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谒礉窳死C著金線的軟枕。負責灑掃的小宮女端著銅盆進來,
腳步放得極輕,可那木門軸還是“吱呀”一聲。“吵死了。”我翻了個身,把錦被拉過頭頂,
聲音悶悶的,“出去?!薄肮魉∽?!”小宮女聲音發(fā)顫,撲通跪下了,
“是……是陛下身邊的高總管來了,說……說請您去御書房一趟。
”被子里的熱氣讓我有點煩。高總管?那就是我那皇帝爹身邊最得力的老太監(jiān)了。找我?
我這種一年到頭除了年節(jié)宮宴,連父皇面都見不上幾次的透明公主,
能有什么事值得他親自來?“知道了?!蔽衣掏痰刈饋?,頭發(fā)亂得像草窩,“讓他等著。
”小宮女如蒙大赦,連滾爬爬地退了出去。我磨蹭了快半個時辰才收拾停當。
頭發(fā)隨意挽了個髻,插了根素銀簪子。身上是半舊不新的鵝黃色宮裝,連點熏香都懶得用。
走到偏殿,高總管果然垂手站著,臉上那點焦急在看到我這副尊容時,
硬生生擠成了恭敬的笑?!熬殴鞯钕?,您可算起了。陛下在御書房等您呢,有要事相商。
”他聲音又尖又細,聽著耳朵疼?!班??!蔽掖蛄藗€哈欠,眼角擠出點淚花,“帶路吧。
”御書房里彌漫著一股濃郁的龍涎香。我那皇帝爹坐在寬大的龍椅上,眉頭擰成一個川字,
案頭堆著厚厚的奏折。他看起來比上次宮宴時又憔悴了些,兩鬢的白發(fā)藏都藏不住。
“兒臣給父皇請安?!蔽乙?guī)規(guī)矩矩行了個禮,聲音平板無波?!霸普褋砹??”他抬起眼皮,
目光在我身上掃了一圈,那點微弱的慈愛瞬間被不滿取代,“怎么穿成這樣?成何體統(tǒng)!
”“穿著舒服?!蔽覍嵲拰嵳f。他大概是被我這態(tài)度噎了一下,重重嘆了口氣,
揉著眉心:“罷了。今日叫你來,是有件關(guān)乎國運的大事,要交托于你?!蔽倚睦锟┼庖幌?。
國運?跟我這咸魚公主有什么關(guān)系?“南疆那邊……”他斟酌著詞句,
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桌面,“南疆王遣使來求親,愿以邊境三城為聘,
求娶我大胤一位真正的金枝玉葉,永結(jié)秦晉之好?!彼D了頓,目光銳利地看向我,
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朕思來想去,眾多公主中,唯你年歲相當,性情……也算穩(wěn)重。
昭兒,此去南疆,你便是我大胤的和平使者,肩負維系兩國邦交的重任。待你出嫁,
父皇必為你備下最豐厚的嫁妝,讓你風風光光。”南疆?
我腦子里瞬間浮現(xiàn)出地圖上那個蠻荒、濕熱、據(jù)說遍地毒蟲瘴氣的地方。
還有那個傳說中身高九尺、滿臉虬髯、茹毛飲血的南疆王?讓我嫁過去?開什么玩笑!
我好不容易才在這深宮后院找到最舒服的咸魚姿勢。每天睡到自然醒,不用早起請安,
不用看人臉色,不用學那些勞什子的琴棋書畫女紅禮儀。御膳房雖然克扣我的份例,
但清粥小菜我也吃得慣。讓我去那鬼地方和親?每天對著一個野人一樣的夫君?
還要在毒蟲堆里生活?這比殺了我還難受!“父皇,”我抬起頭,直視著他,聲音不大,
但異常清晰,“兒臣不想去?!庇鶗坷锼查g安靜得可怕。落針可聞。高總管低著頭,
恨不得把腦袋縮進脖子里?;实鄣樕系谋砬槟塘?。先是錯愕,隨即是不可置信,
最后化為了被忤逆的震怒?!澳阏f什么?”他猛地一拍御案,震得筆架上的毛筆都跳了一下,
“云昭!你再說一遍!”我看著他因憤怒而漲紅的臉,
心里那點因為被打擾清夢而積攢的煩躁,反而被一種破罐子破摔的平靜取代了?!皟撼颊f,
”我重復道,一字一頓,“兒臣,不想去南疆和親?!薄胺潘?!”他霍然起身,
指著我的鼻子,“此乃國事!豈容你一個小女子置喙!朕不是在跟你商量!這是圣旨!
