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決定帶男朋友回家的那個晚上,我們家被三個蒙面悍匪持槍闖入了。
當(dāng)時我爸正穿著「奮斗」字樣的文化衫,剔著牙,看抗日神劇。我媽圍著小熊維尼的圍裙,
在廚房里研究明天是做酸湯肥牛還是糖醋里脊。我哥頂著一頭雞窩,戴著黑框眼鏡,
正對著電腦屏幕大喊:「中路!中路!會不會玩啊!」而我,正捧著手機(jī),
緊張地給男朋友發(fā)微信,告訴他我的家人是多么的樸實、和藹、正常。然后,門「哐」
的一聲被踹開了。三個穿著黑衣、戴著巴拉克拉法帽、只露出兩只眼睛的猛男,
端著看起來就很不符合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武器沖了進(jìn)來。
我當(dāng)時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完了,我那價值兩百塊的豬肉脯剛到貨,還沒來得及吃一口。
我哥是第一個有反應(yīng)的。他「啪」地一下把耳機(jī)摔在桌上,怒吼道:「干什么啊!打團(tuán)呢!
我閃現(xiàn)都交了!」領(lǐng)頭的悍匪用槍指著他:「別動!打劫!」我哥愣了三秒,
默默地把耳機(jī)戴了回去,對著麥克風(fēng)說:「兄弟們,不好意思,家里來客人了,
這波團(tuán)我賣了,你們撤。」我:「……」我覺得我可能活不過今晚了。我媽從廚房探出頭,
手里還拿著一把沾著面粉的鍋鏟。她皺著眉,看著那三個悍匪,又看了看被踹壞的門鎖,
語氣里帶著一絲責(zé)備?!赴パ?,你們這幾個孩子,怎么這么不小心呢?門都弄壞了,
修理很貴的??爝M(jìn)來坐,吃飯了嗎?」悍匪們:「……」他們好像也有點懵。
領(lǐng)頭的那個顯然是業(yè)務(wù)骨干,他強(qiáng)行鎮(zhèn)定下來,惡狠狠地說:「少廢話!我們是來要錢的!」
我爸終于把視線從電視上挪開,他扶了扶老花鏡,慢悠悠地站起來?!改贻p人,
不要這么大火氣嘛?!顾叩胶贩嗣媲?,親切地拍了拍對方的肩膀?!笓尳龠@個行業(yè),
水很深的,你把握不住。聽叔一句勸,把手里的玩具放下,回頭是岸。」
悍匪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咐蠔|西,你找死!」說著,他舉起槍托就要砸我爸。
我嚇得尖叫出聲。然而,下一秒,匪夷所思的事情發(fā)生了。我爸只是伸出兩根手指,
輕輕一夾,就穩(wěn)穩(wěn)地夾住了那個勢大力沉的槍托。整個世界仿佛都靜止了。我爸嘆了口氣,
眼神里流露出一絲高手寂寞的滄桑?!父阏f了,你把握不住。」他手指微微一擰。「咔嚓」
一聲。那根由精鋼打造的槍托,就像一根麻花,被我爸硬生生掰斷了。
三個悍匪看著手里半截的武器,又看了看我爸那雙布滿老繭的手,集體陷入了石化??諝庵?,
彌漫著死一般的寂靜。1.那天晚上,三個悍匪是哭著被警察叔叔帶走的。
據(jù)說他們心理受到了極大的創(chuàng)傷,不停地念叨著「那不是手,是液壓鉗」
、「物理學(xué)不存在了」之類的話。而我們家,在經(jīng)歷了短暫的騷亂后,恢復(fù)了平靜。
我媽心疼地看著那扇破門:「這得花多少錢修啊。」我爸安慰她:「沒事,
回頭我找街道王主任,讓他從社區(qū)維穩(wěn)經(jīng)費里報銷?!?/p>
我哥則在復(fù)盤剛才那局游戲:「都說了中路是突破口,他們非不信?!刮?,沈柚,
作為這個家里唯一一個在乎「我們家剛剛被持槍搶劫了」這件事的正常人,
感覺自己快要分裂了。我坐在沙發(fā)上,看著我爸云淡風(fēng)輕地喝著茶,
我媽在研究新門鎖的款式,我哥在鍵盤上奮筆疾書……我終于忍不住了?!赴?,
你剛才那個……」我比劃了一下,「那個空手?jǐn)鄻專窃趺椿厥??」我爸放下茶杯?/p>
一臉理所當(dāng)然?!概叮莻€啊,年輕時候練過幾天鐵砂掌,防身用的?!刮遥骸浮瓗滋??」
「對啊,」他點點頭,「主要是為了在單位聯(lián)歡會上表演胸口碎大石,能多拿兩個果盤?!?/p>
我信你個鬼!我又轉(zhuǎn)向我媽:「媽,正常人看到槍,難道不是應(yīng)該害怕嗎?
