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不是落下來的,是砸下來的。沉重的雨點(diǎn)撞擊著市環(huán)保局臨時督察組駐地的窗玻璃,
發(fā)出沉悶而持續(xù)的轟鳴,像無數(shù)只拳頭在捶打。窗外,
宏遠(yuǎn)化工廠區(qū)的輪廓在雨幕和夜色中模糊不清,只剩下幾盞慘白的燈光,
如同困獸瀕死的眼睛。臨時辦公室里,空氣凝滯。白熾燈管嗡嗡低鳴,
照亮了堆滿卷宗的辦公桌,也照亮了桌旁兩個男人之間無形的深淵。顧云深坐在辦公桌后,
肩背挺直,深藍(lán)色行政夾克熨帖得沒有一絲褶皺。他低頭審閱一份土壤重金屬超標(biāo)報告,
神情專注,仿佛周遭的沉默和窗外的暴雨都與他無關(guān)。只有眉心那道習(xí)慣性蹙起的淺痕,
泄露了他并非表面那般平靜。五年了。沈硯靠在門口,目光沉沉地釘在那個身影上。
時間褪去了顧云深校園里的清朗,沉淀下刀削斧鑿般的輪廓和近乎冷硬的沉靜。這沉靜,
讓沈硯心口那團(tuán)壓了五年的無名火,燒得更旺、更疼——五年!他為了護(hù)住這人前程,
甘當(dāng)背信棄義的小人,吞下剜心蝕骨的痛,
換來的卻是這人步步高升后帶著恨意殺回他的地盤,像一把精準(zhǔn)的手術(shù)刀,
直插他主抓的宏遠(yuǎn)化工!好一個“剛正不阿”的顧處長!更讓他心寒的是,宏遠(yuǎn)的問題,
他并非毫無察覺,只是某些無形的阻力,
讓他每一次試圖深究都如同泥牛入?!@阻力來自何方?沈硯不敢深想,卻隱隱感到不安。
“效率挺高啊,顧處長?!鄙虺庨_口,聲音淬了冰。他踱步向前,
皮鞋踩在地板革上吱呀作響,每一步都踩在緊繃的神經(jīng)上?!岸讲旖M才落地兩天,
宏遠(yuǎn)化工的‘罪證’,就讓你收集得這么齊全了?” 他刻意加重了“罪證”二字,
諷刺意味十足,目光卻銳利地掃過顧云深面前那份報告——那上面某些核心數(shù)據(jù)的來源,
似乎有些蹊蹺的“順利”。顧云深翻閱報告的動作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他沒有抬頭,
指節(jié)微微收緊。這份報告里的關(guān)鍵證據(jù)鏈來得確實過于“順暢”,仿佛有人特意鋪好了路。
他壓下心頭疑慮,專注于眼前的職責(zé)。沈硯猛地?fù)卧谧烂嫔?,身體前傾,
迫人的氣勢籠罩下來。他盯著顧云深低垂的眼睫:“當(dāng)年你踩著我的信任往上爬,
摔得我一身泥?,F(xiàn)在空降到我的地盤,顧處長的升遷路上,這次又打算拿誰來當(dāng)你的墊腳石?
宏遠(yuǎn)這幾千號工人?還是我這個不識相的前任?”最后幾個字,他幾乎是咬著牙擠出來的。
他從文件袋里猛地抽出一疊材料,“啪”一聲重重摔在顧云深面前攤開的報告上。
紙張紛飛——那不僅是匿名舉報顧云深“選擇性執(zhí)法”的信件,其中一份的邊緣,
用極小的字跡標(biāo)注著一個指向某境外空殼公司的資金流向線索,而那家公司,
沈硯曾在父親書房一份未收好的文件上見過!寒意瞬間竄上沈硯的脊背!
顧云深的目光終于離開報告,落在那疊舉報材料上,也敏銳地捕捉到了那份異常的文件。
他心頭疑云更重。停留幾秒后,他極其緩慢地抬起眼,看向沈硯?!吧蚋笔虚L,
”顧云深的嗓音平穩(wěn)無波,壓下翻騰的思緒,“督察工作依據(jù)法律法規(guī)和客觀數(shù)據(jù)。
舉報材料,督察組會按程序核查。至于其他揣測,不在我的職責(zé)范圍內(nèi)。”“轟隆——?。?!
”驚天動地的爆炸聲打斷了一切!宏遠(yuǎn)核心生產(chǎn)區(qū)陷入火海!驚天動地的巨響!不是雷暴,
而是來自大地深處的毀滅性力量!地板劇跳,燈管瀕死呻吟,文件嘩啦滑落。玻璃窗爆裂!