”“圣旨也不行。”我梗著脖子,感覺自己像塊又臭又硬的石頭,“兒臣怕熱,怕蟲子,
怕水土不服。去了南疆,活不過三個月。父皇難道想讓南疆王剛?cè)⒘擞H就變成鰥夫?
那恐怕就不是結(jié)親,而是結(jié)仇了。”“你……你……”皇帝爹氣得渾身發(fā)抖,胸口劇烈起伏,
“逆女!你竟敢詛咒自身,威脅于朕?你眼里還有沒有君父!”“兒臣只是陳述事實。
”我垂下眼,看著自己磨得有點毛邊的裙角,“父皇若執(zhí)意要送兒臣去送死,
不如現(xiàn)在就賜兒臣一條白綾,還干凈些??偤眠^死在異鄉(xiāng),連尸骨都喂了南疆的蟲子。
”“你!”他氣得差點背過氣去,扶著御案才站穩(wěn),指著門口,手指直哆嗦,“滾!
給朕滾出去!朕不想看見你!滾回你的咸福宮去!沒有朕的旨意,不準踏出宮門半步!
”“兒臣告退。”我干脆利落地行了個禮,轉(zhuǎn)身就走。沒有絲毫留戀。
身后傳來皇帝爹砸東西的怒吼聲和高總管驚恐的勸慰聲。我充耳不聞。踏出御書房的門檻,
外面陽光刺眼。我瞇了瞇眼。被禁足了。也好。咸福宮雖然又小又偏,但勝在清凈。
回去接著睡。接下來的日子,咸福宮徹底成了冷宮。份例被克扣得厲害。送來的飯菜,
從兩葷兩素變成了清湯寡水的米粥配咸菜,有時候連咸菜都只有幾根。炭火也斷了。
深秋的風帶著寒意,從窗欞的縫隙里鉆進來。我裹著僅有的兩床舊棉被,縮在榻上。
小宮女春桃凍得小臉發(fā)青,搓著手,小聲抱怨:“公主,內(nèi)務(wù)府那幫勢利眼,太過分了!
連木炭都不給了!這日子可怎么過……”“冷?”我把自己裹得更緊了些,只露出一雙眼睛,
“去把院子里的枯枝撿一撿,燒點熱水灌湯婆子。”“那點枯枝哪夠??!”春桃快哭了。
“不夠就去拆后殿那扇快掉下來的破窗戶板?!蔽掖蛄藗€哈欠,“反正也快塌了。
”春桃目瞪口呆地看著我,大概是覺得我瘋了。咸魚嘛,能活著就行,哪那么多講究。
禁足的日子無聊透頂。除了吃(雖然吃得差),就是睡。睡醒了,我就坐在冰冷的門檻上,
看著咸福宮小小的、雜草叢生的院子發(fā)呆。偶爾有路過的宮女太監(jiān),隔著老遠指指點點,
竊竊私語?!翱?,那就是九公主……”“嘖,敢抗旨拒婚,惹怒陛下,
活該……”“聽說南疆王給的聘禮可豐厚了,三座城呢!她倒好……”“咸魚公主嘛,
扶不上墻的……”我全當聽不見。名聲?那玩意兒能當飯吃還是能當炭燒?這天,
我正裹著被子,蹲在院子里看螞蟻搬家。院門“哐當”一聲被粗暴地推開。
幾個穿著體面宮裝、趾高氣揚的嬤嬤闖了進來,為首的是個吊梢眼、薄嘴唇的老嬤嬤,
一臉刻薄相?!熬殴鞯钕??!彼笱艿匦辛藗€禮,眼神卻像刀子一樣在我身上刮,
“皇后娘娘懿旨,宣您即刻去鳳儀宮問話。”皇后?我那名義上的嫡母?她找我干什么?
看熱鬧?還是替皇帝爹來教訓我?我慢吞吞地站起來,拍了拍裙子上沾的土:“知道了。
等我換身衣服。”“不必了!”吊梢眼嬤嬤聲音尖利,“皇后娘娘等著呢!您這樣就挺好!
”她身后兩個粗壯的嬤嬤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就想架住我的胳膊。我側(cè)身躲開。
“我自己會走?!蔽移沉怂齻円谎?,那眼神大概沒什么溫度。
吊梢眼嬤嬤被我這一眼看得有點發(fā)毛,哼了一聲:“那就請公主快些!別讓娘娘久等!
