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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章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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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薇多次禮貌提醒甚至懇求張莉管管孩子。第一次,那男孩壯壯穿著硬底小皮鞋,

咚、咚、咚,像臺不知疲倦的打樁機,精準(zhǔn)而持續(xù)地撞擊著我座椅后背的鋼骨。

每一次震動都順著脊椎竄上天靈蓋,敲得我太陽穴突突直跳。

高鐵平穩(wěn)運行的低鳴被徹底蓋過,只剩下這令人頭皮發(fā)麻的噪音?!靶∨笥眩?/p>

”我盡量讓聲音聽起來溫和,側(cè)過身,對著旁邊那位妝容精致的年輕母親張莉,

“椅背這樣踢,我有點不舒服,能麻煩你……”張莉正全神貫注地盯著手機屏幕,

指尖在亮得刺眼的屏幕上飛快滑動,像是瀏覽著某個購物頁面。她聞言,掀起眼皮,

敷衍地掃了我一眼,又迅速落回屏幕,嘴角撇了撇:“孩子嘛,坐不住正常。動一動怎么了?

又沒踹到你身上?!彼踔翛]低頭看自己兒子一眼,指尖在屏幕上劃得飛快,“就你事兒多。

”我吸了口氣,把涌到嘴邊的反駁咽了回去。周圍乘客投來厭煩又無奈的目光,像細(xì)密的針,

扎在我緊繃的神經(jīng)上。壯壯似乎得到了某種默許,踢踹得更起勁了,咯咯的笑聲又尖又利,

刮著耳膜。我感覺自己后腰那塊骨頭都快被他震碎了。第二次,

壯壯徹底掙脫了他媽媽那只象征性搭在他胳膊上的手,

像顆小炮彈似的在狹窄的過道里橫沖直撞。他揮舞著一只塑料奧特曼,

嘴里模仿著“咻咻”的發(fā)射音效,毫無預(yù)警地狠狠撞在我端著水杯的胳膊肘上。

滾燙的液體潑灑出來,大半澆在我的小臂上,火辣辣地疼。紙杯滾落在地?!鞍パ?!

”張莉這才驚呼一聲,不是對我,而是對著她兒子濺了幾滴水的昂貴羊絨外套。

她一把扯過壯壯,抽出濕巾用力擦著那塊幾乎看不見的污漬,聲音陡然拔高,

尖利地刺破車廂空氣:“你怎么回事!走路不長眼睛??!新衣服!我告訴過你別亂跑!

”壯壯被吼得一哆嗦,嘴一癟就要哭。張莉立刻又放緩了語氣,

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溺愛:“好了好了,不怪你,都怪這地方太擠了!”她抬起頭,

目光刀子似的剜向我,仿佛我才是那個罪魁禍?zhǔn)?。“麻煩你下次杯子拿穩(wěn)點行不行?

差點燙到我家寶貝!”她特意加重了“寶貝”兩個字,像是炫耀一件稀世珍寶。

手臂上的灼痛和這顛倒黑白的指責(zé)讓我胸口發(fā)堵,像塞進了一團浸透冰水的棉花,又冷又沉。

我默默彎腰撿起滾落的紙杯,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發(fā)白。

旁邊一位戴眼鏡的中年大叔看不過眼,皺著眉低聲說:“這位家長,

明明是你家孩子……”“關(guān)你屁事!”張莉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轉(zhuǎn)頭懟回去,

“我教育孩子用得著你插嘴?管好你自己吧!”她聲音又尖又利,

瞬間壓制了所有可能的不滿。大叔被噎得臉色漲紅,張了張嘴,終究還是忍了回去,

重重地轉(zhuǎn)回頭。車廂里彌漫開一股壓抑的沉默,

只有高鐵運行的噪音和壯壯因為逃脫了責(zé)罵而再次響起的、變本加厲的嬉鬧聲。第三次,

壯壯的目標(biāo)變成了我放在小桌板上的筆記本電腦。他大概是玩膩了奧特曼,

那雙沾滿薯片碎屑和不明油漬的小手,毫無征兆地“啪”一聲,重重拍在我的屏幕上,

留下一個清晰、油膩的五指印。屏幕上正在處理的文檔瞬間模糊一片。“別動!

