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門“嘎吱”關(guān)上的瞬間,陳瞎子正蹲在老槐樹下燒紙錢。
“祖宗保佑,祖宗保佑……” 他嘴里碎碎念著,瞎了的左眼罩著塊破黑布,右眼瞪得溜圓,緊盯著面前擺著的三炷香。香灰燒得筆直,沒斷,這在他看來是“吉兆”——至少今天不會被粽子拖去當(dāng)點心。
他是前清守陵衛(wèi)的后裔,按理說該跟古墓死磕到底,可架不住餓肚子。三年前被陸沉用“分三成”的鬼話哄著當(dāng)了“土夫子”,從此過上了“白天怕警察,晚上怕粽子”的日子。
“這九世陵邪乎得很,” 陳瞎子摸出個皺巴巴的煙袋鍋,往嘴里塞,“當(dāng)年我太爺爺就在這兒栽了,說看見個舉燈的姑娘,眼睛差點被燒瞎……” 話音剛落,他突然覺得后頸一涼,像有人對著他脖子吹了口氣。
“誰?!” 陳瞎子猛地回頭,手里的煙袋鍋“啪嗒”掉在泥里。
雨還在下,墓門口空蕩蕩的,只有刀疤臉帶著兩個兵痞縮在樹底下發(fā)抖,哪有人影?
可那股涼氣沒散,反而越來越重,直往他骨頭縫里鉆。
陳瞎子咽了口唾沫,趕緊從懷里掏出個用黃布包著的東西——是張祖?zhèn)鞯摹岸ㄊ?,?jù)說是他太爺爺當(dāng)年從這九世陵里帶出來的,說是能鎮(zhèn)住一切邪祟。
他剛把符紙展開,突然瞥見一道白光從墓門的縫隙里漏出來,像根鞭子似的抽過來,“啪”地打在符紙上!
“滋啦——”
符紙突然冒起黑煙,上面畫的朱砂咒文像活了似的,扭曲著燒了起來?;鹈缡窃幃惖那嗑G色,燒得飛快,轉(zhuǎn)眼就成了一堆黑灰,被雨水一泡,糊在泥里,像一攤血。
“我的娘??!” 陳瞎子嚇得一屁股坐在泥里,瞎了的左眼突然傳來鉆心的疼,像是有無數(shù)根針在扎,“怎么回事?這符紙是我太爺爺用糯米水浸過的,水火不侵?。 ?/p>
他捂著眼睛打滾,右眼卻不受控制地往墓門那邊瞟——
就見那道白光(后來他才知道是蘇云溪的琉璃燈)又從門縫里探出來一點,這次沒燒東西,反而在濕漉漉的青石板上投下道影子。
不是蘇云溪一個人的影子。
影子里,一個穿短褂的男人正跟她并排走,手里好像還拎著把洛陽鏟。兩人的影子被燈光拉得老長,在地上纏成一團,像兩條擰在一起的蛇。
更嚇人的是,影子頭頂飄著幾個模糊的字,陳瞎子瞇著右眼使勁看,越看越心驚——
是“九世輪回圖”!
他太爺爺?shù)娜沼浝锂嬤^這圖!說是天道用來捆人的繩,誰被纏上,九輩子都得綁在一起,躲都躲不掉!
圖上有兩個名字,一個是“陸沉”,一個是“蘇云溪”,被紅繩纏了九圈,每圈都打了個死結(jié)。
“陸沉……蘇云溪……” 陳瞎子念叨著,突然想起什么,手腳并用地爬起來,在泥里摸剛才燒符紙的黃布包,“還有半張圖!我太爺爺留了半張圖在包里!”
布包早被雨水泡透了,他抖了抖,從里面掉出個用油紙裹著的東西。拆開一看,果然是半張殘破的羊皮卷,上面畫著和石板上一樣的紅繩,只是名字被血水糊住了,看不清。
但羊皮卷的角落,畫著盞琉璃燈,燈芯里畫著個小小的人影,像是在哭。
“原來……原來太爺爺沒騙我……” 陳瞎子喃喃自語,左眼的疼痛突然減輕了,反而有點發(fā)燙,“他說看見舉燈的姑娘,不是幻覺……那姑娘是圖上的人!”
