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棍漢老奎深夜聽見窗外《百鳥朝鳳》,醉醺醺應了聲“好曲!”。
次日家中灶臺堆滿墳頭供果。 神婆在他脊背畫滿符咒:“陰嗩吶一響,活人抬冥轎”。
當夜霧鎖全村,紙人轎夫破門而入。 強行給老奎披上壽衣。 他被迫吹起嗩吶引路。
身后紙轎簾掀開,露出多年前投河的新娘—— 她端坐轎中,裙下淌出腥臭河泥,
眼眶里游動著蝌蚪。夜,沉得像潑翻了墨缸。月亮被厚厚的云絮捂得嚴嚴實實,
一絲光也漏不下來。風倒是刮得緊,嗚嗚咽咽地鉆進黑瞎子溝的犄角旮旯,卷起枯葉和塵土,
打在老奎那扇破得四處漏風的木板窗上,噼啪作響,像無數只細小的爪子在外頭撓。
屋里沒點燈,濃得化不開的黑暗里,彌漫著一股劣質燒刀子刺鼻的辛辣味兒,
混著土炕長久不散的汗酸和霉味。老奎蜷在冰冷的炕頭,
身上裹著一條油膩發(fā)硬、辨不出原色的破棉被。腳邊歪倒著一個癟了的酒葫蘆,
最后一滴渾濁的液體正順著葫蘆口,慢悠悠地淌在坑洼的泥地上。冷。
骨頭縫里都往外滲著寒氣。酒勁上涌,腦袋里像是塞了一團滾燙的棉花,又脹又疼,
可那點可憐的暖意根本壓不住從炕席底下鉆上來的冰涼。四十好幾的光棍漢,
日子就像這破屋一樣,四面漏風,沒著沒落。白天在村東頭李財主家扛大包,
累得像條抽了筋的狗,脊梁骨都恨不得彎折了,換來的也不過是幾斤糙米和半葫蘆燒刀子。
這點東西,糊弄肚皮都勉強,更別提焐熱這空落落的心和冷冰冰的炕。他翻了個身,
破炕席下的秕谷殼子硌得他生疼。黑暗中,
一張模糊的、帶著水汽的臉毫無征兆地撞進他混沌的腦海——月牙兒似的眼,總愛抿著嘴笑,
兩條烏油油的大辮子垂在胸前。是春妮兒。黑瞎子溝最好看的姑娘,
也是他心里頭藏了十幾年、又親手推開的念想。那年月,窮得叮當響。
春妮兒她爹娘要的彩禮,他老奎就是把骨頭碾碎了也湊不齊。春妮兒性子烈,頂著爹娘的罵,
夜里偷偷跑來他這破屋,眼睛哭得像個桃子,抓著他的手說:“奎哥,俺跟你走!
走到天邊去!俺不怕窮!”可老奎怕。他怕春妮兒跟著他餓死凍死在這窮山溝里,
他怕自己這爛泥扶不上墻的命拖累了這水靈靈的姑娘。他甩開了她的手,那手冰涼,
抖得像風里的葉子。他梗著脖子,硬擠出最狠的話,像刀子一樣往她心窩子里捅:“滾!
誰稀罕你這賠錢貨!跟著我喝西北風?滾回你爹娘那兒去!別擱這兒現眼!”春妮兒沒再哭,
只是拿那雙水汪汪的、曾經盛滿了星子的眼睛,死死地盯了他一會兒。那眼神,空洞洞的,
像兩口枯井,看得老奎心肝肺都揪成了一團。然后,她轉身跑了,跑進了黑沉沉的夜里,
再也沒回頭。三天后,有人在村后頭那條湍急的黑瞎子河里,撈起了春妮兒泡得發(fā)脹的尸首。
兩條烏油油的大辮子散了,纏滿了水草和淤泥,像兩條絕望的黑蛇。有人說她是失足落水,
可老奎知道,是他親手把她推下了河,用那些比刀子還狠的話。從那以后,
老奎就成了這黑瞎子溝里一個活著的影子。沒人愿意把閨女嫁給他這“克妻”的窮光蛋,
他自己也把自己活成了一灘爛泥。只有燒刀子下肚時,那火燒火燎的勁兒,
才能暫時壓住心底那口冰冷的、日夜啃噬他的窟窿?!昂恰崩峡诤诎抵羞至诉肿欤?/p>
發(fā)出一聲不知是哭還是笑的嗚咽,抓起腳邊空了的酒葫蘆,泄憤似的狠狠砸在炕沿上,
發(fā)出“哐當”一聲悶響。葫蘆滾落在地,屋里重歸死寂,只剩下窗外風聲嗚咽,
像無數孤魂野鬼在哭嚎。就在這風聲的間隙里,一絲異樣的聲響,極其微弱,
卻又異常清晰地,穿透了破窗的縫隙,鉆進了老奎被酒精麻痹的耳朵。
嗚…嗚哇…嗚哇…調子起先很低,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滯澀感,像是生銹的銅管在艱難摩擦。
但很快,那調子就拔高了,變得尖銳、嘹亮,帶著一種穿透骨髓的穿透力,劃破了沉沉黑夜!