”我?guī)缀跏潜灸艿氐秃瘸雎暎话芽圩×怂?xì)小的手腕。我的聲音可能有些失控,

帶著壓抑不住的怒火和心痛——那是我吃飯的家伙!“哇——”壯壯被我突然的動作嚇住,

猛地爆發(fā)出驚天動地的哭嚎,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澳愀墒裁?!”張莉像被點燃的炸藥,

尖叫著撲過來,一把狠狠推開我的胳膊,力道大得我一個趔趄。她將壯壯緊緊摟在懷里,

心疼地揉著他被我抓過的手腕(其實我根本沒用力),那雙描畫精致的眼睛此刻噴著火,

幾乎要釘穿我。“你神經(jīng)病?。⒆觿邮??!碰一下怎么了?你屏幕是金子做的???

弄壞了多少錢我賠!瞧你那窮酸樣!”她尖利的聲音撕裂了車廂的空氣,

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鄙夷和蠻橫,“跟一個孩子計較,你是不是心理變態(tài)?有病趁早去治!

”窮酸樣。心理變態(tài)。有病。每一個詞都像淬了毒的針,狠狠扎進我最敏感脆弱的神經(jīng)末梢。

連日加班攢項目累到眼底充血、只想在回家路上喘口氣的我,

被這突如其來的、毫無道理的羞辱徹底點燃了。血液猛地沖上頭頂,耳膜嗡嗡作響,

視野邊緣泛起一片刺目的紅。我死死盯著她那張因為憤怒而扭曲、卻依舊精致的臉,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試圖用疼痛壓下喉嚨里那股幾乎要噴薄而出的嘶吼。

周圍的目光如同聚光燈,聚焦在我身上,充滿了同情、鄙夷或是純粹看戲的麻木。第四次,

沖突滑向更令人窒息的境地。壯壯大概覺得剛才的哭嚎為他贏得了勝利,膽子更大了。

他掙脫他媽媽的懷抱,跳下座位,

手里攥著不知從哪里摸出來的一個只剩小半杯的橙汁飲料杯。他搖搖晃晃地走到我座位旁,

小臉上還掛著淚痕,卻咧開嘴,露出一個混合著惡意和純粹天真的笑容。然后,

在張莉目光再次黏回手機的瞬間,他猛地將杯子里黏稠的橙汁,對著我的方向,傾瀉而出!

冰涼的、甜膩的、帶著濃郁香精氣味的液體,劈頭蓋臉地澆了下來。我的頭發(fā)、臉頰、脖子,

尤其是那件為了新項目咬牙買下的、第一次穿的米白色羊絨大衣,瞬間被浸透。

黏糊糊的觸感緊貼著皮膚往下流淌,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甜腥氣。

昂貴羊絨特有的細(xì)膩蓬松感蕩然無存,變成一綹綹濕漉漉、沉甸甸的累贅,黏膩地扒在身上。

車廂里響起幾聲壓抑的驚呼。時間仿佛凝固了半秒。壯壯似乎被自己制造的效果取悅了,

咯咯地放聲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把空杯子往前一遞,像丟垃圾一樣,

塞進了我下意識抬起的、同樣沾滿黏膩橙汁的手里。他做完這一切,

又咯咯笑著跑回他媽媽的座位旁,仿佛完成了一場精彩的表演。“壯壯!

”張莉終于被這巨大的動靜驚動了,她放下手機,目光掃過狼藉一片的我,眉頭狠狠擰起。

但她的怒火,依舊不是沖著兒子?!澳阌謥y跑什么!”她一把將壯壯拉過去,

扯了兩張濕巾胡亂擦著他沾了點橙汁的小手和衣服前襟,語氣里是不耐煩的抱怨。

“跟你說多少次了別玩飲料!弄臟了多麻煩!”直到這時,她才像是施舍般,抬了抬眼皮,

看向一身狼狽、僵在原地的我。她的目光在我濕透的頭發(fā)、黏膩的臉頰,

以及那件徹底毀了的大衣上停留了兩秒。沒有歉意,沒有驚慌,

只有一種更加露骨的、混雜著厭煩和輕蔑的神情。她嘴角向下撇著,

那張精心描繪的嘴唇開合,吐出的字眼像冰錐,砸在我緊繃到極致的神經(jīng)上:“嘖,臟死了。

三十多歲的人了,跟個孩子計較?不就一件衣服么,至于這么矯情?看你那眼神……嘖嘖,

有病吧你?早更還是抑郁?有病趕緊吃藥去??!在這嚇唬誰呢?