顧云深和沈硯臉色劇變?!澳睦??!”沈硯厲喝,瞬間壓下所有私人情緒,沖到窗邊。窗外,
宏遠(yuǎn)化工廠區(qū)方向,猙獰的橘紅色火球撕裂雨幕!烈焰舔舐黑暗,濃煙翻滾!
消防警報撕心裂肺!“宏遠(yuǎn)核心生產(chǎn)區(qū)!”顧云深已恢復(fù)冷靜,抓起對講機(jī),
聲音冷峻清晰:“指揮部!宏遠(yuǎn)廠區(qū)重大爆炸!啟動一級應(yīng)急響應(yīng)!通知消防、公安、醫(yī)療!
封鎖道路,疏散下風(fēng)向居民!重復(fù),一級響應(yīng)!” 話音未落,人已沖向門口。
沈硯緊隨其后,兩人沖入狂暴雨幕。冰冷雨水瞬間澆透全身。
警報聲、尖叫哭喊聲、燃燒的爆裂聲混雜著雨聲,如同末日交響。混亂中,車輛疾馳向火海。
顧云深坐在副駕,側(cè)臉在火光映照下繃得像冷硬的巖石,雨水滾落?,F(xiàn)場如同煉獄。
扭曲的金屬構(gòu)件,詭異的黃黑色煙柱,嘶吼的高壓水龍,奔忙的身影,
傷員的呻吟……臨時指揮部倉庫內(nèi),氣氛焦灼?!皥蟾?!
初步判斷3號原料儲罐泄漏引發(fā)連環(huán)爆炸!火勢蔓延!下風(fēng)向三村已疏散!
但……”消防指揮聲音嘶啞,“廠區(qū)西側(cè)廢棄污水處理池區(qū)域,有工人被困!信號混亂!
隨時可能二次爆炸或坍塌!毒氣濃度極高!”廢棄污水處理池!顧云深心猛地一沉?!熬热耍?/p>
不惜一切代價!”沈硯斬釘截鐵,抓過防火服就套?!吧蚋笔虚L!那里太危險!
您……”“少廢話!給我裝備!”沈硯厲聲打斷。顧云深一把抓住沈硯手臂,力道驚人。
他盯著沈硯的眼睛,聲音在嘈雜中異常清晰,帶著命令和急迫:“沈硯!你留在指揮部!
協(xié)調(diào)!我去!” 那雙深潭般的眼眸里,此刻翻涌著沈硯從未見過的激烈情緒——是命令,
更是近乎恐懼的急迫。沈硯用力甩開他的手,眼神銳利如刀:“顧云深!少給我來這套!
這是我的轄區(qū)!我的責(zé)任!輪不到你……”對講機(jī)傳來變調(diào)的呼喊:“指揮部!
廢棄污水池西側(cè)!發(fā)現(xiàn)三名被困工人!被管道壓住!請求支援!但…不明氣體泄露!
濃度快速升高!嘶嘶……” 信號中斷?!拔胰ィ 眱扇水惪谕?。顧云深動作更快,
猛地推開沈硯,搶過呼吸面罩和檢測儀,對兩名消防隊員吼道:“跟我上!快!
” 話音未落,人已沖向廢墟深處。“顧云深!你混蛋!”沈硯在他身后嘶吼,聲音破碎。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鐵爪,瞬間攫緊沈硯的心臟,比五年前那個雨夜更加徹骨。他拔腿欲追,
被死死攔住。時間在煎熬中流逝。每一秒都像在滾燙油鍋里煎炸?!俺鰜砹耍∮腥顺鰜砹?!
”驚喜的尖叫劃破等待。濃煙邊緣,兩名消防隊員架著傷者沖出。緊接著,第二個。最后,
一個搖搖晃晃的深藍(lán)色身影出現(xiàn)——顧云深!他背著最后一人,步履蹣跚,防火服撕裂,
滿臉黑灰,唯有眼睛亮得驚人。沈硯熱血沖頂,推開阻攔欲沖過去?!靶⌒模。?!
”被救工人的撕心裂肺尖叫響起!沈硯瞳孔驟縮!顧云深側(cè)后方,
一根被燒得通紅的巨大金屬橫梁,轟然斷裂!帶著毀滅之勢,當(dāng)頭砸下!時間凝固。
沈硯大腦空白,身體先于意識做出反應(yīng)!他用盡畢生力氣,像暴怒的獵豹,猛撲過去!
