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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在柳府壓抑的氛圍和蘇硯不動聲色的積累中,滑入了深秋。樹上的葉子早已掉光,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椏直刺灰蒙蒙的天空。風一天比一天冷硬,帶著肅殺的意味。

柳府正廳,氣氛卻比屋外的寒風還要凜冽幾分。

家主柳元忠端坐在上首紫檀木太師椅上,眉頭擰成一個深刻的“川”字,手指無意識地、焦躁地敲擊著光滑的扶手,發(fā)出沉悶的“篤篤”聲。下首左右,坐著柳家?guī)孜挥蓄^臉的族老和管事,個個臉色凝重,如同蒙上了一層寒霜。

“……元忠,不能再拖了!”坐在左首第一位、須發(fā)皆白的三叔公重重一頓手中的拐杖,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焦慮,“庫房里壓著的那些布匹、藥材,還有南邊運來的那批山貨,再不出手,就要全爛在手里了!城里的鋪子,這個月已經(jīng)是第三家掌柜來哭訴撐不住了!伙計的工錢都快發(fā)不出了!”

“是啊家主!”負責布莊生意的李管事哭喪著臉接口,“咱們的綢緞莊,對面‘錦繡閣’趙家開的‘云裳坊’,同樣的蘇杭軟緞,他們硬是比我們便宜一成半!這還怎么賣?客人全跑他們那邊去了!他們哪來那么多本錢賠本賺吆喝?”

“何止布莊!”掌管藥材生意的周管事聲音都在發(fā)顫,“咱們從川蜀運來的那批上等川貝、天麻,本來指著年前賣個好價錢??哨w家聯(lián)合城里其他幾家藥鋪,突然放出風聲,說我們這批貨在途中受了潮氣,藥性有損!現(xiàn)在根本沒人敢要!壓得越久,損耗越大??!”

“還有糧鋪!”另一個管事急聲道,“趙家控制的糧行,這兩天已經(jīng)開始悄悄放風,說入冬后糧價要大漲!現(xiàn)在不少小糧商和百姓都開始搶著去他們那里買糧囤積了!我們柳記糧倉里雖然還有些存糧,可要是被他們這么一煽動,我們后續(xù)收糧的成本必然大增,這、這……”

“夠了!”柳元忠猛地一拍扶手,發(fā)出一聲巨響,打斷了七嘴八舌的訴苦。他胸膛起伏,臉色鐵青,環(huán)視著下首一張張驚惶失措的臉,最后目光落在角落里一個一直沉默的身影上。

“清雪,你說!你是柳家的大小姐,未來的掌舵人!現(xiàn)在這局面,你有什么對策?”柳元忠的聲音帶著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希冀。

坐在右首末位,一直垂眸不語的柳清雪緩緩抬起頭。她穿著一身素雅的月白襦裙,外罩淺青色比甲,清麗的容顏在廳內(nèi)壓抑的氣氛中顯得愈發(fā)蒼白,如同冰雪雕琢。那雙曾讓蘇硯前世癡迷的清冷眼眸里,此刻盛滿了沉重和憂慮。

她站起身,對著柳元忠和幾位族老盈盈一禮,聲音清冽卻帶著掩飾不住的艱澀:“父親,各位叔伯。趙家此次來勢洶洶,其志非小。他們背后資金雄厚,又聯(lián)合了其他幾家,擺明了是要在入冬前,徹底壓垮我們柳家的幾大支柱產(chǎn)業(yè),逼我們低頭,甚至…吞并?!?/p>

廳內(nèi)一片死寂。這個殘酷的結(jié)論,大家心知肚明,但被柳清雪如此直白地點破,依舊讓所有人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意。

“女兒以為,當務(wù)之急有三。”柳清雪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分析,“其一,收縮布莊、藥材等非緊要產(chǎn)業(yè),集中所有能動用的資金,力保糧鋪!民以食為天,只要糧鋪不倒,柳家根基尚存。其二,立刻派人前往臨近州府,秘密高價收購糧食,充實糧倉,以應(yīng)對趙家煽動糧價上漲的陰謀。其三,尋求外援。女兒聽聞,江南巨賈沈家的商隊近期會路過柳葉城,或許可以嘗試接觸,看能否借一筆周轉(zhuǎn)銀兩,或達成某種合作,以解燃眉之急。”

她的分析條理清晰,直指要害。幾位族老和管事眼中閃過一絲亮光,紛紛點頭。

“清雪說得在理!” “保住糧鋪是關(guān)鍵!” “沈家…若能搭上線,或許真有轉(zhuǎn)機!”

柳元忠緊鎖的眉頭也微微舒展了一些,正欲開口。

“呵呵呵……”一陣突兀的、帶著毫不掩飾的嘲諷與得意的笑聲,驟然從廳外傳來。

廳門被粗暴地推開,寒風卷著幾片枯葉灌入。一個身著華貴紫貂大氅、身形微胖、滿臉紅光的中年男子,在幾個氣勢洶洶的護衛(wèi)簇擁下,旁若無人地大步走了進來。

正是柳家如今最大的死對頭,趙家的家主——趙康!

他目光如毒蛇般掃過廳內(nèi)眾人驚愕、憤怒的臉,最后落在柳元忠和柳清雪身上,嘴角咧開一個夸張而惡意的笑容:“喲,都在呢?柳兄,還有清雪侄女,這是在商量怎么拆東墻補西墻,好茍延殘喘嗎?嘖嘖嘖,何必呢?”

他大喇喇地走到廳中,無視柳元忠鐵青的臉色,自顧自地拖過一把椅子坐下,翹起二郎腿,手指輕佻地敲擊著膝蓋。

“趙康!你竟敢擅闖我柳家正廳!”柳元忠霍然起身,怒喝道。

“闖?”趙康夸張地攤開手,一臉無辜,“柳兄言重了!我趙康是生意人,最講規(guī)矩。這不是聽說貴府遇到了點‘小麻煩’,特意帶著誠意,來給你們指條‘明路’嘛!”