你為什么還問人家吃飯了沒?」我媽一邊在購物 APP 上挑選門鎖,
一邊頭也不抬地說:「我看他們瘦的,肯定平時沒好好吃飯。再說了,來都來了,
總不能讓人家餓著肚子走吧?多不禮貌?!刮腋杏X我的世界觀正在被按在地上反復(fù)摩擦。
我最后的希望,落在了我哥身上?!父?,你……」「別吵!」我哥頭也不回地打斷我,
「我在寫檢討,三百字,深刻反思我剛才賣隊友的行為?!刮遥骸浮剐邪?。我放棄了。
在這個家里,試圖尋求邏輯和理性,本身就是一種不理智的行為。我叫沈柚,今年二十四歲,
一名光榮的程序員,996 是福報,發(fā)際線是恩賜。我的人生目標(biāo)很簡單:努力工作,
攢錢買房,然后找一個同樣正常的男人,結(jié)婚生子,過上平凡而幸福的一生。為了這個目標(biāo),
我一直很努力地假裝,我的家人也都是正常人。我爸,沈國安,退休老干部,
愛好是釣魚、下棋、看報紙。我媽,林婉,家庭主婦,愛好是種花、烘焙、看韓劇。我哥,
沈舟,無業(yè)游民,愛好是打游戲、看動漫、吃泡面。你看,多么普通,多么和諧的一家人。
除了我爸能徒手拆高達(dá),我媽能用眼神讓方圓五百米的推銷員自動繞行,
我哥能用鍵盤敲出一段讓五角大樓防火墻都為之顫抖的代碼之外,我們家真的,很正常。
我一直以為,只要我假裝得夠像,我就能擁有一個正常的人生。直到我遇到了陸哲彥。
他是我們公司新來的項目總監(jiān),人帥多金,溫文爾雅,最重要的是,
他看起來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他會因為項目上線而通宵加班,
會因為一個 bug 而抓耳撓腮,會穿著白襯衫,在陽光下對我微笑。
他簡直就是我夢想中的「正常人」天花板。在我長達(dá)三個月的,
堅持不懈地幫他帶早飯、修 bug、在他加班時送上愛心夜宵的猛烈攻勢下,
他終于成了我的男朋友。我們的戀愛,也充滿了正常的氣息。一起看電影,一起逛公園,
一起在路邊攤吃麻辣燙。我沉浸在這種平凡的幸福里,無法自拔。直到他提出,
想見見我的家人。我的心,咯噔一下。2.我掙扎了很久。一方面,我很愛陸哲彥,
我想和他有未來。另一方面,我很了解我的家人,
我怕他們把我好不容易營造出來的「正常人」形象,撕得粉碎。最終,求生欲……啊不,
是對愛情的渴望戰(zhàn)勝了恐懼。我決定,帶他回家。為了這次歷史性的會面,
我提前半個月就開始做準(zhǔn)備。我給我全家開了一個長達(dá)三小時的家庭會議。
會議主題是:《論一個正常家庭的自我修養(yǎng)》?!赴?,
到時候你千萬不要跟他聊什么『氣息』、『內(nèi)力』之類的東西,你就跟他聊養(yǎng)生,
聊老年大學(xué),聊廣場舞的領(lǐng)地之爭,好嗎?」我爸點點頭:「沒問題。
正好我最近在研究太極拳的實戰(zhàn)應(yīng)用,可以跟他探討一下?!刮遥骸浮?,我的意思是,
聊養(yǎng)生操?!埂笅專闱f不要在飯桌上突然掏出你的平板,開始進(jìn)行什么『跨國并購』,
你就跟他聊菜市場的菜價,聊電視劇的狗血情節(jié),聊鄰居家的八卦,可以嗎?」
我媽優(yōu)雅地抿了口茶:「當(dāng)然可以。不過最近歐洲那邊的經(jīng)濟(jì)形勢不太好,
我收購了幾家公司,可能需要處理一點小小的后續(xù)?!刮遥骸浮瓔?,那叫『薅羊毛』,
不叫『收購』?!埂父纾 刮野衙^對準(zhǔn)了最不穩(wěn)定的因素,
「你那天能不能從你的房間里出來?洗個頭,換件干凈衣服,假裝你是個對社會有用的人,
行嗎?」我哥把頭從電腦前抬起來,茫然地看著我?!赴。磕翘焓鞘裁慈兆樱?/p>
有新游戲發(fā)售嗎?」我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這是親哥,不能打。「是我男朋友要來!
你未來妹夫!關(guān)系到你妹妹一輩子的幸福!」我哥「哦」了一聲,又把頭埋了回去。
「知道了。那天我盡量不罵人?!刮腋杏X我的心好累。但是,為了我的正常人生,我拼了!