”有病……吃藥……這兩個詞像帶著倒鉤的毒刺,

精準(zhǔn)無比地扎進我腦子里某根早已不堪重負(fù)的弦。嗡——一股冰冷的、決絕的寒意,

從腳底板猛地竄起,瞬間席卷全身,澆滅了所有的憤怒和羞恥,

只剩下一種奇異的、令人心悸的平靜。世界的聲音仿佛被瞬間抽空,

高鐵的轟鳴、壯壯刺耳的笑聲、張莉尖銳的嗓音……統(tǒng)統(tǒng)消失了。我的感官前所未有地聚焦。

我的手指,在黏膩大衣的口袋里,碰到了那個小小的、堅硬的長方形物體。是我的藥盒。

指尖清晰地感受到那塑料外殼的冰涼棱角,以及里面藥片晃動時細(xì)微的沙沙聲。安眠藥。

醫(yī)生開的。劑量……足夠。我的視線越過張莉那張喋喋不休、寫滿刻薄的臉,

落在她座位上方行李架那個巨大的、硬殼行李箱上。深灰色,棱角分明,足夠大,

足夠深……時間再次流動,但一切都不同了。心臟在胸腔里緩慢而沉重地搏動,

每一次跳動都帶著冰冷的回音。一股比橙汁黏膩百倍的東西堵在喉嚨口,不是委屈,

不是憤怒,而是一種粘稠的、黑暗的、名為“毀滅”的沖動。我看著張莉,

看著她那張紅唇開開合合,看著她兒子壯壯臉上那混合著天真和殘忍的笑容,

看著周圍乘客或麻木或閃躲的眼神。一絲極其微弱的、近乎非人的氣息,

從我的鼻腔里輕輕哼了出來。不是笑,更像是什么東西徹底斷裂的聲音。

張莉似乎被我此刻的眼神懾住了,她刻薄的話語戛然而止,

涂著濃密睫毛膏的眼睛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錯愕和……警惕?

她下意識地把壯壯往自己身后拉了拉。很好。我緩緩地、極其緩慢地站起身。

濕透的羊絨大衣沉重地貼著我的身體,黏膩冰冷。我沒有再看她,也沒有看任何人,

目光平靜地掃過那個深灰色的行李箱,然后,落向車廂連接處那扇微微晃動的門。

高鐵廣播提示前方到站的聲音,像一根冰冷的針,刺破了車廂里粘稠的窒息感。

甜膩的橙汁還在順著發(fā)梢往下滴,冰冷的觸感緊貼著皮膚,

卻奇異地讓我沸騰的血液平靜下來,一種比憤怒更刺骨、更堅決的東西在胸腔里凝結(jié)成冰。

“前方到站:江州南站,停車時間三分鐘。

有下車的旅客請?zhí)崆白龊脺?zhǔn)備……”機械的女聲回蕩著。張莉像是被這廣播提醒了,

終于不再用她那淬毒的眼神剮我,低頭煩躁地翻找起她的名牌手袋,

嘴里不耐煩地嘀咕著:“壯壯!別亂動!到站了,人多,給我老實點……” 她掏出手機,

似乎想確認(rèn)什么信息,指尖在屏幕上劃拉著,眉頭緊鎖。壯壯呢?

那個剛剛制造了混亂的小惡魔,此刻正被廣播和即將到站的騷動吸引。

他扭動著從他媽媽身邊溜開,踮著腳尖,好奇地扒在離我們座位幾步遠(yuǎn)的車門玻璃上,

小臉幾乎貼了上去,看著窗外飛速掠過的模糊站臺輪廓。他完全背對著我,

小小的身體毫無防備。機會!我的視線,越過張莉低垂的后腦勺,

精準(zhǔn)地落在那扇微微開啟的車門和扒在玻璃上的壯壯身上。時間仿佛被拉長了,

一個細(xì)節(jié)都異常清晰:張莉手機上快速滾動的聊天記錄(隱約似乎是交易地點和時間的數(shù)字?