他頓了頓,臉上的笑容變得越發(fā)陰冷而貪婪,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刀鋒,刮過柳家眾人:“打開天窗說亮話。你們柳家布莊、藥材行、山貨鋪子…現(xiàn)在就是個無底洞!糧鋪?哼哼,也撐不了幾天了!看在多年‘交情’份上,我趙家愿意發(fā)發(fā)善心,接手你們這些爛攤子?!?/p>

他伸出三根肥短的手指,在眾人眼前晃了晃,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強勢:“柳記布莊、藥材行、連同城東三間鋪面,作價三千兩!柳記糧鋪及所有存糧,作價五千兩!一口價,總共八千兩白銀!現(xiàn)銀交割!簽了契約,你們柳家拿著這筆錢,還能當個富家翁,安安穩(wěn)穩(wěn)過下半輩子。如何?我趙康夠厚道了吧?”

“八千兩?!”三叔公氣得渾身發(fā)抖,指著趙康,“你這是明搶!我柳家光糧鋪一座,地皮加存糧就不止萬兩!趙康,你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趙康猛地收起笑容,三角眼中射出毒蛇般的寒光,聲音陰鷙,“老東西,別給臉不要臉!你們柳家現(xiàn)在什么處境自己不清楚?外面欠著多少貨款?伙計的工錢發(fā)得出來嗎?糧鋪的存糧,夠你們撐過這個冬天嗎?嗯?”

他猛地站起身,肥胖的身軀帶著一股壓迫感,手指幾乎戳到柳元忠的鼻子上:“柳元忠!今天這契約,你簽也得簽,不簽也得簽!否則,就等著看你們柳家百年基業(yè),在這個冬天徹底崩塌,變成一堆人人唾棄的爛瓦礫吧!到時候,你們連這八千兩都拿不到!只能抱著祖宗牌位去街上要飯!”

赤裸裸的威脅和羞辱,如同冰水澆頭,讓整個正廳的溫度降到了冰點。柳家所有人都被這囂張至極的威逼氣得渾身發(fā)抖,臉色慘白,卻又感到一股深深的無力。趙康說的,雖然惡毒,卻句句戳在柳家如今最致命的軟肋上!資金鏈斷裂,產(chǎn)業(yè)被圍剿,糧倉空虛……似乎除了屈辱地接受這掠奪性的“收購”,真的已經(jīng)無路可走。

柳元忠的身體晃了晃,臉色由青轉(zhuǎn)白,嘴唇哆嗦著,看著趙康遞到眼前的那份墨跡未干的契約,仿佛看到了一張吞噬柳家百年基業(yè)的血盆大口。絕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住他的心臟,一點點收緊。他顫抖著伸出手,那代表著柳家最后尊嚴和希望的手指,眼看就要觸碰到那份屈辱的契約……

“且慢。”

一個平靜得近乎冷漠的聲音,突然在這死寂壓抑、落針可聞的正廳中響起。

聲音不大,卻如同平地驚雷,瞬間撕裂了凝固的空氣!

所有人的目光,帶著極度的驚愕、茫然和難以置信,齊刷刷地循聲望去,聚焦在聲音的源頭——

正廳最不起眼的角落,靠近門邊。那里,一直站著一個人,一個穿著洗得發(fā)白、打了好幾個補丁的舊夾襖,身形瘦削,低著頭,仿佛要努力將自己縮進陰影里的身影。

柳家的贅婿,蘇硯。

他緩緩地抬起了頭。那張平日里總是帶著怯懦、麻木、逆來順受神情的臉,此刻卻如同被拭去塵埃的古鏡,顯露出一種令人心悸的平靜與漠然。眼底深處,再無半分往日的渾濁與瑟縮,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幽潭,映照著滿廳的驚惶與趙康那張因錯愕而微微扭曲的胖臉。

在所有人如同被凍結(jié)的、無法理解的目光注視下,蘇硯緩緩地、一步一步地,從那個卑微的角落,走到了正廳的中央。他的步伐很穩(wěn),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地磚上,發(fā)出輕微卻清晰的聲響,如同踏在每個人的心跳上。

他走到距離趙康幾步遠的地方停下,無視了對方眼中迅速升騰起的驚疑和一絲被冒犯的暴怒,目光平靜地掃過主位上臉色煞白、眼神空洞的柳元忠,掃過旁邊緊抿著嘴唇、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卻強自鎮(zhèn)定的柳清雪,最后,落在了那份被柳元忠顫抖的手捏著的、代表著柳家末路的契約上。

“這份契約,”蘇硯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柳家,不能簽?!?/p>

“蘇硯!你這廢物!這里哪有你說話的份!給我滾出去!”柳元忠像是終于從巨大的震驚和荒謬感中找回了一絲力氣,猛地爆發(fā)出一聲嘶啞的怒吼,帶著被徹底羞辱的狂怒。一個他從未正眼瞧過的窩囊廢贅婿,竟敢在家族生死存亡之際,在對手威逼的當口,跳出來阻止他?這簡直比趙康的逼迫更讓他感到無地自容的恥辱!

趙康也終于反應(yīng)了過來,他像是聽到了天底下最滑稽的笑話,指著蘇硯,肥胖的臉上肌肉抖動,爆發(fā)出驚天動地的狂笑:“哈哈哈哈!柳元忠!你們柳家真是人才輩出?。∵B這么個玩意兒也敢跳出來裝大瓣蒜了?哈哈哈哈!蘇硯?哦,我想起來了,就是你們柳家養(yǎng)的那條只會搖尾乞憐的癩皮狗贅婿吧?怎么?狗窩里待不住了,想出來吠兩聲,給主子壯壯膽?”