“躲開——?。?!”嘶吼淹沒在金屬墜落的巨響里!沈硯猛地撞開顧云深!兩人失去平衡,
狠狠摔向泥濘地面!砰!噗嗤——!沉悶撞擊聲伴隨鈍器撕裂血肉的可怕聲響!
顧云深重重摔在泥水里,背上的人被甩脫。他第一時間猛地抬頭!沈硯摔在他身側(cè),
半個身子壓在他腿上。那根通紅的橫梁,砸落在他們剛才站立之處,距沈硯腳踝不足半尺!
顧云深的目光猛地凝固在沈硯左肩胛下方——刺目的殷紅正瘋狂洇透灰色西裝!
鮮血混著泥水,在污濁地面蜿蜒!顧云深渾身血液,徹底凍結(jié)。“沈硯!”聲音變調(diào),
嘶啞破碎。他連滾帶爬撲過去,雙手顫抖著不敢觸碰那片殷紅。沈硯身體猛地抽搐,
壓抑悶哼。側(cè)躺在泥水里,臉色慘白,冷汗瞬間布滿額頭。劇痛讓他無法呼吸。“別動!
沈硯!看著我!”顧云深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帶著恐懼和絕望。
他手忙腳亂撕扯自己夾克想按住傷口,溫?zé)岬纳簠s源源不斷從他指縫涌出。
“咳……”沈硯嗆咳,嘴角溢出血沫。他費(fèi)力掀開眼皮,
視線渙散又艱難聚焦在顧云深被泥水、黑灰和恐懼扭曲的臉上。他扯了扯嘴角,
想笑卻牽動傷口,整張臉皺起。“混…混蛋……”聲音微弱如嘆息,
“你…你他媽…欠我…兩條命了……” 話未說完,劇烈嗆咳,更多血沫涌出?!熬茸o(hù)車!
擔(dān)架!快啊?。?!”顧云深猛地抬頭,朝著混亂人群發(fā)出野獸般的嘶吼,雙眼赤紅,
徹底崩潰。冰冷的消毒水氣味頑固地鉆入鼻腔。 市第一醫(yī)院特護(hù)病房外走廊,
寂靜得只剩下空調(diào)送風(fēng)聲和儀器規(guī)律的滴答聲。慘白燈光灑落冰冷光暈。
顧云深背靠冰涼墻壁,緩緩滑坐在地。脫下的深藍(lán)色夾克隨意搭在椅子上,
沾著大片干涸的泥點(diǎn)和刺目的褐紅色血跡。白襯衫皺巴巴貼在身上,領(lǐng)口松散。
他雙手插進(jìn)凌亂黑發(fā),手肘支在屈起的膝蓋上,像被抽掉支撐的泥塑,
散發(fā)著濃重的疲憊與瀕臨碎裂的氣息。腳步聲沉穩(wěn)響起。
一雙一塵不染的黑色系帶皮鞋停在顧云深低垂的視線邊緣。“云深。
”低沉而極具穿透力的聲音響起,帶著久居上位的威嚴(yán)和不易察覺的疲憊。
顧云深插在發(fā)間的手指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他極其緩慢地抬起頭。
逆光勾勒出顧正清高大的輪廓,鬢角染霜,面容清癯,眼神銳利如鷹隼,
此刻沉沉落在顧云深身上。目光掃過狼狽的衣著和襯衫上的血污,眉頭微蹙,
眼底掠過復(fù)雜情緒,旋即被更深沉郁取代?!鞍帧甭曇舾蓾缟凹?。
顧正清目光投向緊閉的病房門,沉默幾秒。壓抑得令人窒息。 “他怎么樣?
”聲音聽不出情緒,像詢問公事?!笆中g(shù)…很成功?!鳖櫾粕盥曇舻蛦。肿制D難,
“肋骨骨折,
肺部挫裂傷…左肩胛骨下緣被金屬碎片貫穿…失血過多…還在危險期觀察…” 尾音顫抖。
顧正清靜靜聽著,臉上無多余表情。直到顧云深說完,他才將目光轉(zhuǎn)回兒子臉上。
那目光像沉重的鉛塊。“你做事,還是這么不計后果。”顧正清聲音不高,字字清晰,
帶著批判,“身為一組之長,職責(zé)是居中調(diào)度,掌控全局!不是逞匹夫之勇!
你的位置在哪里?判斷力在哪里?你若折在里面,事故后續(xù)誰來主持?誰來交代?