他正愣神,突然聽見墓門“嘎吱”響了一聲,好像有人要出來。
陳瞎子嚇得趕緊把羊皮卷塞回懷里,連滾帶爬地躲到樹后,只露出只右眼偷看——
出來的不是陸沉,也不是那姑娘,而是個渾身裹著布條的“東西”!
那“東西”比人高半個頭,布條縫里往外滲黑血,走路“哐哐”響,像是踩著鋼板。它剛邁出墓門,就停下了,歪著腦袋,好像在聞什么,然后猛地轉(zhuǎn)頭,“看”向陳瞎子藏身的大樹!
是白兇!還是剛“起尸”的那種!
陳瞎子嚇得捂住嘴,差點沒憋死。他太爺爺?shù)娜沼浝飳戇^,這種白兇鼻子比狗還靈,能聞出活人的氣兒!
白兇邁開步子,“哐哐”地朝大樹走來,每走一步,地上的雨水就“滋啦”冒白煙,像是被它的腳燙的。
刀疤臉和兩個兵痞早就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往山外跑,嘴里喊著“有鬼啊”,早把陸沉的囑咐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白兇沒追他們,眼里只有那棵老槐樹。
陳瞎子縮在樹后,手抖得像篩糠,摸遍了全身也沒找到能用的東西——定尸符燒了,糯米昨晚就吃完了,只剩下半袋煙絲。
“完了完了,這下要成粽子的點心了……” 他閉著眼等死,突然聽見“嗖”的一聲,好像有什么東西從墓里飛了出來!
緊接著是“砰”的一聲悶響,像是重物落地。
他偷偷睜開眼,差點驚掉下巴——
是陸沉!
陸沉不知什么時候從墓里出來了,手里拎著把洛陽鏟,鏟頭沾著黑糊糊的東西,像是剛敲碎了什么硬殼。而剛才那只白兇,此刻正趴在他腳邊,腦袋被鏟成了爛西瓜,黑血濺了一地,還在“滋滋”冒白煙。
“瞎躲什么?” 陸沉踹了他一腳,語氣不耐煩,“這點膽子還敢跟我出來盜墓?”
陳瞎子這才反應(yīng)過來,哭喪著臉爬起來:“陸爺!你可算出來了!這墓里的東西邪乎得很!還有那姑娘……”
“姑娘?” 陸沉挑眉,“你看見蘇云溪了?”
“蘇云溪?” 陳瞎子一愣,隨即拍大腿,“對對對!就是這名字!我太爺爺?shù)膱D上寫了!” 他剛要掏羊皮卷,突然想起什么,指著陸沉的后頸,“你的痣!紅了!”
陸沉摸了摸后頸,果然有點燙,那枚紅痣比平時更紅了,像要滴出血來。
“你怎么知道?” 他皺眉。
“我看見的!” 陳瞎子急道,“剛才那姑娘的燈照過來,我太爺爺?shù)姆垷耍迳线€顯出圖來,你倆的名字被紅繩纏了九圈,是天道綁死的CP!”
“CP?” 陸沉沒聽懂,踹了他一腳,“說人話。”
“就是……就是天生一對!” 陳瞎子比劃著,“九輩子都得綁在一起,拆不散的那種!”