約定的那天,我提前三個小時就回了家,像個監(jiān)工一樣,監(jiān)督我全家進(jìn)行「正?;脑臁埂?/p>
我爸換上了他最貴的「老人頭」牌夾克。我媽系上了我送她的真絲圍巾。我哥……好吧,
他至少洗了頭,雖然看起來更像海膽了。一切準(zhǔn)備就緒。門鈴響起。我深吸一口氣,打開門。
陸哲彥穿著一身休閑裝,手里提著精致的禮品,站在門外,笑得如沐春風(fēng)?!甘迨灏⒁毯?,
我是陸哲彥,沈柚的男朋友?!雇昝溃∫磺卸及凑瘴覄”纠飳懙脑诎l(fā)展!
我爸熱情地招呼他:「小陸啊,快進(jìn)來坐,別客氣,就當(dāng)自己家一樣?!?/p>
我媽端上切好的水果:「小陸,嘗嘗這個橙子,很甜的。」我哥從房間里探出頭,
點了點頭:「你好?!谷缓笥挚s了回去。雖然有點社交恐懼,但至少沒失禮。
我覺得我今天穩(wěn)了。晚飯的氣氛,異常和諧。我爸真的在跟陸哲彥聊養(yǎng)生?!感£懓?,
你們年輕人,不要總熬夜,要早睡早起,有空多走動走動,打打八段錦,對身體好?!?/p>
陸哲彥笑著點頭:「叔叔說的是。我平時也喜歡運動?!刮覌屢布尤肓嗽掝}?!甘前?,
身體是本錢。對了小陸,你覺得最近豬肉價格怎么樣?我感覺好像有點要漲的意思。」
我詫異道:「最近豬肉價格不是在降嗎,怎么還會漲呢?」
陸哲彥想了想說:「阿姨說的是對的,我看了下最近的 CPI 數(shù)據(jù),確實有上漲趨勢?!?/p>
我簡直要熱淚盈眶了。多正常!多接地氣!這就是我夢寐以求的家庭飯局!就連我哥,
中途都出來加了一碗飯,還順口問了一句:「你們聊什么呢?」
我爸說:「他們好像在聊什么豬肉價格波動之類的民生問題?」
我哥下意識點點頭:「最近巴西那邊的雨季延長,導(dǎo)致大豆減產(chǎn),影響了飼料價格,
豬肉價格波動是正常的市場反應(yīng)?!癸堊郎习察o了一秒。我趕緊打圓場:「哈哈,
我哥他……喜歡看新聞聯(lián)播,哈哈?!龟懻軓┬α诵Γ凵駞s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他們。
我心里咯噔一下。但好在,這個小插曲很快就過去了。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
我送陸哲彥下樓。夜色下,他看著我,眼神溫柔?!改慵胰硕己芎谩!刮宜闪丝跉猓骸甘前桑?/p>
我就說他們很正常的!」他笑了:「是啊,很『正?!?。」他特意加重了「正?!箖蓚€字。
我心里又是一咯噔。「對了,」他狀似不經(jīng)意地問,「你爸爸手上的繭,
不像是普通退休干部會有的?!刮倚奶┝艘慌摹!杆贻p時候在廠里干活,
勞動人民的手嘛!」「哦,」他點點頭,「還有你媽媽,她對國際金融市場的嗅覺,
比我們公司的首席分析師還敏銳。」「她……她喜歡看財經(jīng)新聞!」「還有你哥,」
他繼續(xù)說,「他對全球大宗商品供應(yīng)鏈的了解,很透徹。」「他……他……」我編不下去了!
陸哲彥看著我窘迫的樣子,突然笑了。他伸出手,揉了揉我的頭發(fā)?!歌骤?,
你不用這么緊張?!埂肝抑皇怯X得,你家……很有趣?!顾难凵裆铄?,像一汪深潭,
讓我看不透。我不知道他口中的「有趣」,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的「正常人生」計劃,
第一次出現(xiàn)了失控的跡象。3.自從陸哲彥來過我們家之后,一些奇怪的事情,開始發(fā)生了。
比如,我們家樓下,開始出現(xiàn)一些鬼鬼祟祟的身影。他們有的假裝在下棋,有的假裝在遛狗,
有的假裝在曬太陽。但他們的眼神,總是不經(jīng)意地往我們家窗戶上瞟。
我爸對此的評價是:「業(yè)務(wù)不熟練,連個偽裝都做不好。想當(dāng)年我們……」
我趕緊捂住他的嘴:「爸!說好的聊養(yǎng)生呢!」再比如,我媽的手機(jī),
開始接到一些莫名其妙的電話?!噶峙繂??我們是騰達(dá)理財公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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