” 字字如冰針,刺入顧云深最脆弱之處。顧正清向前踱步,停在顧云深面前,
居高臨下:“你走到今天不容易。擔(dān)著的,是組織信任,是一方水土的責(zé)任!你告訴我,
”聲音陡然加重,痛心疾首,“為了一個沈硯,一個分道揚(yáng)鑣的人,你置大局于不顧,
把自己搞成這樣,值不值得?該不該?”“值不值得?該不該?”顧云深猛地抬頭,
通紅的雙眼死死盯著父親,像被逼至絕境的困獸,嘶啞聲音壓抑著巨大悲憤,“爸!
躺在里面的是沈硯!是他推開了我!那橫梁是沖我砸下來的!
是他用命換了我站在這兒聽您說‘值不值得’!”他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在空曠走廊回蕩。
胸腔劇烈起伏,牽扯舊傷,但他渾然不覺。他撐著墻壁想站起,
身體卻因脫力和情緒波動而搖晃。顧正清看著兒子眼中燃燒的痛苦和質(zhì)問,沉默著。
銳利目光深處,有什么東西極快閃爍,又歸于沉寂。特護(hù)病房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
護(hù)士探出頭:“顧處長,沈副市長醒了,生命體征暫時平穩(wěn)。他說…想見您。
”緊繃氣氛驟松。顧云深所有動作瞬間僵住。眼中洶涌悲憤如潮水退去,
被更急切深切的渴望取代。他沒再看父親,踉蹌扶墻穩(wěn)住身體,壓下喉嚨腥甜,
啞聲道:“我…這就進(jìn)去?!蓖崎T的手,仍在顫抖。病房光線柔和,
只有床頭小燈驅(qū)散部分黑暗,卻驅(qū)不散消毒水味和生命掙扎過的沉重。沈硯安靜躺著,
臉色蒼白如新糊窗紙,與雪白枕頭幾乎融為一體。閉著眼,睫毛投下淡淡陰影。
左肩厚厚紗布包裹,隱約可見淺淡紅痕。輸液管連接手背和儀器,屏幕跳動著生命數(shù)字。
顧云深放輕腳步,屏息走到床邊坐下。椅子腿摩擦地面發(fā)出輕響。病床上人睫毛顫動,
緩緩睜眼。眼神朦朧,帶著大病初醒的疲憊迷茫。視線飄忽幾秒,艱難聚焦在顧云深臉上。
四目相對。病房安靜得只剩點(diǎn)滴聲。顧云深喉結(jié)滾動,千言萬語堵在胸口,
化作一聲沙啞低喚:“沈硯……”沈硯看著他,眼神一點(diǎn)點(diǎn)從迷茫變得清晰,
最終化為一種異常復(fù)雜的平靜。他張了張嘴,牽動傷口,眉頭痛苦蹙起,壓抑抽氣。
“別說話!”顧云深立刻俯身,手停在半空,“疼?叫醫(yī)生?”聲音帶著小心翼翼和慌亂。
沈硯極輕微地?fù)u頭。他依舊看著顧云深,目光穿透他的狼狽,落向遙遠(yuǎn)之處。
“顧云深……”聲音微弱如游絲,氣若懸絲,
“你……欠我的……該還了……”顧云深心猛地一沉。冰冷預(yù)感攫住他。
他以為沈硯指父親那番話,指他沖動闖險境。“我知道…對不起,沈硯,
是我……”他急切開口。“不是……”沈硯打斷他,極其艱難地抬起未輸液的手,
顫抖著指向顧云深放在旁邊椅子上的、沾滿泥濘血污的夾克外套。顧云深順著他手指看去。
“口袋……左邊……內(nèi)側(cè)……”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呼吸急促,額角滲出冷汗。
“鑰匙……拿出來……”顧云深心臟狂跳,不祥預(yù)感更甚。他小心翼翼拿起外套。
左邊內(nèi)側(cè)暗袋,拉鏈拉開,
手指觸到冰冷堅硬的小東西——一把小小的、黃銅色、齒紋磨損的老式鑰匙。他拿出鑰匙,
攤在手心,疑惑看向沈硯。沈硯目光死死盯著鑰匙,
眼神復(fù)雜如翻涌迷霧——痛苦、決絕、一絲解脫。他費(fèi)力吞咽,積攢力氣,
目光轉(zhuǎn)向顧云深帶來的公文包。
“……包……最底層……那個……帶鎖的……舊筆記本……”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吃力,
“打開它……用鑰匙……現(xiàn)在……”每一個字都像重錘敲在顧云深心上。舊筆記本?帶鎖的?