他的護衛(wèi)們也配合地發(fā)出哄堂大笑,充滿了鄙夷和戲謔。

柳清雪看著場中那個突然變得無比陌生的身影,清冷的眸子里充滿了極度的困惑、茫然,還有一絲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被絕望冰封之下悄然泛起的一絲漣漪。他……他想做什么?

面對滿廳的嘲笑、呵斥、鄙夷,蘇硯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他甚至沒有再看暴怒的柳元忠和狂笑的趙康一眼,只是微微側(cè)過頭,目光投向正廳一側(cè)空白的墻壁,用那平靜無波的語調(diào),清晰地說道:

“諸位,請看大屏幕——”

【系統(tǒng),啟動‘幻影成像’(一級),目標:正廳東墻。播放預(yù)設(shè)影像片段‘趙康密謀’。消耗能量:10點(當前能量點:11/15)?!?/p>

冰冷的機械音在蘇硯腦中響起的剎那——

嗡!

一陣極其輕微、常人難以察覺的能量波動以蘇硯為中心擴散開來。

正廳東側(cè)那片原本空無一物的雪白墻壁上,毫無征兆地亮起了一片柔和卻異常清晰的光芒!如同憑空出現(xiàn)了一道無形的巨大光幕!

光幕之上,影像浮現(xiàn)!

地點赫然是趙府那間布置奢華的書房!畫面中心,正是此刻站在廳中、臉上狂笑尚未褪盡的趙康!他對面,坐著一個穿著官服、神色倨傲的中年人——柳葉城掌管常平倉(官方儲備糧倉)的司倉主事,王德祿!

影像中的趙康,臉上不再是囂張跋扈,而是堆滿了諂媚和陰險的笑容,他親自為王德祿斟滿一杯酒,聲音透過光幕清晰地傳了出來:

“王大人,此事若成,您的好處,絕對少不了!”趙康搓著手,壓低聲音,“只要您這邊稍微‘疏忽’一點,讓常平倉那邊‘意外’走水,燒掉那么三五倉的陳糧……嘿嘿,這柳葉城乃至周邊幾縣的糧價,還不得像坐了火箭一樣往上躥?到時候,我趙家提前囤積的那些糧食,嘿嘿嘿……”

畫面中的王德祿端著酒杯,故作沉吟,眼中卻閃爍著貪婪的光芒:“嗯…此事風險不小啊,趙員外。常平倉失火,可是掉腦袋的干系…”

“大人放心!”趙康拍著胸脯,湊得更近,聲音壓得更低,“‘意外’嘛,誰能說得準?火油、引火之物,我都安排最可靠的人,從黑市弄來的,保證查不到源頭!時間就定在五天后,子時!到時候,您只需讓守倉的兵丁‘恰巧’巡邏得遠那么一點點……事后,除了之前談好的五千兩,我再單獨孝敬您兩千兩!外加城南新得的那座三進宅院!如何?”

王德祿臉上終于露出滿意的笑容,舉起酒杯:“趙員外果然爽快!那就…預(yù)祝我們合作愉快,財源廣進?”

“合作愉快!干!”趙康大笑著舉杯。

影像到此,戛然而止。柔和的光芒瞬間收斂,墻壁恢復如常,仿佛剛才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從未發(fā)生過。

死寂!

絕對的死寂!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凝固。滿廳的哄笑聲、呵斥聲、拍桌子的聲音,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巨手瞬間扼住喉嚨,消失得無影無蹤。

柳元忠伸出的、準備簽署契約的手,僵在半空,劇烈地顫抖著,那張契約紙如同烙鐵般燙手。他臉上的暴怒和絕望瞬間被極度的震驚和難以置信取代,嘴巴微張,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抽氣聲,眼睛死死瞪著那片恢復空白的墻壁,仿佛要從中再看出些什么。

幾位柳家族老和管事,更是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個個眼珠子瞪得幾乎要凸出眼眶,嘴巴張得能塞進鴨蛋,臉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凈凈,只剩下駭然的蒼白。他們看看墻壁,又看看廳中呆若木雞的趙康,再看看那個站在大廳中央、依舊一臉平靜的蘇硯,巨大的信息沖擊讓他們的腦子徹底宕機。

柳清雪更是徹底呆住了。她清冷的眸子睜得大大的,里面倒映著蘇硯平靜的側(cè)臉和趙康那瞬間僵硬的肥胖身軀。方才影像中那清晰的對話,每一個字都如同驚雷在她腦中炸響!常平倉…縱火…囤積居奇…操縱糧價…這…這竟然是趙家要徹底壓垮柳家、乃至禍害全城的毒計!而揭露這一切的…竟然是她從未正眼看過、視若無物的…夫君?

趙康臉上的狂笑如同劣質(zhì)的石膏面具,在影像亮起的瞬間就徹底龜裂、粉碎、剝落。他肥胖的身體劇烈地搖晃了一下,像是被無形的重錘狠狠砸中!臉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一干二凈,瞬間變得慘白如紙,隨即又因為極度的恐懼和暴怒涌上病態(tài)的潮紅。他臉上的肌肉瘋狂地抽搐著,三角眼中射出混雜著驚駭欲絕、難以置信以及瘋狂殺意的光芒,死死地釘在蘇硯身上!

“你…你…!”趙康伸出一根肥短的手指,顫抖得如同風中的枯枝,遙遙指著蘇硯,喉嚨里發(fā)出破風箱般“嗬嗬”的嘶氣聲,巨大的恐懼和荒謬感讓他幾乎窒息。他猛地轉(zhuǎn)頭,又看向那片空白的墻壁,仿佛要確認剛才那可怕的景象是不是自己的幻覺。

最終,他那因為極度驚駭而扭曲變調(diào)、如同夜梟般尖利刺耳的聲音,終于沖破了死寂,響徹了整個大廳:

“妖法!這是妖法!蘇硯!你…你不是那個廢物贅婿嗎?!你到底是什么東西?!”

