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人,這三箱物件壓得車軸都快彎了?!蹦_夫抹著額頭的汗,齜牙咧嘴地說。“仔細些,
都是關乎體面的東西?!崩钫鬓壑殤?,眼神卻瞟向別處,藏著幾分不自在。
誰能料到,這位曾任兩江總督的箱子里,裝的竟是城郊挖來的青石。更讓人咋舌的是,
當他千里迢迢回到鄉(xiāng)野打開箱子時,當場愣在原地……01李正明對著燭火,
將辭官奏折最后一字描實。指尖懸在紙上遲遲未移,不是不舍,是犯愁。五十八歲,
在官場摸爬滾打二十八年,從七品知縣做到封疆大吏,如今要回那個小山溝了。
可他心里發(fā)虛。“大人,真不再想想?”老管家李忠端著藥碗進來,熱氣氤氳了他的老花鏡。
“想好了。”李正明接過碗,藥汁苦澀漫過舌尖,“身子扛不住了,該回去守著老宅了。
”李忠咂咂嘴:“可……”“可什么?”“可咱們就這么回去,鄉(xiāng)鄰們怕是要戳脊梁骨啊。
”李正明沉默了。這正是他寢食難安的根由。當年離鄉(xiāng)時,
全村人湊了半袋小米、兩雙布鞋送他上路,村東頭的王阿婆塞給他一個煮雞蛋,
說:“正明啊,將來當了官,給咱村修條好路。
”村西的劉老爹拍著他的肩:“混出個人樣來,讓咱李家祖墳冒青煙?!比缃褚厝チ?,
他別說修路,連給自家老屋換個新門環(huán)的錢都湊不齊?!按笕四催@屋。”李忠掃了眼四周。
確實,總督府的住處,除了滿架的卷宗,就只有一張掉漆的木桌,
椅子腿用布條纏著才沒散架。最值錢的,怕是那支用了十年的狼毫筆,可筆能當銀兩用嗎?
“我曉得家底薄。”李正明放下藥碗,“但我李正明任職二十八年,沒動過公家一文錢。
”“小的知道大人清廉?!崩钪衣曇舻土诵翱舌l(xiāng)鄰們不知道啊。
他們只當大官必定金銀滿箱?!崩钫魍巴?,月涼如水。他想起故鄉(xiāng)的石板路,
雨后滑溜溜的;想起村頭的老槐樹,春天落一地白花。那些盼著他“衣錦還鄉(xiāng)”的眼神,
此刻像針一樣扎在心上。夜里,他在炕上輾轉,老伴周氏翻了個身,
輕聲問:“還在想回鄉(xiāng)的事?”“嗯?!薄盎厝ゾ突厝ィ塾植煌挡粨?,怕啥?
”周氏說得敞亮,卻悄悄拽緊了打補丁的被角?!澳悴欢??!崩钫鲊@了口氣,
“當年鄉(xiāng)親們把最后一口糧都分給我,盼著我出人頭地。如今我空著兩手回去,
他們嘴上不說,心里該多失望?”周氏沒再說話,黑暗里傳來她輕輕的嘆息。02三日后,
李正明遞上奏折。乾隆閱后沉吟半晌,朱批“準”字時,
抬頭問身旁的太監(jiān):“李正明在兩江任上,名聲如何?”太監(jiān)躬身回話:“回萬歲爺,
李大人清廉得很,百姓都叫他‘李青天’。就是……家里太寒酸,去年他小孫子染了風寒,
還是同僚湊錢請的大夫?!鼻≈讣馇弥堃畏鍪郑鋈恍α耍骸暗故莻€實心做事的。
”李正明接到批復時,正在收拾行囊。滿屋子翻找,能裝進行囊的只有幾件洗得發(fā)白的舊衣,
還有一箱子他親手批注的卷宗。李忠看著空蕩蕩的箱子,急得直搓手:“大人,就帶這些?
”李正明蹲在地上,望著墻角那堆從城郊撿來的青石——是前幾日他趁著暮色,
帶著李忠偷偷挖的,大小正好能塞滿三個木箱。他原想,裝些石頭充充門面,
至少讓鄉(xiāng)親們看著“有分量”,不至于太寒磣。“把這石頭裝進去吧。”他悶聲說。
李忠愣住了:“大人,這……這要是被人發(fā)現了,豈不是讓人笑話?