一閃而過,太快,無法捕捉),壯壯因為興奮而微微起伏的后背,

列車員在遠(yuǎn)處車廂連接處做下車準(zhǔn)備的身影……我的左手,

一直插在那件被毀掉的羊絨大衣口袋里。指尖觸碰到藥盒冰冷堅硬的塑料外殼。沒有猶豫,

仿佛演練過千百遍。食指和拇指捻開盒蓋,指甲輕輕一摳,

兩片小小的、白色的藥片落入掌心。它們安靜地躺在那里,像兩枚冰冷的、等待發(fā)射的子彈。

這是強效安眠藥,醫(yī)生開的,用于我長期失眠的噩夢,

單片的劑量足以讓一個成年人昏睡數(shù)小時。對付一個五六歲的孩子……我捏緊了拳頭,

藥片被掌心的汗微微浸濕。右手,不動聲色地伸進了隨身的帆布包。手指在包里摸索,

觸碰到一個柔軟、吸水的東西——一塊干凈的純棉手帕,是我習(xí)慣用來擦眼鏡的。就是它了。

廣播再次響起:“江州南站到了,列車即將??浚?/p>

請下車的旅客注意安全……”列車開始減速,輪軌摩擦發(fā)出低沉的、令人牙酸的聲響。

車廂輕微晃動。乘客們紛紛起身,窸窸窣窣地開始拿行李,過道里瞬間擁擠嘈雜起來。

人流的移動提供了絕佳的掩護。張莉似乎被手機上的什么信息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手指飛快地打字,偶爾抬頭不耐煩地掃一眼壯壯的方向,喊一聲:“站那兒別動!聽見沒!

” 語氣是命令式的,但視線很快又粘回了屏幕。就是現(xiàn)在!在列車停穩(wěn)的瞬間,

在車門“嗤”一聲打開的剎那,在第一批乘客迫不及待涌向門口造成的短暫混亂中,我動了。

身體像一道被壓抑到極致的影子,無聲地離開座位。

黏膩沉重的羊絨大衣絲毫沒有拖慢我的動作,反而像一層融入環(huán)境的偽裝。

我逆著下車人流涌動的方向,目標(biāo)明確地走向連接處——那里有飲水機,一次性水杯。

一切都在幾秒內(nèi)完成。路過飲水機時,我迅速撕下一個紙杯,接了小半杯冷水。

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但動作異常穩(wěn)定?;氐杰噹B接處稍微僻靜的角落,

這里擠著幾個等待下車的乘客,正好擋住了大部分視線。我背對著人群,

左手迅速將兩片藥片投入水杯。白色的小藥片迅速溶解,消失無蹤,仿佛從未存在過。

右手已經(jīng)展開了那塊純棉手帕,毫不猶豫地將它按進冰涼的水杯中。

布料貪婪地吸飽了混著強力安眠藥的液體,沉甸甸的,冰涼刺骨。攥緊!

將浸透了藥水的手帕緊緊攥在手心,冰冷的觸感順著神經(jīng)直沖大腦,

讓我混亂的思緒瞬間凝滯,只剩下一個清晰無比的指令。我轉(zhuǎn)身,目光穿過攢動的人頭,

精準(zhǔn)地鎖定目標(biāo)——壯壯。他還扒在車門玻璃上,

小小的身體因為興奮和列車停穩(wěn)的晃動而微微搖晃,

完全沒有意識到致命的危險正從背后悄然逼近。人群在推搡,

下車的人流形成一個狹窄的漩渦。我側(cè)身擠了過去,

動作自然得如同一個急于下車的普通乘客。帆布包擋在身前,遮擋住我攥緊的右手。心跳,

在胸腔里擂鼓,但我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麻木得像是戴著一張冰冷的面具。

橙汁干涸在皮膚上,繃得發(fā)緊,反而帶來一種奇異的清醒。距離在縮短。

三米……兩米……一米……張莉還在座位那里!她似乎終于發(fā)完了信息,煩躁地抬頭,

目光掃過人群,尋找壯壯:“壯壯!死孩子!過來!”她的聲音穿透嘈雜,像一道預(yù)警。

壯壯聞聲,下意識地回頭。就在他扭過小臉的瞬間!沒有一絲遲疑。

我的身體借助一個乘客擠過來的力道,恰到好處地向前傾去,像是被人群推了一下。

右手從帆布包下閃電般探出!浸透了高濃度安眠藥水的手帕,

帶著一股冰冷的、幾乎聞不到的淡淡化學(xué)氣味,精準(zhǔn)而狠辣地捂在了壯壯的口鼻之上!