話音剛落,墓門突然又開了道縫,這次漏出來的不是白光,而是蘇云溪的聲音,清清淡淡的,卻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慌:“陸沉,你進來一下,這里有東西……”
陸沉沒再理陳瞎子,轉(zhuǎn)身就往墓里走。
“哎!陸爺!” 陳瞎子趕緊跟上,“等等我?。∥抑滥菆D的秘密!你分我兩成就行!不,一成!半成也行?。 ?/p>
兩人剛走進墓門,身后的石門又“嘎吱”關(guān)上了。
陳瞎子趁機拽了拽陸沉的袖子,壓低聲音:“陸爺,這姑娘不簡單。我太爺爺?shù)娜沼浝镎f,守陵人的燈芯,是用自己的魂做的,燈滅,人亡?!?/p>
陸沉腳步一頓。
他想起剛才蘇云溪舉燈燒白兇的樣子,燈芯的白火那么烈,燒得那么快……
“她為什么守這破墓?” 陸沉問,聲音有點沉。
陳瞎子撓頭:“不知道,但圖上說,她每一世都得守著,你每一世都得來盜,盜不成,就得死在這兒?!?他指了指自己的瞎眼,“我這眼睛,就是小時候偷看她守陵,被燈燒的?!?/p>
陸沉沒說話,加快了腳步。
甬道里的琉璃燈懸在半空,白火安安靜靜的,沒剛才那么烈了。蘇云溪站在一間耳室門口,手里捏著塊從墻上摳下來的磚,磚上刻著個模糊的人像,穿著古代的鎧甲,懷里抱著個……和蘇云溪手里一模一樣的琉璃燈。
“你看這個?!?蘇云溪把磚遞給陸沉,指尖有點涼,“這磚后面是空的,敲著有回聲?!?/p>
陸沉接過磚,果然輕飄飄的,磚后面的墻是空心的。他用洛陽鏟敲了敲,“咚咚”響,確實是空的。
“這里面有東西。” 他肯定地說。
陳瞎子湊過來,右眼瞪得溜圓:“是不是寶藏?我聞著有金器的味兒!”
蘇云溪沒理他,只是盯著陸沉手里的磚,突然說:“你剛才在外面,跟陳瞎子說什么呢?”
陸沉剛要開口,陳瞎子搶先道:“說你倆是天道綁死的CP!天生一對!”
蘇云溪的臉“唰”地紅了,比陸沉后頸的痣還紅。她猛地轉(zhuǎn)過頭,盯著墻上的磚,耳根卻紅得透亮。
陸沉看在眼里,突然覺得后頸的痣不那么燙了,反而有點癢。他勾了勾嘴角,故意逗她:“怎么,不像?”
蘇云溪沒說話,只是手里的琉璃燈突然晃了晃,燈芯的白火“騰”地躥高半尺,差點燎到陳瞎子的頭發(fā)。
“哎!小心!” 陳瞎子嚇得往后跳,“這燈認主??!知道我拆臺,想燒我頭發(fā)!”
蘇云溪趕緊穩(wěn)住燈,低聲道:“別胡說?!?可她的聲音有點抖,顯然是被說中了心思。
陸沉笑了笑,沒再逗她,舉起洛陽鏟對準(zhǔn)空心墻:“讓開點,我看看里面藏著什么‘寶貝’。”
他掄起鏟頭,狠狠砸在墻上!
“哐當(dāng)——”
青磚碎裂的聲音在墓道里回蕩,驚起一片灰塵。
墻后面果然是空的,而且不止空著——
里面蜷縮著一具尸體,穿著前清的官服,早爛得只剩骨頭了,但手里緊緊攥著個東西,借著琉璃燈的光,能看清是塊玉佩,上面刻著個“沉”字。
和蘇云溪那枚銀簪上的字,一模一樣。
陸沉的后頸突然又開始疼,這次疼得更厲害,眼前閃過的不再是碎片,而是一段清晰的畫面——
還是這個耳室,還是這面墻。穿官服的男人把玉佩塞進墻縫,身后追來一群舉著火把的兵。他轉(zhuǎn)身擋在墻前,被亂刀砍死,血濺了滿墻,也濺在那塊玉佩上……
而那個舉著火把的領(lǐng)頭人,側(cè)臉像極了蘇云溪。
“陸沉?” 蘇云溪見他愣住,伸手碰了碰他的胳膊,“你怎么了?”
陸沉猛地回神,冷汗?jié)裢噶硕坦?。他看著墻里的尸體,又看看蘇云溪,突然明白了什么。
這九世陵,根本不是什么藏寶藏的地方。
是座牢籠。
而他和蘇云溪,就是被關(guān)在里面的囚徒,困了九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