”鳳儀宮比咸福宮大了十倍不止。金碧輝煌,熏香暖融?;屎蠖俗谡钪魑簧希?/p>
穿著明黃色的鳳袍,戴著赤金點翠鳳冠,
保養(yǎng)得宜的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雍容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幸災樂禍。
下首還坐著幾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妃嬪,都用一種看好戲的眼神打量著我。
我穿著半舊的鵝黃宮裝,頭發(fā)松散,素面朝天,站在光潔如鏡的金磚地上,
像個誤入鳳凰窩的土雞。“兒臣給母后請安?!蔽乙酪?guī)矩行禮?!捌饋戆伞?/p>
”皇后的聲音拖得長長的,帶著一股居高臨下的審視,“昭兒,這段日子在咸福宮,
可還安好?”“托母后的福,凍不死,也餓不死?!蔽艺局鄙眢w,語氣平淡。
皇后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旁邊一個穿玫紅宮裝的妃子,捏著帕子嬌笑:“喲,
九公主這話說的,倒像是宮里虧待了你似的。陛下不過是讓你靜心思過罷了。”“就是,
”另一個妃子接口,聲音尖刻,“抗旨拒婚,多大的罪名!陛下仁慈,只罰你禁足,
已是天大的恩典了。九公主也該懂點事,別辜負了圣心才是。”皇后抬手,
止住了她們的話頭,目光落在我身上,變得嚴厲起來:“昭兒,本宮今日叫你來,
是要告訴你,身為大胤公主,享萬民供奉,就該有為國分憂的覺悟!南疆求親,是你的福分,
也是你的責任!你任性妄為,頂撞君父,已是罪過!若再執(zhí)迷不悟,休怪本宮動用宮規(guī),
教你懂懂規(guī)矩!”她使了個眼色。那個吊梢眼嬤嬤立刻上前一步,
手里不知何時多了一把戒尺,黑沉沉的,看著就沉?!肮鞯钕拢屎竽锬锝虒?,是為您好。
這規(guī)矩,奴婢今日就代娘娘好好教教您!”她臉上露出一絲獰笑,揚手就朝我胳膊打來!
那戒尺帶著風聲。周圍的妃嬪們或掩口輕笑,或冷眼旁觀?;屎蠖俗戏?,眼神冷漠。
就在戒尺即將落下的瞬間。我猛地抬手,一把攥住了吊梢眼嬤嬤的手腕!
動作快得連我自己都愣了一下。大概是以前在冷宮跟野貓搶食練出來的?
吊梢眼嬤嬤顯然沒料到我有這一手,愣住了,隨即大怒:“你!你敢反抗!
”我看著她那張因憤怒而扭曲的臉,心里那點咸魚的懶散被一股無名火燒了個干凈。
凍我餓我,我忍了。禁足冷眼,我也認了?,F(xiàn)在還要動私刑打我?真當我這條咸魚是泥捏的?
我手指用力,狠狠一捏!“啊——!”吊梢眼嬤嬤發(fā)出一聲殺豬般的慘叫,
手里的戒尺“哐當”掉在地上。她疼得臉都白了,想抽回手,卻被我死死攥住?!胺攀?!
你這賤婢!放手!”她疼得口不擇言?!百v婢?”我盯著她的眼睛,聲音不高,
卻清晰地傳遍整個大殿,“我乃大胤正一品公主,云昭。你一個奴籍的嬤嬤,敢對本宮動手,
還敢辱罵本宮是賤婢?”我手上又加了兩分力?!鞍 √?!疼死我了!皇后娘娘救命?。?/p>
”吊梢眼嬤嬤眼淚鼻涕一起流,整個人都軟了下去。殿內(nèi)一片死寂。剛才還看熱鬧的妃嬪們,
一個個噤若寒蟬,臉上看好戲的表情變成了驚懼?;屎笠沧兞四樕?,猛地站起身:“云昭!
你放肆!快放開張嬤嬤!”“放開她?”我冷冷地看向皇后,“母后,她方才手持兇器,
意圖毆打當朝公主,口出穢言,辱罵皇家血脈。按宮規(guī),該如何處置?