我的左手同時環(huán)過他的小身體,形成一個看似保護、實則絕對禁錮的姿勢,

將他牢牢箍在我身前!“唔——!” 壯壯的眼睛瞬間瞪得滾圓,驚恐的淚水瞬間涌出。

他本能地開始劇烈掙扎!小小的身體爆發(fā)出驚人的力量,

兩條小腿像上了發(fā)條一樣瘋狂地踢踹著,試圖掙脫我的鉗制,

喉嚨里發(fā)出悶悶的、瀕死的嗚咽。那掙扎是如此劇烈,帶著孩童純粹的恐懼力量,

幾乎要掙脫我的掌控!時間仿佛凝固了。周圍是喧囂的下車人潮,

腳步聲、行李箱輪子滾動聲、說話聲混雜一片。沒有人注意到角落里這短暫的、無聲的搏斗。

沒有人注意到一個疲憊的女人和一個劇烈掙扎的孩子——在擁擠的高鐵站臺上,這太常見了。

我的手臂肌肉繃緊到極限,如同鋼鐵鑄就。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幼小胸腔的劇烈起伏,

感受到他踢踹在我小腿骨上的劇痛(那雙硬底小皮鞋?。?/p>

感受到他溫?zé)岬难蹨I浸濕了我捂住他口鼻的手帕邊緣。他的掙扎像電流一樣傳導(dǎo)過來,

帶著生命的韌性和……脆弱。五秒……十秒……就在我?guī)缀跻獞岩伤幮欠駢蚩鞎r,

懷里那具小小的身體猛地一僵!劇烈的踢打驟然停止,像被瞬間抽走了所有力氣。

那雙驚恐圓睜的大眼睛里,神采如同被風(fēng)吹熄的蠟燭,迅速黯淡、渙散。

他喉嚨里的嗚咽戛然而止,小腦袋軟軟地垂了下來,靠在我的手臂上。

溫?zé)岬暮粑兊梦⑷酢⒕d長,最后只剩下極其緩慢、幾乎察覺不到的起伏。成了。

一股冰冷的戰(zhàn)栗順著脊椎竄上來,不是恐懼,而是一種完成宿命般的解脫和……空虛。

沒有時間品味。我迅速松開捂著他口鼻的手,那塊濕漉漉的手帕被我揉成一團,

緊緊攥在左手心。右手順勢環(huán)抱著壯壯軟綿綿的身體,像抱著一個過于疲憊而睡著的孩子。

他的小腦袋無力地靠在我的肩窩,金棕色的頭發(fā)蹭著我的臉頰,

帶著孩童特有的、干凈的皂角味,與他之前的行為形成荒誕的對比。我抱著他,

快步走向我們座位上方行李架。那個深灰色的、巨大的硬殼旅行箱就在那里。張莉的。

她居然只帶了一個小登機箱和一個大手袋,這個龐然大物顯然被她遺忘在了頭頂。

列車員在車門處催促:“快下車!還有一分鐘!”下車的乘客已經(jīng)不多,過道稍微空了些。

張莉正背對著我,在座位旁焦急地翻找她的登機箱,嘴里罵罵咧咧:“小崽子又跑哪兒去了!

真不讓人省心!” 她還沒意識到壯壯不在車門那里了。天賜良機。我踮起腳尖,

左手用力將那個沉重的深灰色箱子從行李架上拖下來。箱子落地,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張莉聞聲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吹绞俏?,

她臉上立刻又堆起那種熟悉的、混合著厭煩和輕蔑的表情,

尤其是在看到我抱著壯壯時(她大概以為是我把他抓回來的?),她的眉頭擰得更緊了。

“你……”她剛想開口斥責(zé)。我搶在她前面開口,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甚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好心”提醒:“別找了,你家孩子剛才又跑到車門那邊去了,

差點擠下去。我把他抱回來了。” 我一邊說,一邊動作自然地蹲下身,

將懷中昏迷不醒的壯壯放在地上,同時打開了那個深灰色大箱子的拉鏈——只開了一半,

開口對著車廂壁的方向,盡量避開她的視線?!翱春命c吧,這么多人,真丟了怎么辦?