這一聲尖叫,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瞬間點燃了死寂的大廳!

“天?。偛拍鞘鞘裁??” “常平倉…趙康要燒常平倉?” “還要嫁禍給柳家?這是要讓我們死無葬身之地啊!” “畜生!趙康你這個喪盡天良的畜生!” “報官!快報官!抓住這個奸賊!” “對!抓住他!別讓他跑了!”

柳家的族老、管事們終于從極度的震驚中回過神來,巨大的憤怒和后怕如同火山般噴發(fā)!他們看向趙康的眼神,充滿了刻骨的仇恨和驚懼,紛紛怒吼著,有的甚至抄起了手邊的凳子、花瓶,就要沖上去!

柳元忠更是猛地將那份屈辱的契約狠狠撕得粉碎,紙屑如同雪花般飄落!他指著趙康,因為激動和憤怒,聲音都在咆哮:“趙康!你這狼心狗肺的東西!竟敢勾結(jié)狗官,圖謀燒毀常平倉,禍害全城百姓!我柳家與你勢不兩立!來人!給我拿下這個奸賊!押送官府!”

柳家的護衛(wèi)也被這驚天逆轉(zhuǎn)激起了血性,怒吼著就要上前拿人。

趙康帶來的那幾個護衛(wèi),早已被剛才那匪夷所思的“妖法”和揭露的驚天陰謀嚇得魂飛魄散,此刻見柳家人多勢眾,群情激憤,哪里還敢抵抗?頓時丟下主子,抱頭鼠竄!

趙康肥胖的身體被柳家護衛(wèi)粗暴地按倒在地,捆了個結(jié)實。他如同瀕死的肥豬般在地上徒勞地掙扎扭動,臉上鼻涕眼淚糊成一團,嘴里發(fā)出絕望而怨毒的嘶嚎:“假的!都是假的!是幻術(shù)!是蘇硯這妖人陷害我!柳元忠!你不得好死!蘇硯!你這廢物!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放開我!我是皇商!我背后有人!你們敢動我……”

他的嘶嚎被一塊破布狠狠塞進了嘴里,只剩下“嗚嗚”的悶響。柳家護衛(wèi)像拖死狗一樣將他拖了出去,準備扭送官府。

正廳內(nèi),劫后余生的狂喜、對趙康的憤怒咒罵、對剛才那神跡般影像的驚疑議論……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亂成一團。

柳元忠大口喘著粗氣,撕碎契約的手還在微微顫抖,他看著被拖走的趙康,又猛地轉(zhuǎn)頭,目光極其復雜地投向大廳中央那個依舊平靜的身影——蘇硯。那眼神里,充滿了震驚、難以置信、后怕,還有一絲揮之不去的、面對未知的敬畏和茫然。這個他從未放在眼里、甚至視作家族恥辱的贅婿…剛才那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手段…那匪夷所思的“妖法”…他到底是誰?

柳清雪也終于從巨大的沖擊中緩過神來。她一步步走到蘇硯面前,清麗絕倫的臉上,冰雪般的神情早已融化殆盡,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震動、困惑,還有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明了的、如釋重負的微光。她看著蘇硯那雙深不見底、平靜無波的眼眸,仿佛第一次真正“看見”這個人。千言萬語堵在喉頭,最終只化作一聲帶著微顫的低喚:

“夫…夫君?” 這個稱呼出口的瞬間,連她自己都覺得無比陌生,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塵埃落定的感覺。

蘇硯的目光落在她臉上,那冰封般的平靜終于有了一絲極其細微的波動,如同春風吹皺一池寒潭。他微微牽動了一下嘴角,那弧度很淡,卻仿佛卸下了某種沉重的枷鎖。他沒有回應(yīng)柳清雪那聲遲來的、帶著試探的“夫君”,而是抬起手,動作從容而堅定地,拂了拂自己那件洗得發(fā)白、打滿補丁的舊夾襖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塵。

然后,他抬起頭,目光平靜地掃過依舊處于巨大震撼和混亂中的柳家眾人,掃過主位上神情復雜的柳元忠,最后,落回柳清雪那雙倒映著自己身影的清澈眼眸上。

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蓋過了廳內(nèi)所有的嘈雜,帶著一種塵埃落定后的淡然與一絲難以言喻的疏離:

“娘子,該改口了?!?/p>

【滴!主線任務(wù):‘逆轉(zhuǎn)乾坤’完成度100%?!?【‘廢物贅婿’人設(shè)解除?!?【新人生,加載完畢?!?【更高權(quán)限,解鎖中……】

“娘子,該改口了。”

這七個字,如同七顆冰珠落入滾沸的油鍋,在死寂后復又喧囂起來的柳府正廳里,炸開一片更加詭異、更加令人窒息的寂靜。

柳清雪那雙清冷如寒潭的眼眸,此刻清晰地倒映著蘇硯平靜無波的臉。那聲陌生的“夫君”帶來的微瀾尚未平息,便被這更突兀、更疏離的“娘子”二字凍結(jié)。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順著脊背悄然爬上。他不是在說笑,也不是在賭氣。那雙眼睛深處,是深不見底的漠然,一種徹底剝離過往的決絕。

柳元忠臉上的震驚和復雜瞬間被一股強烈的、被冒犯的怒意取代?!案目冢刻K硯!你什么意思?就算…就算你剛才用了些…奇異手段揭露了趙康的陰謀,救柳家于水火,可你終究是我柳家的贅婿!清雪的夫婿!誰給你的膽子如此無禮?!” 他拍案而起,試圖用往日的威壓重新掌控這失控的局面。這廢物贅婿,難道還想翻天不成?