”“總比讓鄉(xiāng)親們指著脊梁骨強。”李正明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
“就說是皇上賞賜的‘鎮(zhèn)宅石’,壓得住邪氣。”李忠沒法子,只好招呼腳夫把石頭裝箱。
木箱釘死時,李正明盯著那三道銅鎖,忽然覺得眼皮發(fā)沉——他這輩子沒說過謊,
臨了卻要靠石頭撐臉面。啟程那日,兩江的百姓自發(fā)來送。碼頭邊擠滿了人,
有挑著菜籃子的農婦,有拄著拐杖的老翁,還有捧著萬民傘的鄉(xiāng)紳。李正明站在船頭,
對著人群拱手,眼眶發(fā)熱?!袄畲笕耍荒茏甙。 币粋€穿粗布短打的漢子突然哭喊起來,
“您走了,誰來管那些克扣糧餉的官爺?”李正明喉頭哽咽,說不出話。他想起剛到兩江時,
洪水沖垮堤壩,他光著腳在泥里扛沙袋;想起為了追查漕運貪腐,
被人半夜扔石頭砸窗戶;想起蹲在田間跟老農學看稻子,
聽他們說今年的稅能不能少收些……這些事,他沒對任何人說過,可百姓都記在心里。
船開時,有人往船上扔橘子,有人喊“大人一路平安”,李正明站在船頭,
一直揮手到看不見岸邊的人影。李忠在一旁抹眼淚:“大人,您看這光景,
誰會在乎您箱子里裝的是啥?”李正明望著渾濁的江水,苦笑:“百姓懂我,
可鄉(xiāng)親們未必啊?!?3船隊走了二十日,快到故鄉(xiāng)時,李正明的心反倒越來越沉。
他讓船在縣城外停了半日,自己換上那件唯一沒打補丁的青布長衫,
又讓周氏把頭發(fā)梳得整齊些。“要不要買些點心?”周氏輕聲問,“給王阿婆他們帶點。
”李正明摸了摸袖袋,里面只有幾十文錢——那是他賣了唯一一件綢緞馬褂換來的。
他搖搖頭:“算了,到鎮(zhèn)上再看看吧?!边M了鎮(zhèn)子,他攥著那幾十文錢,
在雜貨鋪前徘徊許久。掌柜的認出他,慌忙作揖:“李大人回來了?要買些啥?
”李正明臉一紅,低聲說:“來兩斤糖糕。”掌柜的麻利地包好,
死活不肯收錢:“大人當年幫咱鎮(zhèn)子修過學堂,這點東西算啥?”推讓半天,
李正明還是把錢塞了過去,轉身時,后背已被汗浸濕??斓酱蹇跁r,
遠遠就看見一群人在老槐樹下等著。為首的是王阿婆,拄著拐杖,
頭發(fā)全白了;旁邊是劉老爹,背更駝了,手里還牽著個半大的孩子?!笆钦?!正明回來了!
”有人喊了一聲,人群頓時涌了上來。王阿婆攥著李正明的手,眼淚直流:“可算回來了,
我就知道你會回來的?!眲⒗系闹母觳玻骸笆萘?,也老了……在外面受苦了吧?
”李正明看著一張張熟悉的臉,鼻子發(fā)酸:“讓大伙惦記了?!焙⒆觽儑侨鋿|西,
好奇地問:“這里面是啥?是金銀財寶嗎?”李正明的心猛地一跳,剛想編個理由,
李忠搶先說:“這是皇上賞的鎮(zhèn)宅石,保咱村里平安的!”大伙“哦”了一聲,
眼里卻閃過一絲失望。李正明看在眼里,喉嚨像被堵住了。到家時,老屋還是老樣子,
土坯墻掉了塊角,門框上的春聯褪成了白色。周氏眼圈紅了:“還是老樣子。
”李正明苦笑:“老樣子好,踏實?!碑斖?,鄉(xiāng)親們湊了些米和面,在老屋院里擺了桌酒席。
王阿婆拉著周氏的手,問長問短;劉老爹則拉著李正明,打聽京城的新鮮事。酒過三巡,
有人大著舌頭說:“李大人,您當那么大的官,咋就帶三箱石頭回來?
”李正明的臉騰地紅了,剛想解釋,劉老爹瞪了那人一眼:“你懂啥?正明是清官!
清官才不帶那些銅臭東西!”王阿婆也說:“當年我就看正明是個好苗子,不貪財,重情義。
”李正明望著他們,忽然覺得那些石頭像燒紅的烙鐵,燙得他坐立難安。夜里,
他翻來覆去睡不著,索性起身,想去把箱子打開——他寧愿被人笑話,也不想再騙下去。
04就在他摸到箱鎖時,院外突然傳來馬蹄聲。李正明心里一驚,這深更半夜的,誰會來?
門被敲響,李忠披衣去開,只見幾個穿官服的人站在院里,
為首的是個面生的侍衛(wèi):“李大人在嗎?皇上有旨?!崩钫髭s緊整了整衣服,
跪在院里接旨。侍衛(wèi)展開圣旨,朗聲道:“奉天承運皇帝,
詔曰:前兩江總督李正明治政清廉,體恤民情,朕心甚慰。念其歸鄉(xiāng)行囊簡陋,
特賜白銀千兩、綢緞百匹,以彰其德。另,聞其帶回三箱‘鎮(zhèn)宅石’,朕思其心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