”箱子內(nèi)部的空間比我想象的還要大,空空蕩蕩,只有幾件可能是用來防震的舊衣服。完美。

張莉被我的話堵了一下,又看到壯壯“乖乖”地躺在地上(她以為是睡著了或者鬧累了),

臉上閃過一絲狐疑,但更多的是對我“多管閑事”的不滿。“要你管!

”她沒好氣地嗆了一句,隨即又把注意力轉(zhuǎn)向她的登機箱,似乎在確認(rèn)里面的貴重物品。

“壯壯!起來!別裝死!我們要下車了!”趁著這寶貴的幾秒鐘,我背對著她,

用身體遮擋著視線,雙手迅速地抱起地上毫無知覺的壯壯。他的身體軟得像一灘泥,

比剛才掙扎時沉重百倍。我將他小小的身體小心翼翼地、以一種蜷縮的姿態(tài),

塞進了那個深灰色巨箱的一側(cè)。箱子里墊著的舊衣服起到了緩沖作用,

他像一件昂貴的、易碎的物品被安放進去。他的小臉朝內(nèi),身體蜷著,剛好塞下。

小小的金色幼兒園?;?,在他胸前的衣服上微微反著光。拉鏈!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右手抓住拉鏈頭,快速而用力地向另一側(cè)拉動!

金屬鏈齒咬合的聲音在嘈雜的背景音中微弱卻清晰。拉鏈順暢地滑過,

如同封存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當(dāng)拉鏈頭最終停在另一端的盡頭,發(fā)出輕微“咔噠”一聲時,

那聲音在我耳中卻如同驚雷。箱子合攏。嚴(yán)絲合縫。深灰色的硬殼表面冰冷光滑,

像一個沉默的棺材。做完這一切,我站起身,臉上依舊是那副疲憊麻木的表情,

甚至還帶著一絲被橙汁弄臟后的狼狽。我拍了拍箱子,像是在確認(rèn)它擺放穩(wěn)妥,

然后對著還在翻找登機箱的張莉,用一種近乎于冷漠的平靜語氣,再次“提醒”:“行了,

你兒子……應(yīng)該就在這附近,好好找找吧?!?我故意頓了頓,目光掃過車門方向,

又掃過擁擠的過道,最后落回她那張寫滿煩躁的臉上,嘴角幾不可察地牽動了一下,

補充了一句,“畢竟,車要開了?!睆V播無情地響起:“列車即將關(guān)閉車門,

請未下車的旅客遠(yuǎn)離車門……”車門處傳來警示音和列車員催促的最后喊聲。

張莉終于徹底慌了神!她猛地合上登機箱,抬頭四顧,

臉上那種刻薄的冷漠被一種真實的慌亂取代?!皦褖??壯壯!”她尖銳的聲音拔高了八度,

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恐,“人呢?剛才還在……壯壯!別玩了!快出來!

”她像沒頭蒼蠅一樣開始在座位周圍翻找,掀開座椅布套,甚至彎腰去看座位底下。沒有。

她又猛地沖向車門方向,對著正在關(guān)閉車門的列車員大喊:“我兒子!我兒子還在站臺上!

開門!快開門!”列車員一臉莫名其妙:“車門關(guān)了,沒看到有小孩下去???

剛才都快沒人了!你再仔細(xì)找找車上!”“不可能!他剛才還在車門那里!

”張莉的聲音因為恐懼而變調(diào),她發(fā)瘋似的推開擋路的乘客,

在狹窄的過道里跌跌撞撞地來回奔跑,視線掃過每一個角落,每一個座位底下。“壯壯!