幾位驚魂未定的族老也反應(yīng)過來,紛紛附和: “就是!蘇硯,你立了功不假,但也不能目無尊長!” “柳家贅婿的身份,豈是你說改就改的?” “莫要以為會些歪門邪道,就能騎到柳家頭上!”

呵斥聲再起,卻已不復之前的底氣,帶著色厲內(nèi)荏的驚疑。方才那墻壁上憑空出現(xiàn)的影像,太過詭異,太過震撼,如同鬼神的低語,在他們心頭蒙上了一層驅(qū)之不散的陰影。

蘇硯仿佛沒聽見這些聒噪。他甚至沒有再看柳元忠一眼,目光平靜地落在柳清雪蒼白而困惑的臉上。他緩緩抬起右手,動作從容而穩(wěn)定,探入那件洗得發(fā)白、打著補丁的舊夾襖內(nèi)襟。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他這動作牽引。

下一刻,他掏出的東西,讓滿廳的呵斥聲如同被利刃斬斷,戛然而止。

那是一枚玉佩。

通體由溫潤無瑕的白玉雕琢而成,在廳內(nèi)略顯昏暗的光線下,流轉(zhuǎn)著內(nèi)斂而尊貴的瑩瑩光澤。玉佩的形制古樸大氣,正面赫然浮雕著一條栩栩如生的五爪蟠龍!龍身盤繞,鱗爪張揚,龍首昂揚向天,透著一股睥睨天下的威嚴!龍睛處,鑲嵌著兩點細如針尖、卻璀璨奪目的血紅寶石,如同龍之精魄,令人不敢直視。蟠龍環(huán)繞的中心,一個古篆體的“宸”字,筆力遒勁,深深刻入玉髓。

“五…五爪蟠龍?!”

三叔公失聲尖叫,手中的拐杖“哐當”一聲掉在地上,布滿老年斑的臉瞬間煞白如紙,身體篩糠般抖了起來。他活了大半輩子,雖未親見,但也聽過前朝故老的傳說——五爪金龍,唯帝王血脈可用!尋常親王郡王,最多只能用四爪蟒!

“宸…宸字玉?!” 另一位見多識廣的族老更是嚇得魂飛魄散,噗通一聲癱軟在地,嘴唇哆嗦著,牙齒咯咯作響,“是…是那位…那位三年前于北疆失蹤…生死不明的…三…三皇子殿下…的貼身御賜…宸…宸龍佩?!”

“轟——!”

如同九天驚雷在每個人頭頂炸響!

柳元忠臉上的怒意和強裝的威嚴徹底粉碎,取而代之的是極致的驚恐和難以置信!他踉蹌著后退一步,撞在太師椅的扶手上,椅子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他死死盯著蘇硯手中那枚在昏暗光線下依舊散發(fā)著無上威儀的玉佩,眼珠子幾乎要瞪出眼眶!三皇子!那個傳說中英武過人、卻在三年前與北狄一場慘烈遭遇戰(zhàn)后下落不明、被朝廷追封為“昭勇親王”的三皇子蕭景宸?!

這怎么可能?!那個在柳家柴房里茍延殘喘、受盡白眼、連下人都能踩上一腳的窩囊廢蘇硯…竟然是…是…?!

巨大的荒謬感和滅頂?shù)目謶炙查g攫住了柳元忠的心臟!他想起這三年來自己對蘇硯的種種苛待、羞辱,想起女兒柳清雪對這樁婚事的厭惡和冷漠,想起整個柳府上下對這個贅婿的鄙夷唾棄…冷汗如同瀑布般瞬間浸透了他的里衣,四肢百骸一片冰涼!

柳清雪更是如遭雷擊,整個人僵在原地。她看著蘇硯——不,是看著蕭景宸手中那枚象征天潢貴胄的蟠龍玉佩,又緩緩抬起視線,對上那雙深不見底、此刻卻如同蘊藏著萬載玄冰的眼眸。過往三年,那個沉默、瑟縮、仿佛不存在的身影,與眼前這個平靜中透著無上威嚴、翻手間便將趙康打入地獄、亮出身份便震懾全場的男人,影像在腦中瘋狂交錯、撕裂、重疊!巨大的眩暈感襲來,讓她幾乎站立不穩(wěn)。她一直以為自己是下嫁,是委屈,是柳家施舍給他一個容身之所…原來…原來…巨大的羞慚和一種被命運徹底愚弄的冰冷感,瞬間淹沒了她。

整個柳府正廳,落針可聞。只剩下粗重而壓抑的喘息聲,以及恐懼到極致的心跳聲。

蘇硯——或者說,蕭景宸,平靜地收回了玉佩,仿佛只是收起一件尋常之物。他目光掃過滿廳噤若寒蟬、面無人色的柳家眾人,最后落在搖搖欲墜、面如死灰的柳元忠臉上,聲音依舊不高,卻帶著一種金鐵交鳴般的穿透力,字字如冰錐:

“贅婿蘇硯,已于三日前,病逝于柳府柴房?!?/p>

這句話,像一道無形的判決,徹底斬斷了柳家與“蘇硯”這個身份最后一絲微弱的聯(lián)系。

他微微側(cè)身,看向身旁臉色蒼白、眼神空洞的柳清雪,語氣依舊淡漠,卻帶上了一絲不容置疑的意味:“至于你,柳氏清雪。三載婚姻,名存實亡。柳家待我如何,你心中自知。今日,我給你兩個選擇?!?/p>

他豎起一根手指:“其一,拿著柳家給你備好的休書,自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p>

柳清雪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休書…這兩個字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在她心上。她猛地抬頭看向蕭景宸,那雙曾清冷孤傲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茫然、痛苦和一絲連她自己都未察覺的…恐懼。休書?被皇室休棄的女子…柳家…她不敢想后果。