”皇后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她大概只是想給我個下馬威,讓我屈服,乖乖去和親。
沒想到我這條咸魚不僅翻身,還咬人?!斑@……她也是奉本宮之命……”皇后試圖辯解。
“奉您的命,就可以毆打公主?”我打斷她,毫不客氣,“那若是兒臣今日失手,
不小心捏斷了她的手,或者……不小心碰壞了母后您這鳳儀宮的什么東西,是不是也可以說,
是奉了父皇禁足的旨意,無心之失?”皇后的瞳孔猛地一縮。她聽出了我話里的威脅。
我松開手。吊梢眼嬤嬤“噗通”一聲癱軟在地,抱著自己紅腫變形的手腕,哀嚎不止。
“兒臣告退。”我懶得再看殿內(nèi)眾人精彩紛呈的臉色,轉(zhuǎn)身就走。走到門口,我停住腳步,
沒有回頭?!皩α耍负?。咸福宮太冷,炭火不夠。兒臣體弱,若凍出個好歹來,
恐怕就沒法‘靜心思過’,更沒法‘為國分憂’了。”說完,我徑直離開。身后,
是死一般的寂靜。當天下午,咸福宮就送來了足量的上好銀霜炭。飯菜也恢復了原樣,
甚至比之前還豐盛了些。春桃看著暖融融的炭盆和桌上的兩葷兩素,
激動得直掉眼淚:“公主!您真厲害!他們……他們終于不敢克扣我們了!
”我夾起一塊紅燒肉塞進嘴里。嗯,味道不錯。咸魚偶爾翻個身,效果還挺好。
日子似乎又恢復了平靜。雖然還是禁足,但沒人敢再來找茬。我繼續(xù)我的咸魚生活。
直到有一天下午。我正裹著被子,
在窗邊就著最后一點天光翻一本不知道哪個朝代留下來的、缺頁少角的破話本子。
院門外傳來一陣壓抑的爭吵聲,還夾雜著低低的哭泣?!啊笄竽?,王管事,
再寬限兩天吧!我娘病得實在厲害,就等著這點錢抓藥救命啊!
”是個年輕女子帶著哭腔的聲音?!皩捪??拿什么寬限?”一個公鴨嗓的男人不耐煩地呵斥,
“內(nèi)務(wù)府的規(guī)矩,過了期限,就是過了!你們這些下賤胚子做的繡品,能收進來就不錯了!
還敢討價還價?滾滾滾!再啰嗦,連上次的錢也別想要了!”“王管事!您行行好!
我給您磕頭了!”接著是“咚咚”的磕頭聲?!盎逇?!滾遠點!別臟了宮里的地!
”腳步聲和啜泣聲漸漸遠去。我放下破書,走到院門邊,透過門縫往外看。
一個穿著粗布衣裳、梳著雙丫髻的小宮女,正抹著眼淚,一步一挪地往外走,
背影單薄又可憐。她手里緊緊攥著一個空癟癟的粗布袋子。春桃也湊了過來,
小聲道:“公主,那是浣衣局的素心。她娘病了好久了,她天天熬夜做繡活,
就指望能多換點錢買藥。內(nèi)務(wù)府管收宮外繡品的王管事,是出了名的黑心,專門壓價,
還拖欠工錢……”我沉默地看著那個小小的身影消失在宮道盡頭。心頭有點堵。咸魚躺久了,
骨頭縫里好像也生了銹??煽吹奖茸约焊D難的人,那點銹跡似乎又被什么東西磨得有點疼。
第二天。我讓春桃把素心悄悄帶進了咸福宮。素心看到我,嚇得又要跪下磕頭?!皠e跪了。
”我指了指旁邊的凳子,“坐?!彼睦锔易?,低著頭,絞著衣角,像只受驚的兔子。
“聽說你繡活很好?”我問?!盎亍毓鞯钕?,
奴婢……奴婢只會些粗淺活計……”她聲音細如蚊蚋?!鞍涯阕龅睦C品,拿給我看看。
”素心顫抖著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布包,小心翼翼地打開。里面是幾塊手帕和兩個荷包。
料子是最便宜的粗布。但上面的繡樣,卻讓我眼前一亮。一朵半開的荷花,
花瓣的漸變暈染得極其自然,仿佛帶著清晨的露氣。一對活靈活現(xiàn)的翠鳥,羽毛根根分明,