《百鳥朝鳳》!是嗩吶!有人在深更半夜,在這荒僻的山溝里,吹《百鳥朝鳳》!
老奎混沌的腦子被這突如其來的、高亢尖銳的嗩吶聲狠狠刺了一下。他猛地從炕上坐起,
動作太大,帶得破棉被滑落,冰冷的空氣瞬間包裹了他只穿著單褂的上身,
激起一片雞皮疙瘩。誰?誰他媽大半夜不睡覺,跑這鬼地方吹喪?那嗩吶聲越發(fā)清晰了,
穿透力極強,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直往人骨頭縫里鉆的陰冷勁兒。
調子是《百鳥朝鳳》沒錯,可那聲音里沒有半分百鳥爭鳴的喜慶熱鬧,
反而透著一股子森然的鬼氣!每一個高亢的轉折都像是瀕死鳥雀的哀鳴,
每一個婉轉的滑音都帶著哭墳的悲戚,聽得人后脊梁骨嗖嗖地冒涼氣。嗚哇——!嗚哇——!
聲音似乎就在他這破屋外頭不遠!而且…越來越近!老奎甩了甩昏沉的腦袋,
酒精燒得他渾身燥熱,一股邪火蹭蹭往上冒。哪個王八犢子敢來消遣老子?他踉蹌著爬下炕,
赤著腳,搖搖晃晃地摸到窗邊。窗紙早破了幾個大洞,冰冷的夜風呼呼地往里灌。
他扒著破洞,瞇起醉眼,努力朝外望去。外面漆黑一片,濃得伸手不見五指。
風卷著枯枝敗葉和塵土,在黑暗中打著旋兒。那凄厲詭異的嗩吶聲,
就在這片混沌的黑暗深處,飄飄忽忽,忽左忽右,仿佛沒有源頭,又似乎無處不在。
嗚哇——!又是一聲拔到極高處的嗩吶尖嘯,如同鋼針狠狠扎進耳膜!
老奎被這聲音激得心頭無名火起,酒精徹底沖垮了本就所剩無幾的理智和那點潛藏的恐懼。
他猛地一拍窗框,震得腐朽的木框簌簌掉灰,扯著被劣酒燒灼得嘶啞的破鑼嗓子,
朝著窗外無邊無際的黑暗,不管不顧地吼了一嗓子:“好!好曲兒!吹!接著給老子吹!
吹不死你!”吼完,一股莫名的、帶著發(fā)泄意味的暢快感涌上來,
壓過了心底深處那一絲莫名的不安。他喘著粗氣,覺得口干舌燥,也懶得再聽,
搖搖晃晃地摸回冰冷的炕上,裹緊破棉被,
嘴里還嘟嘟囔囔地罵著:“媽的…吹…吹你姥姥的魂兒…” 腦袋一歪,
沉重的醉意和疲憊終于將他拖回了昏沉的黑暗里。窗外的嗩吶聲,
在他那一聲“好曲兒”出口的瞬間,戛然而止。死寂。絕對的死寂。連嗚咽的風聲都停了。
黑暗濃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沉甸甸地壓在破屋內外。老奎是被凍醒的。
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像無數條冰冷的蚯蚓,從土炕深處鉆出來,順著他的脊梁骨往上爬,
凍得他牙齒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顫。宿醉帶來的頭痛像是有人在用鈍斧子劈他的天靈蓋,
太陽穴突突地跳。他費力地睜開酸澀沉重的眼皮,屋里依舊昏暗,
但窗紙破洞處透進來的天光,已經是慘白慘白的,看時辰,怕是快晌午了。
“嘶…” 他吸了口涼氣,想撐起身子,渾身的骨頭像是散了架,又酸又疼。嘴里又干又苦,
喉嚨里像是塞了一把沙子,火燒火燎地疼。
昨晚…那要命的嗩吶聲…還有自己那聲混不吝的叫好…像隔著一層濃霧,
模糊又清晰地撞進他混沌的腦海。他心里“咯噔”一下,一絲不祥的預感,像冰冷的蛇,
悄然纏上心頭。他掀開破棉被,拖著灌了鉛似的雙腿,赤腳踩在冰冷刺骨的泥地上,
一步一挪地蹭到灶臺邊,想舀點冷水醒醒神,壓壓那股子惡心勁兒。剛走到灶臺前,
老奎就像被施了定身咒,整個人僵在了原地。
質香燭焚燒后的嗆人煙味兒、潮濕泥土的腥氣、還有某種淡淡甜膩卻又隱隱發(fā)餿的怪異氣味,
直沖他的鼻腔!他瞪大眼睛,
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家那個積滿陳年油垢、平日除了灰燼和冷灶啥也沒有的破灶臺。此刻,
那小小的灶臺上,竟堆得滿滿當當!一堆沾著新鮮濕泥的、蔫頭耷腦的野山梨,表皮青黃,
有的地方還帶著鳥啄的痕跡;幾塊粗糙得硌牙、顏色發(fā)灰的雜面餑餑,
硬邦邦地擠在一起;還有一小堆干癟發(fā)皺、顏色暗紅的野棗子,
是從哪個荒墳堆里剛扒拉出來的;最刺眼的是幾根歪歪扭扭、只燃了小半截就熄滅了的線香,
焦黑的香頭杵在那些供果中間,散發(fā)著一股子令人作嘔的焦糊味兒。
這…這分明是上墳用的供品!誰?誰他媽把死人墳頭的東西,堆到他家灶臺上來了?!