蕭景宸豎起了第二根手指,目光如同實質(zhì),落在柳清雪眼中:“其二,隨我走。離開柳家。但這條路,不是柳家少奶奶的路,更不是三皇子妃的路。前路如何,未可知?;蛟S荊棘密布,或許萬丈深淵?!?/p>

他的話語沒有任何溫情,只有冰冷的現(xiàn)實和選擇。

柳清雪怔怔地看著他,看著他眼中那片深不見底的幽暗。離開柳家?離開這個她生活了十八年、承載著她所有驕傲與責任的家族?去跟隨這個身份驚天逆轉(zhuǎn)、卻對她只有疏離和冷漠的男人?前途未卜,甚至可能是深淵…

然而,當她的目光掃過父親柳元忠那張因極度恐懼而扭曲的臉,掃過族老們噤若寒蟬、恨不得原地消失的驚惶,再回想起這三年來柳府上下對“蘇硯”的種種不堪…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窒息感扼住了她的喉嚨。留在柳家?以“被皇室休棄”的身份?柳家會如何待她?世人會如何看她?柳家…還能是她的容身之所嗎?

蕭景宸沒有催促,只是靜靜地看著她,如同在等待一個與己無關(guān)的答案。時間在令人窒息的寂靜中流淌。

終于,柳清雪深深吸了一口氣,那口氣息帶著決絕的涼意,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她不再看柳元忠,不再看任何人,只是對著蕭景宸,緩緩地、無比艱難地屈膝,行了一個標準的、屬于臣民對皇族的禮儀。清冷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卻異常清晰:

“妾身…愿隨殿下…離開。”

“清雪!你瘋了!”柳元忠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失聲尖叫,試圖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他是皇子!你是他的妻!他不能…”

“柳家主?!笔捑板返_口,打斷了他的嘶吼。那平靜的目光落在柳元忠身上,卻讓后者如同被無形的巨手扼住咽喉,所有的話都噎在了喉嚨里,只剩下驚恐的嗬嗬聲。“本王的決定,需要向你解釋?”

他不再理會面如死灰的柳元忠,目光轉(zhuǎn)向柳清雪,微微頷首:“很好?!彪S即,他抬步,徑直向廳外走去。步伐沉穩(wěn),每一步都帶著千鈞之重,踏碎了柳家最后一絲虛妄的尊嚴。

柳清雪咬緊下唇,強忍著眼中翻涌的酸澀和巨大的茫然,挺直了脊背,毫不猶豫地跟了上去。她沒有回頭,也不敢回頭。身后那個曾經(jīng)代表著安穩(wěn)與榮耀的柳家,此刻在她心中,已然崩塌成一片冰冷的廢墟。

兩人一前一后,走出壓抑死寂的正廳,穿過柳府庭院。沿途的下人早已被正廳的動靜驚動,此刻遠遠地躲著,看到蕭景宸走來,無不面無人色,如同見到索命閻羅,噗通噗通跪倒一片,額頭死死抵著冰冷的地面,連大氣都不敢喘。曾經(jīng)鄙夷、嘲弄的目光,此刻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懼和卑微。

蕭景宸目不斜視,柳清雪跟在他身后半步,步履虛浮卻堅定。走出柳府那兩扇象征著柳葉城頂級門第的朱漆大門,刺骨的寒風迎面撲來,卷起地上的殘雪。

門外,并非空無一人。

一輛其貌不揚、沒有任何標識的青布馬車靜靜停在不遠處的巷口陰影里。車轅上,坐著一個穿著普通棉襖、面容精悍、眼神銳利如鷹隼的中年漢子??吹绞捑板烦鰜?,漢子立刻跳下車轅,動作迅捷無聲,對著蕭景宸的方向,單膝跪地,頭顱深深低下,姿態(tài)恭敬到了極點。

柳清雪心頭劇震!這人…她從未見過!但那股子從骨子里透出來的彪悍與肅殺之氣,絕非尋常車夫!這是…殿下的舊部?

蕭景宸腳步未停,徑直走向馬車。那精悍漢子早已無聲地掀開了車簾。

就在蕭景宸即將踏上馬車之時,身后柳府大門內(nèi),傳來一聲撕心裂肺、帶著無盡悔恨與恐懼的哭嚎:

“殿下!三皇子殿下!老朽有眼無珠!老朽罪該萬死??!求殿下開恩!求殿下看在清雪…看在清雪這三年的份上,饒了柳家!饒了柳家上下百十條性命吧!” 是柳元忠!他終于崩潰了,連滾爬爬地沖出大門,撲倒在冰冷的雪地里,對著蕭景宸的背影瘋狂磕頭,額頭撞擊著堅硬的石板,發(fā)出沉悶的“咚咚”聲,瞬間便是一片青紫血痕。

他怕了!他真的怕了!得罪一位皇子,一位手握生殺大權(quán)的天家貴胄!柳家在他眼中,此刻渺小得如同螻蟻!那枚蟠龍玉佩,就是懸在柳家頭頂?shù)臄囝^鍘刀!