他從未注意過。強(qiáng)烈不安和莫名恐懼瞬間攫住他。他機(jī)械地拿過公文包,
手指發(fā)僵地拉開拉鏈,翻找。最底層隔層,指尖觸到硬硬的、棱角分明的東西。他抽了出來。
深藍(lán)色布面,四角磨損起毛的舊筆記本。A5大小,側(cè)面鑲嵌老舊黃銅搭扣,掛著小巧鎖孔。
顧云深看著手心的黃銅鑰匙,又看看筆記本鎖孔。手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他抬頭看沈硯,
沈硯閉著眼,胸口微起伏,似在忍受痛楚,又似等待審判。咔噠。 鎖開了。
顧云深深吸一口氣,仿佛推開未知深淵之門。顫抖手指,翻開塵封的舊筆記本。
扉頁一片空白。翻過一頁。一行行熟悉又陌生的字跡——是他自己的!五年前,
大學(xué)時略顯青澀卻飛揚(yáng)的字跡!日期:五年前的六月十七日,陰雨。“硯硯今天失聯(lián)了。
找到他時,他站在東門老槐樹下,渾身濕透,眼神是我從未見過的冷。他說:‘顧云深,
我們完了。別再找我?!?我不信!我抓住他問為什么!他甩開我,力氣大得嚇人,
說:‘我膩了,你太幼稚,我們不是一路人?!?雨那么大,我分不清臉上是雨還是淚。
他轉(zhuǎn)身就走,一次都沒回頭。那把我們一起挑的傘,被他扔在了雨里。
我的心好像也被他扔掉了……”顧云深手指猛地攥緊紙頁邊緣!指關(guān)節(jié)咯咯作響!紙張呻吟!
他死死盯著那幾行字,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視網(wǎng)膜上,燙進(jìn)心臟!
塵封的、刻意遺忘的、五年前那個撕裂心肺的雨夜場景,帶著冰冷的濕氣和錐心的痛楚,
瞬間將他淹沒!他幾乎能聞到那天的雨水混著泥土的腥氣,感受到心臟被生生剜去的劇痛!
他急促喘息,像溺水的人。目光倉皇掃過這頁,猛地向后翻去!日期:五年前的六月二十日。
“三天了!他像人間蒸發(fā)!所有聯(lián)系方式拉黑!我去他公寓樓下等,燈始終是黑的!
我快瘋了!我不信!我不信他說的每一個字!那個抱著我說‘顧云深,
我這輩子就栽你手里了’的沈硯,那個因為我打球扭傷腳就急得眼睛發(fā)紅的沈硯,
怎么可能說膩就膩了?一定發(fā)生了什么!我要找到他!我一定要問清楚!
”顧云深手抖得更厲害。他粗暴地往后翻著,紙張嘩嘩作響!日期:五年前的六月二十五日。
(顧云深寫的最后一篇)“堵到他爸的司機(jī)了!姓張的!我把他堵在巷子里,
用我攢了半年準(zhǔn)備帶硯硯去海邊玩的全部獎學(xué)金威逼利誘!他嚇壞了。他告訴我,那天晚上,
沈硯被他父親叫回家……然后,再也沒能出來。他父親說…… ‘沈家的獨(dú)子,
不能有個因為嚴(yán)重經(jīng)濟(jì)問題即將被移送司法機(jī)關(guān)的戀人!沈家的門楣,丟不起這個人!
’ 姓張的說,他父親給了他兩個選擇:一,立刻和我斷絕關(guān)系,
主動‘揭發(fā)’我的‘問題’,劃清界限。二,看著我身敗名裂,前途盡毀,鋃鐺入獄!
沈家會確保我‘罪證確鑿’!
……用分手……用那些剜心的話……換了他沈家的‘體面’……”顧云深的心像被重錘擊中,
悶痛不已。這熟悉的恨意和屈辱感再次涌上心頭。但就在這時,他翻過了這一頁。
映入眼簾的,是一種截然不同的筆跡——沈硯的筆跡! 剛勁、凌厲,力透紙背,
卻又在某些筆畫處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和遲滯。墨跡顏色略深,顯然是后來寫上去的。
日期:五年前的七月十日。 (緊接在顧云深最后一篇之后)“顧云深,
你這個徹頭徹尾的蠢貨!懦夫?。ν讣埍车膽嵟?你居然信了?!
你居然信了你父親是清白的?信了我爸那些鬼話?!
你居然相信我是為了那點(diǎn)可笑的‘家族門楣’才離開你?!
(字跡因憤怒而扭曲)”“你以為你爸那點(diǎn)破事天衣無縫?
你以為你‘清清白白’的仕途是怎么來的?!是我爸!是沈家捏著鼻子替他擦的屁股!
交換條件就是——我沈硯,必須和你這個‘定時炸彈’徹底切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