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瞬間竄到天靈蓋,老奎渾身的汗毛都炸了起來!昨晚那凄厲詭異的嗩吶聲,
自己那聲醉醺醺的“好曲兒”,還有眼前這堆散發(fā)著不祥氣息的墳頭供果…所有的一切,
像冰冷的鐵鏈,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死死地絞住了他的心臟!恐懼,遲來的、巨大的恐懼,
終于沖垮了宿醉的麻木,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他像被燙到一樣,猛地后退一步,
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土墻上,震得墻皮簌簌落下。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胸口劇烈起伏,
眼睛死死盯著那堆不祥之物,仿佛那里面隨時會爬出什么可怕的東西。就在這時,
一陣輕微的、令人頭皮發(fā)麻的“窸窣”聲,從灶膛深處傳來。老奎的血液幾乎要凝固!
他僵硬地、一點一點地彎下腰,顫抖著湊近那黑洞洞的灶膛口。
借著灶臺邊透進來的慘白天光,他看清了。灶膛里積攢的冷灰上,
清晰地印著幾個小小的、濕漉漉的泥腳??!那腳印只有巴掌大小,邊緣模糊,
帶著粘稠的淤泥,一路從灶膛深處,延伸出來,印在灶臺邊緣,然后…消失了。
像是有什么小小的、沾滿濕泥的東西,剛從灶膛里爬出來,把那些墳頭供果,
一件件地…搬上了他的灶臺?!斑馈?老奎喉嚨里發(fā)出一聲短促的、被恐懼扼住的抽氣,
胃里一陣翻江倒海,他猛地捂住嘴,踉蹌著沖出屋門,扶著院子里那棵半死不活的老榆樹,
劇烈地干嘔起來,卻什么也吐不出來,只有冰冷的恐懼,像毒液一樣在他四肢百骸里蔓延。
晌午剛過,黑瞎子溝的天,卻陰沉得像是要塌下來?;颐擅傻脑茖拥偷蛪褐遄拥拿┎菸蓓?,
一絲風也沒有,空氣悶得讓人喘不過氣。老奎像一具被抽空了魂兒的行尸走肉,
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村中的土路上。他臉色灰敗,眼窩深陷,布滿了蛛網般的紅血絲,
一夜之間仿佛老了十歲。那堆墳頭供果和灶膛里的濕腳印,如同烙印般刻在他腦子里,
揮之不去??謶窒癖涞奶俾?,越纏越緊,勒得他快要窒息。他不敢回家,漫無目的地晃蕩,
只想離那間堆著死人東西的屋子遠點。“喲,老奎,這是咋了?讓霜打了?
” 村口大槐樹下,幾個閑漢正蹲著扯淡,看見老奎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其中一個叫孫二賴子的,咧著一口黃牙,不懷好意地調笑道,
“聽說你昨兒夜里聽曲兒聽美了?還叫好來著?”老奎渾身猛地一哆嗦,像被針扎了,
抬起頭,驚恐地看向孫二賴子。旁邊一個叫李三炮的,也湊過來,壓低聲音,
臉上帶著幾分神秘和幸災樂禍:“老奎,你…你真聽見了?
那調調…是不是…是不是《百鳥朝鳳》?調門兒賊高,聽著…聽著像從墳圈子那邊飄過來的?