蕭景宸的腳步頓住。他緩緩轉(zhuǎn)過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匍匐在雪地中、涕淚橫流、狼狽不堪的柳元忠。寒風卷起他洗得發(fā)白的衣角,獵獵作響。

他的目光,冰冷得如同萬載玄冰,沒有絲毫溫度。

“柳元忠,”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透寒風,落入柳元忠耳中,如同死神的低語,“柳家對本王這三年的‘恩情’,本王,記下了?!?/p>

“恩情”二字,被他咬得極重,帶著刺骨的嘲諷。

柳元忠身體猛地一僵,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直沖天靈蓋!記下了?這是記仇!是徹骨的恨意!他絕望地抬頭,還想哀求。

蕭景宸卻已不再看他,目光投向跪在車旁的漢子:“鐵鷹?!?/p>

“屬下在!”精悍漢子沉聲應(yīng)道,聲如金鐵。

“傳令?!笔捑板返穆曇羝届o無波,卻蘊含著不容置疑的意志,“柳葉城趙康,勾結(jié)官吏,圖謀焚毀常平倉,囤積居奇,禍亂民生,證據(jù)確鑿。著,即刻查封趙家所有產(chǎn)業(yè),相關(guān)人員,嚴審不貸!所得贓款,除填補常平倉虧空及賑濟城外流民外,其余充入內(nèi)庫。”

“另,”他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刀鋒,再次掃過簌簌發(fā)抖的柳元忠和跪在門口大氣不敢出的柳家族老管事,“柳家…知情不報,險些釀成大禍。念其最終未與趙康同流合污,且…有微末之功?!?/p>

他刻意停頓了一下,柳元忠眼中瞬間燃起一絲卑微的希冀。

“罰銀…二十萬兩。限三日內(nèi),交至府衙。”蕭景宸的聲音冰冷地落下最后一個字。

“轟!”如同最后一記重錘砸下!

二十萬兩!這幾乎是柳家目前能動用的所有流動家底!甚至可能還要變賣部分產(chǎn)業(yè)!這是要抽干柳家的骨髓!柳元忠眼前一黑,直接癱軟在雪地里,徹底昏死過去。族老管事們面無人色,抖如篩糠,連哭嚎的力氣都沒有了。這哪里是開恩?這是鈍刀子割肉,是讓柳家從此元氣大傷,再難翻身!卻又偏偏留了一口氣,讓他們在恐懼和拮據(jù)中茍延殘喘!

蕭景宸不再看身后的哭嚎與絕望,轉(zhuǎn)身,踏上馬車。柳清雪最后看了一眼昏厥在雪地里的父親和面無人色的族人,心中一片冰冷的麻木。她咬了咬牙,提起裙擺,也登上了馬車。

車簾落下,隔絕了外面冰冷的風雪和柳府的絕望哭嚎。

馬車內(nèi)空間不大,卻異常整潔,鋪著厚實的毛氈。一股淡淡的、帶著冷冽氣息的沉水香彌漫其中。

蕭景宸靠坐在一側(cè),閉目養(yǎng)神。方才動用“幻影成像”消耗的能量尚未完全恢復,加上身份揭露帶來的心神波動,讓他眉宇間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柳清雪坐在他對面,雙手緊緊交握,指尖冰涼。狹小的空間里,只剩下車輪碾過積雪的咯吱聲和兩人輕微的呼吸聲。

她看著對面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洗得發(fā)白的舊夾襖下,是曾經(jīng)被整個柳府鄙夷的瘦削身軀,可此刻,那閉目養(yǎng)神的姿態(tài),卻自然流露出一種久居上位的疏離與威嚴。這巨大的反差,讓她心亂如麻,無數(shù)疑問堵在喉頭,卻一個字也不敢問。

“想問什么,就問吧?!笔捑板烽]著眼,忽然開口。聲音平淡,聽不出情緒。

柳清雪身體微微一顫,深吸一口氣,鼓起莫大的勇氣,聲音帶著微不可察的顫抖:“殿下…您…您真的是…三皇子?”

蕭景宸緩緩睜開眼,那雙深邃的眸子看向她,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你以為,柳家的柴房,真能凍死一個身負武藝、筋骨強健的壯年男子?”

柳清雪一怔,隨即想起“蘇硯”在柳家這三年的“病弱”…那竟全是偽裝?

“三年前,北疆黑石谷一戰(zhàn),”蕭景宸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冽,“我軍前鋒營遭十倍北狄精銳伏擊,全軍覆沒。我身負重傷,跌落山崖,僥幸被山民所救,卻失去了記憶,只記得自己叫‘蘇硯’。后被流民裹挾,輾轉(zhuǎn)流落到柳葉城,因一紙婚約,入贅柳家?!?/p>

他的敘述極其簡略,仿佛在說別人的故事。但柳清雪卻聽得心驚肉跳!黑石谷!那是三年前震動朝野的大敗!三皇子蕭景宸正是在那一役中“殉國”!原來真相竟是如此慘烈!失憶…流落…入贅…這其中的艱辛與屈辱…

“那…您的記憶…”柳清雪聲音干澀。

“三個月前,柳家后院,那場大雪?!笔捑板返哪抗庾兊糜纳睿盀l死之際,或許是生死關(guān)頭刺激,或許是別的什么…前塵往事,盡數(shù)歸來?!?/p>

三個月前…大雪…柴房…柳清雪猛然想起,正是那場大雪后,府里下人間隱約有傳言,說那個廢物贅婿在柴房凍了一夜差點死了,后來雖然緩過來,卻好像更陰沉了…原來,就是在那一刻,窩囊廢蘇硯死了,醒來的,是浴火重生的三皇子蕭景宸!

巨大的沖擊讓她久久無言。她終于明白,為何這三個月里,那個“蘇硯”的眼神越來越冷,越來越漠然。那不是麻木,是清醒后的冰冷審視!他像一頭蟄伏在暗處的猛虎,冷眼看著柳家上下對他的羞辱,看著趙家的步步緊逼,等待著…一擊致命的時機!

“所以…”柳清雪的聲音帶著一絲苦澀的自嘲,“這三個月…殿下您一直…看著?”

“看著柳家如何在趙康的逼迫下?lián)u搖欲墜?”蕭景宸嘴角勾起一絲極淡的、冰冷的弧度,“看著柳家主如何焦頭爛額?看著你…如何在絕望中尋求那虛無縹緲的沈家商隊?”