眼神靈動。針腳細密勻稱,配色雅致。這手藝,絕對不“粗淺”。
“這些都是你自己想的花樣?”我問。素心點點頭,
又慌忙搖頭:“奴婢……奴婢是看御花園的花草,還有廊下養(yǎng)的鳥兒,胡亂繡的……”天賦。
這姑娘有天賦?!澳阆胭嶅X,給你娘治?。俊蔽铱粗?。提到娘親,素心的眼圈又紅了,
用力點頭:“是!公主殿下!奴婢什么活都能干!”“光靠熬夜繡帕子,
賣給內(nèi)務(wù)府那黑心的管事,不夠。”我直白地說。素心的頭垂得更低了,
眼淚吧嗒吧嗒掉在地上?!跋氩幌攵噘嶞c?”我看著她。她猛地抬起頭,
眼中燃起一絲微弱的希望,但隨即又黯淡下去:“奴婢……奴婢沒別的本事……”“你有。
”我指著她手里的繡品,“你的本事,值錢。只是路子不對?!蔽易屗?,
把腦子里那點模糊的想法說了出來?!皟?nèi)務(wù)府收宮女的繡品,壓價太狠,還拖欠。
我們不賣給他們?!薄澳阏?guī)讉€和你一樣,手藝好、家里等錢救急的姐妹??煽?、嘴巴嚴的。
”“花樣,你們自己出,要新穎,要好看。繡線,用好的,料子,
也用細棉布或者綢緞邊角料。我出錢。”“做出來的東西,不叫‘宮女繡品’,叫‘御制’。
”素心聽得目瞪口呆:“御……御制?公主,這……這是殺頭的大罪??!
”“誰說‘御制’就是宮里做的?”我白了她一眼,“我說它沾著宮里的貴氣,
它就是‘御制’。名字而已?!薄皷|西做出來,精致,好看。我讓春桃想辦法,
偷偷送到宮外去賣。賣給那些有錢的夫人小姐。價格,翻十倍?!彼匦膹氐咨盗恕?/p>
春桃也張大了嘴?!胺判模鍪挛翼斨??!蔽掖蛄藗€哈欠,“賺的錢,扣除我的本錢,
剩下的,你們自己分。夠不夠給你娘買藥?”素心愣了好久,突然“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泣不成聲:“夠!夠!謝公主大恩!謝公主!奴婢……奴婢一定好好做!絕不出錯!
”她咚咚地磕頭。我擺擺手:“行了,起來吧。這事要快,要保密。找人的時候眼睛擦亮點。
”“是!是!奴婢明白!”素心激動得臉都紅了。春桃把她送了出去。我重新裹緊被子。
咸魚嘛,偶爾也得動動腦子。就當……日行一善?素心的動作很快。幾天后,
她就帶來了三個同樣手巧、家里都等著錢用的宮女。都是老實本分、嘴巴嚴實的。
我把之前攢下的、為數(shù)不多的幾件還算值錢的首飾(主要是份例里發(fā)的,我沒戴過),
讓春桃偷偷拿去找相熟的老太監(jiān),換成了銀子。
銀子買了上好的繡線和一些細棉布、綢緞邊角料。咸福宮偏殿一個廢棄的小耳房,
成了臨時的“作坊”。幾個姑娘白天在各自的崗位當差,晚上就悄悄聚在這里,
點著油燈趕工。素心負責畫新樣子。她很有靈氣,畫的蝶戀花、喜鵲登梅、纏枝蓮,
既雅致又靈動,比市面上那些千篇一律的好看太多。其他姑娘負責繡。她們憋著一股勁,
要把東西做到最好。第一批成品很快出來了。四條手帕,兩個荷包,兩個精巧的扇套。
針腳細密得幾乎看不見,配色雅致,圖案栩栩如生。尤其是那個蝶戀花的扇套,
薄如蟬翼的絲絹上,蝴蝶的翅膀仿佛真的在顫動。連我這個咸魚看了都覺得漂亮。
春桃托了她那個在采買處當差的遠房表哥,把東西小心地帶出了宮。幾天后,
春桃的表哥帶回了消息,還有……一個沉甸甸的荷包。“公主!成了!成了!
”春桃興奮得小臉通紅,把荷包塞給我,“我表哥說,
他把東西悄悄拿給他相熟的一個綢緞莊老板看,那老板眼睛都直了!當場就全要了!
還問還有沒有!”我掂了掂荷包。入手頗沉。打開一看,白花花的銀子,足有三十兩!