”老奎的臉色瞬間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嘿!我就說吧!
” 李三炮一拍大腿,對著其他人嚷嚷,“準是那‘陰嗩吶’!又響了!上回響,
還是前年村西頭王老蔫沒了的時候!老奎啊老奎,你膽兒是真肥?。∵€敢叫好?
你怕是…惹上大麻煩了!”“陰嗩吶?” 老奎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像是從破風箱里擠出來的,“啥…啥陰嗩吶?”“就是給死人引路的嗩吶!
” 孫二賴子也收起了嬉皮笑臉,眼神里帶著一絲畏懼,“老輩子傳下來的話,夜半三更,
要是聽見調門兒拔得老高、聽著瘆人的嗩吶聲,吹的還是《百鳥朝鳳》,
那準是‘陰差’出來辦事了!在招魂引路呢!活人聽見了,千萬千萬不能應聲!
連屁都不能放一個!誰要是嘴欠應了…嘿嘿…” 他故意拖長了調子,陰惻惻地笑了兩聲,
“那就等于應了那差事!得…替那陰差去抬轎引路!”抬轎引路?給死人抬轎?!
老奎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眼前陣陣發(fā)黑,雙腿一軟,差點癱倒在地。
他想起了灶臺上那堆墳頭供果,
想起了灶膛里那濕漉漉的小腳印…難道…難道…“不…不會的…” 他喃喃自語,
像是在說服自己,又像是在絕望地掙扎,“我…我喝多了…胡咧咧的…不作數…”“不作數?
” 李三炮嗤笑一聲,“灶臺上的東西,是假的?老奎,聽哥一句勸,趕緊的!
去找村尾的‘柳婆婆’!興許…興許還有救!晚了…” 他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眼神里滿是“你自求多?!钡囊馕丁A牌?!對!柳婆婆!這個名字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瞬間點燃了老奎瀕臨崩潰的神經。他再也顧不上什么臉面,也顧不上腿軟,猛地轉身,
跌跌撞撞地朝著村尾那片最偏僻、平日里連狗都繞著走的荒草叢生的破院子狂奔而去!
推開那扇歪歪斜斜、仿佛隨時會散架的破籬笆門,
一股濃烈的、混合著陳年草藥、劣質香灰和某種動物腥臊的怪異氣味撲面而來,
嗆得老奎一陣咳嗽。院子不大,荒草叢生。
低矮的泥坯屋窗戶被厚厚的、油膩發(fā)黑的破布簾子遮得嚴嚴實實。屋門口,
一個穿著打滿補丁、分不清顏色袍子的干癟老太婆,正佝僂著背,
坐在一個磨得油亮的小馬扎上。她頭發(fā)稀疏花白,在腦后挽成一個寒酸的小髻,
插著一根磨禿了的木簪子。臉上溝壑縱橫,像風干的老樹皮,一雙眼睛渾濁不堪,
眼白泛著不正常的黃,此刻卻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
幽幽地、不帶任何情緒地看著狂奔進來的老奎。她就是柳婆婆,黑瞎子溝唯一的神婆,
也是活人最不愿意靠近的存在。“婆…婆婆!救…救命!
” 老奎撲通一聲跪倒在滿是碎石和枯草的地上,膝蓋磕得生疼也顧不上了,
聲音抖得不成調子,帶著哭腔,
無倫次地把昨夜如何聽見嗩吶、如何醉中叫好、今早又如何發(fā)現灶臺供果和灶膛腳印的事情,
顛三倒四地倒了出來。柳婆婆靜靜地聽著,那張枯樹皮似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變化,
只有那雙渾濁的黃眼珠,
在聽到“《百鳥朝鳳》”、“應了聲好”、“墳頭供果”、“濕腳印”這幾個詞時,
瞳孔深處似乎極其細微地收縮了一下。等老奎說完,涕淚橫流地癱在地上,
柳婆婆才緩緩地、極其費力地從小馬扎上站起身。她的動作僵硬而緩慢,
骨頭關節(jié)發(fā)出細微的“咯吱”聲,仿佛一具陳年的木偶。她沒有說話,只是顫巍巍地轉身,
掀開那厚重的破布簾子,走進了她那黑洞洞的屋子。老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
死死盯著那漆黑的門口。片刻,柳婆婆重新走了出來。她枯枝般的手里,
端著一個粗糙的陶碗。碗里是半碗粘稠得如同淤泥的暗紅色液體,
散發(fā)出極其濃烈刺鼻的腥氣——是雞血!還未凝固的、溫熱的雞血!她走到老奎面前,
渾濁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刺得老奎渾身發(fā)冷。她伸出干枯的食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