每一個字,都像針一樣扎在柳清雪心上。她想起自己為尋求沈家?guī)椭龅姆N種努力,甚至不惜低聲下氣去求那些平日里眼高于頂?shù)纳藤Z夫人…原來在殿下眼中,不過是徒勞無功的笑話。一股強烈的羞恥感讓她臉頰發(fā)燙,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若非趙康毒計,欲焚常平倉禍及滿城百姓,觸動國本,”蕭景宸的聲音陡然轉(zhuǎn)冷,帶著一絲凜冽的殺意,“柳家,是死是活,本王未必會管?!?/p>

冰冷的話語,徹底擊碎了柳清雪心中最后一絲關(guān)于“情分”的幻想。他出手,并非為了柳家,更不是為了她這個名義上的妻子,僅僅是因為趙康的舉動,越過了他作為皇子的底線!

巨大的失落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冰冷,瞬間包裹了她。她低下頭,看著自己絞緊的手指,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卻感覺不到痛。原來,自己這三年的冷漠與忽視,早已將兩人之間那點微弱的聯(lián)系,斬斷得干干凈凈。他如今肯帶她走,或許…真的只是給她一個選擇,一個離開柳家那個冰冷牢籠的機會,無關(guān)其他。

馬車在沉默中行駛,車廂內(nèi)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滴!檢測到宿主身份暴露,達成‘龍歸九天’成就?!?【獲得成就獎勵:能量點+20,‘初級資源掃描’權(quán)限開啟(范圍:方圓一里)?!?【主線任務(wù)更新:‘重建根基’?!?【任務(wù)描述:蟄伏已畢,身份已明。以三皇子蕭景宸之名,于柳葉城廢墟之上,建立初步勢力網(wǎng)絡(luò),掌控關(guān)鍵資源(糧食、情報、可用人手)。任務(wù)時限:三十日?!?【任務(wù)獎勵:系統(tǒng)商城二級權(quán)限解鎖,‘易筋鍛骨丹’(初級)一枚?!?【失敗懲罰:能量點清零,隨機剝奪一項已解鎖系統(tǒng)能力。】

冰冷的系統(tǒng)提示音在蕭景宸腦海中響起,沖淡了車廂內(nèi)壓抑的氣氛。他看著任務(wù)面板上新刷出的信息,眼神微凝。重建根基…糧食、情報、人手…柳葉城經(jīng)過趙家這一折騰,糧價必然動蕩,正是渾水摸魚、建立儲備的好時機。至于情報和人手…他瞥了一眼對面低著頭的柳清雪,又想到城隍廟外那個機靈的阿吉…

馬車在一處僻靜的、掛著“悅來”普通招牌的客棧后院停下。鐵鷹無聲地掀開車簾。蕭景宸率先下車,柳清雪默默跟上。

客棧掌柜早已得了吩咐,誠惶誠恐地引著他們來到后院最深處一個獨立的小院。院子不大,但收拾得干凈整潔,顯然提前準備過。

“殿下,夫人,請安心歇息。外面一切,自有鐵鷹處理?!闭乒窆硗讼隆?/p>

小院的門關(guān)上,隔絕了外面的世界。院內(nèi)只剩下他們兩人,以及幾間靜悄悄的廂房。

柳清雪站在院中,看著蕭景宸挺拔的背影,寒風卷起她單薄的衣衫,刺骨的冷。她終于忍不住,那壓抑了一路的疑問,帶著一絲微弱的希冀和巨大的不安,沖口而出:

“殿下…您…您今后…有何打算?妾身…又當如何自處?”

蕭景宸腳步頓住,緩緩轉(zhuǎn)過身。月光灑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一半明亮,一半隱于陰影,更顯深邃莫測。他看著柳清雪那張寫滿迷茫與忐忑的清麗容顏,沉默了片刻。

“打算?”他重復了一遍,聲音在寂靜的院落里顯得格外清晰,帶著一種斬斷過往的決然和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柳家已為昨日之事付出代價。柳葉城,乃至這江南道,”他微微抬頭,目光似乎穿透了院墻,投向更廣闊的、暗流洶涌的天地,聲音平靜卻蘊含著金戈鐵馬般的意志,“從今夜起,便是我蕭景宸,重歸棋盤的第一塊踏腳石?!?/p>

“至于你,”他的目光重新落在柳清雪身上,那眼神不再是看柳家小姐的疏離,也并非看妻子的溫情,而是一種審視,一種評估可用價值的冷靜。

“選擇是你自己做的。路,自然也要你自己走。”

“證明你的價值,或者…”他頓了頓,后面的話沒有說完,但那未盡之意卻如同冰冷的刀鋒,懸在了柳清雪的心頭。

證明你的價值…或者,被拋棄在這亂局的邊緣。

柳清雪的心,瞬間沉入了無底的冰淵。卻也有一股前所未有的、帶著刺痛的力量,從絕望的冰冷中,悄然滋生。

蕭景宸的話如同冰冷的判決,懸在柳清雪心頭。證明價值…或者被拋棄。這并非溫情脈脈的庇護所,而是一場更為嚴酷的生存試煉。她看著蕭景宸轉(zhuǎn)身走向正房那扇緊閉的門,背影融入燭光搖曳的窗欞,留下她獨自站在清冷的院落里,寒風刺骨。

價值?柳家嬌養(yǎng)的金絲雀,除了琴棋書畫和那點清高孤傲,在這位浴血重生、心硬如鐵的皇子眼中,還有什么價值可言?巨大的茫然和冰冷的現(xiàn)實感讓她微微發(fā)抖,指甲再次深深掐入掌心,帶來一絲尖銳的痛楚,勉強拉回她瀕臨崩潰的神智。

她不能倒在這里。柳家已無退路,她亦然。這是她自己選的路,深淵也好,荊棘也罷,必須走下去。


更新時間:2025-08-08 06:19: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