要知道,素心她們之前繡十條帕子,賣給內(nèi)務(wù)府,也就值一兩銀子不到!
這利潤……我拿出十兩銀子,分成四份:“這是素心她們這次的工錢和料錢。剩下的二十兩,
繼續(xù)買料子,買更好的絲線!讓她們放手做!”春桃看著那十兩銀子,
手都在抖:“公主……這……這太多了!她們……”“不多。”我把銀子塞給她,
“告訴她們,做得好,以后會更多。讓素心再想些更特別的花樣。嗯……可以繡點小故事?
比如鵲橋會?或者繡點應(yīng)景的,比如快入冬了,繡點踏雪尋梅?”春桃用力點頭,
拿著銀子飛奔出去。很快,偏殿那邊傳來壓抑的歡呼和低低的啜泣聲。我知道,
那是希望的聲音。我們的“小作坊”像滾雪球一樣,慢慢運轉(zhuǎn)起來。
素心她們的手藝越來越好,花樣越來越新奇。宮外那個綢緞莊老板成了固定的“經(jīng)銷商”,
東西供不應(yīng)求,價格也越給越高。賺的錢,
我留下必要的周轉(zhuǎn)資金和一點點“辛苦費”(畢竟要動腦子),大部分都分給了素心她們。
看著她們拿到錢時亮晶晶的眼睛和越來越有生氣的臉龐,我這咸魚心里,
竟然也冒出點奇怪的……成就感?咸福宮的日子,似乎沒那么難熬了。甚至……有點意思?
這天,我正裹著被子,在炭盆邊烤火,琢磨著素心新畫的“寒江獨釣”圖樣怎么配色更好。
院門又被敲響了。這次來的是高總管。他臉上堆著比哭還難看的笑,姿態(tài)放得極低。
“九公主殿下,陛下……請您去御書房一趟?!庇秩ィ课揖杵饋?。“什么事?
”我懶懶地問?!斑@……老奴不敢妄加揣測?!备呖偣苎鼜澋酶土?,
“只是……南疆的使團,已經(jīng)到京郊驛站了……陛下……似乎很是憂心……”南疆使團來了?
我心頭一跳。該來的,還是躲不掉?我慢吞吞地起身,還是那身半舊宮裝?!白甙?。
”御書房的氣氛比上次更加凝重。皇帝爹坐在龍椅上,眉頭鎖得死緊,面前攤著一份奏報。
幾位穿著紫袍的重臣垂手肅立,個個臉色難看。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山雨欲來的壓抑。
“兒臣參見父皇?!蔽倚卸Y?!捌饋??!被实鄣穆曇敉钢钌畹钠v,他指了指那份奏報,
“南疆使團三日后抵京。他們……又加碼了。”他揉了揉太陽穴,
聲音干澀:“除了之前許諾的三城,還愿以十年不犯邊為諾。但……他們點名,
非我大胤嫡出血脈不可。皇后所出的兩位公主,年歲尚幼……”他頓住,目光復雜地看向我,
帶著一種被逼到絕境的無奈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懇求?“昭兒……你……”“我不去。
”我打斷他,聲音清晰依舊。御書房里響起幾聲壓抑的抽氣聲。幾位大臣看向我的眼神,
充滿了震驚和不贊同?!霸普?!”皇帝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被再次忤逆的暴怒,
“你可知南疆此次陳兵十萬于邊境!若和親不成,戰(zhàn)端一開,生靈涂炭!這后果,
你擔得起嗎?!”“兒臣擔不起?!蔽矣麘嵟哪抗猓惓F届o,“但父皇,您覺得,
把我送過去,南疆王就真的會信守承諾,十年不犯邊嗎?”皇帝爹一窒?!澳辖趵亲右靶?,
世人皆知。他要的,不過是一個名正言順的借口,一個羞辱我大胤的機會。
一個被強逼著送過去的、不受寵的公主,在他眼里,與一件玩物何異?他會因為一件玩物,
就放棄嘴邊肥肉嗎?”我頓了頓,看著皇帝爹變幻不定的臉色,繼續(xù)道:“送我去,
不過是給他們遞上一把更鋒利的刀,讓他們覺得我大胤軟弱可欺,更加肆無忌憚!屆時,
別說十年和平,恐怕他們拿到三城后,立刻就會撕毀盟約,揮師北上!”我的話,
像冰錐一樣刺進御書房凝滯的空氣里。幾位大臣面面相覷,有人露出深思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