壯壯!回答媽媽!壯壯!”她的尖叫撕心裂肺,充滿了真實的恐慌,

與幾分鐘前那個刻薄冷漠、顛倒黑白的女人判若兩人。車廂里瞬間安靜下來,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充滿了同情、驚愕和茫然。有人開始幫忙尋找,

詢問著孩子的特征。而我,就在這片混亂的中心,在她撕心裂肺的哭喊聲中,

平靜地拖起那個深灰色的巨大行李箱。箱子很沉,輪子在過道的地板上滾動,

發(fā)出沉悶而規(guī)律的咕嚕聲。這聲音,在她絕望的呼喚和乘客們的議論聲中,顯得格外清晰,

又格外不引人注意。我拖著箱子,像一個普通的、帶著沉重行李的旅客,

逆著張莉瘋狂尋找的方向,朝著遠(yuǎn)離車門的、車廂另一端走去。

那里是衛(wèi)生間和開水間的方向,相對安靜。張莉的哭喊還在繼續(xù),充滿了崩潰:“我的兒子!

我兒子不見了!他才五歲!你們誰看到他了?!求求你們了!幫我找找!

”我走到車廂連接處,將那個深灰色的行李箱靠墻放好。箱子安穩(wěn)地立在那里,

像一個沉默的黑色巨石,里面裝著她的“寶貝兒子”。然后,我轉(zhuǎn)過身,

背靠著冰冷的車廂壁。巨大的車窗玻璃映出我此刻的樣子:頭發(fā)凌亂黏膩,

臉頰沾著橙汁干涸的痕跡,米白色的昂貴羊絨大衣徹底毀了,

變成一團皺巴巴、臟兮兮的抹布。狼狽不堪。但玻璃上那個影子,

嘴角卻極其緩慢地、一點一點地向上勾起。那是一個冰冷的、毫無溫度的弧度。

像死神鐮刀上閃過的寒光。我摸出手機,屏幕的光幽幽地照亮我沾著污漬的手指。點開短信,

新建聯(lián)系人,輸入那個剛剛在張莉慌亂中掉落的名片上看到的電話號碼。

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敲擊,每一個字都帶著千鈞的重量,

又帶著一種殘忍的快意:【你兒子在我手上。想要他活命,準(zhǔn)備好一百萬現(xiàn)金,

還有——跪下來,為你那張臭嘴和沒教好的小畜生,向所有人公開道歉。】光標(biāo)在最后閃爍,

像一只窺伺的眼睛。我最后看了一眼那個靠墻而立的深灰色巨箱,它沉默得像一座墳?zāi)埂?/p>

然后,拇指重重按下。【發(fā)送成功。】手機屏幕暗了下去。車廂那頭,張莉的哭嚎和尖叫,

如同背景音樂般,清晰地傳了過來?!鞍l(fā)送成功”的提示在手機屏幕上亮起又熄滅,

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短暫的漣漪后是更令人窒息的死寂。我靠在冰冷的車廂壁上,

指尖殘留著按下發(fā)送鍵時的微顫,被屏幕幽幽的冷光映照得慘白。

心臟在肋骨后面沉重地擂動,每一次搏動都擠壓著胸腔里那股粘稠的黑暗。遠(yuǎn)處,

張莉絕望的哭嚎撕扯著空氣,穿透了列車重新啟動后平穩(wěn)的嗡鳴?!皦褖眩∥业膬鹤?!

求求你們!誰看到他了?!”那聲音從最初的歇斯底里,漸漸帶上了沙啞的哭腔,

像被砂紙磨過,每一個音節(jié)都浸透了真實的恐懼。她像個失魂的瘋子,

在狹窄的過道里跌跌撞撞,指甲幾乎要摳進座椅布套里,逢人就抓,語無倫次:“五歲!

男孩!穿著藍色奧特曼外套!求你們了!幫我找找!他不可能不見的!

”乘客們從最初的驚愕中回過神來,同情心被這凄厲的呼喚勾起。

有人開始自發(fā)地翻找座位底下,有人幫忙詢問乘務(wù)員。

幾個中年女人圍到幾乎癱軟在地的張莉身邊,七嘴八舌地安慰著,遞上紙巾?!皠e急別急,

孩子肯定還在車上!不會憑空消失的!”“是啊,這么大點地方,能去哪兒?”“報警!

快報警啊乘務(wù)員!”列車長和乘警迅速趕到,神情嚴(yán)肅。廣播里反復(fù)播放著尋人啟事,

字正腔圓的聲音在車廂里回蕩,卻顯得蒼白無力。車廂里的氣氛徹底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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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8-08 03:12: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