鏡面炸開蛛網(wǎng)般的裂痕時,我剛好把第十七份相親對象資料塞進垃圾桶。
碎玻璃濺上劉姨剛遞來的旗袍,她卷著那股廉價香水味撞開門時,手里抖開的布料紅得扎眼。
“穿上!去見江家那位少爺。”劉姨的指甲點著我的鼻尖,嘴角撇著勝利的弧度,“成了,我往后都不逼你?!彼涯菆F綢緞甩在我凌亂的床上。布料滑落,展開一溜陳舊針腳——領(lǐng)口側(cè)邊一道突兀的接縫線。
指尖觸到那里,驟然凝固。三年前的記憶撞進腦海:暮色四合的小閣樓,我蜷在地板上給江馳織灰色羊絨圍巾,指尖笨拙地勾出毛躁的線頭。門猛地被劉姨推開,我驚跳起來,熱牛奶潑了滿手,幾點滾燙的奶漬像刺眼的胎記,濺上新買的雪青色旗袍。
這件。被她改成這般模樣。現(xiàn)在又成了讓我去釣“大魚”的魚餌。
餐廳水晶吊燈的光暈冰冷。
落地窗外流淌著都市光帶。靠窗的男人穿了身剪裁鋒利的深色西裝,像一柄收在鞘里的名刀。白瓷咖啡杯在他修長指間虛扣著,視線凝在窗外流動的車燈上。桌上斜放一支舊鋼筆,金屬筆夾有些暗啞,泛著被時光摩挲過的柔和光澤。
他指尖隨意撥弄著,筆身在玻璃桌面懶懶地畫圈。圈圈點點,每一下都像敲在我記憶的舊傷上。
——林瀟,送個鋼筆也太普通了吧?十八歲的我把包裝盒拍在課桌上。他撕開牛皮紙的窸窣聲異常清晰。筆尖冷光一閃,被他指腹輕輕撫過。鐫刻的“晚”字如同某種秘約的印鑒。
旗袍盤扣勒得我喉嚨發(fā)緊。絲緞滑過皮膚的觸感冰冷滑膩,像被某種不潔的回憶緊緊纏縛。裙擺不合時宜地裹著小腿,每一步都扯著某個看不見的傷口。
我徑直停在桌前。男人的視線從流離的霓虹轉(zhuǎn)向我,瞳孔深處掠過一絲微不可查的漣漪。空氣凝滯。我抬手,抓住緊繃的大腿側(cè)縫線,用力一扯。
“刺啦!”
綢帛破裂的銳響穿透輕柔背景樂。裂口直直撕開到大腿根,露出下面單薄的真絲襯裙。我扯平那塊驟然松垮的布料,身體微微前傾,讓那道裂口暴露在餐廳曖昧的光里,臉上掛起一個足夠刺眼的笑?!敖壬?,”聲音不大,剛好夠他聽清,帶著刀刃般的銳利,“我穿成這樣,夠配得上您這精心準(zhǔn)備的相親局嗎?”
水晶燈的光束切過江馳的側(cè)臉??諝饽塘?。杯里深色的殘液微微晃動,漾出一圈驚悸的紋。他手中轉(zhuǎn)動的鋼筆突然定住。
他抬眼。目光精準(zhǔn)地釘在我撕裂的裙擺邊緣。沒有驚怒,只有一種穿透人心的審視,似笑非笑地掠過我的臉。
“林小姐改行做演員了?”低沉尾音里帶著一絲金屬摩擦的質(zhì)感。他指尖重新?lián)軇幽侵f鋼筆,視線鎖著我的眼睛,一瞬不瞬?!把菁?,”他唇邊勾起一個細小鋒利的弧度,“可比三年前自然多了?!?/p>
窗外的霓虹驟然潑在他輪廓分明的側(cè)臉上。光線刺目,空氣被撕裂的尷尬和某種陳年的針鋒凍結(jié)凝固。冷氣機嘶嘶地吐著冷風(fēng),吹在我裸露的皮膚上,激起一片寒意,卻壓不住那破口而出、燒灼心肺的無名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