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棄診所的玻璃門被猛地撞開。
碎片飛濺。
陸琛抱著那個女孩沖了進來,他的腳步踉蹌,幾乎是撲倒在冰冷的瓷磚地面上。
女孩的臉已經(jīng)呈現(xiàn)出一種不祥的紫青色。
她的呼吸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
干裂的嘴唇里,偶爾溢出一兩聲無意義的囈語。
診所里死寂的空氣,因為他們的闖入而瞬間繃緊。
所有幸存者的視線都聚焦在那個奄奄一息的孩子身上,絕望如同實體,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心頭。
陸琛顧不上自己快要炸開的肺,也顧不上膝蓋撞在地上的劇痛。
他顫抖著手,從口袋里掏出那個來之不易的藥劑瓶。
針頭刺破橡膠塞的輕微聲響,在此刻的死寂中,清晰得可怕。
他抽出一管淡黃色的液體,小心翼翼地排空里面的氣泡。
他的一只手,緊緊握住女孩冰冷得不像活人的小手。
“沒事的,沒事的……”
他的嘴唇翕動著,不斷重復著安撫的話語。
這更像是在對他自己說。
汗水從他蒼白的額角滑落,滴在他的手背上,又混著灰塵流下。
角落里,沈驍靠著墻壁坐下。
他沒有去看陸琛的生死搶救。
他只是解開自己手臂上被撕裂的戰(zhàn)術服,露出下面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血肉模糊。
他從背包里拿出消毒噴霧,對著傷口毫不猶豫地噴了下去。
刺啦一聲。
劇痛讓他身體猛地一顫,但他連哼都未哼一聲。
他的動作機械而精準,清洗,上藥,再用繃帶一圈圈地用力纏緊。
做完這一切,他拿起那支步槍,重新檢查了一遍彈藥,身體微微側向門口,整個人如同一尊沒有感情的警戒雕塑。
診所內(nèi),是焦急的搶救。
診所外,是未知的地獄。
兩者之間,只隔著一道冰冷的墻壁。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女孩的身體還在輕微抽搐,高燒帶來的痙攣,像是在榨干她最后一點生命力。
陸琛幾乎是將自己所有的精神力都傾注了進去。
他持續(xù)地低語,用自己還算溫熱的手掌,不斷摩擦著女孩冰冷的手。
突然,女孩劇烈的抽搐停頓了。
那斷斷續(xù)續(xù)的囈語也消失了。
陸琛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僵硬地伸出手指,探向女孩的頸動脈。
微弱,但有力。
一下。
兩下。
跳動還在。
他再伸手探向女孩的額頭,那股滾燙的熱度,似乎正在緩慢地,一點點地退去。
女孩的呼吸,從短促變得悠長。
她陷入了沉睡。
一種安穩(wěn)的,擺脫了痛苦的睡眠。
“天……”
一個幸存者捂住了嘴,壓抑著驚呼。
所有人都看到了。
他們親眼目睹了一個即將被死神帶走的孩子,硬生生被從懸崖邊上拉了回來。
壓抑到令人窒息的氛圍,終于出現(xiàn)了一絲松動。
那是一道微弱的光。
卻足以照亮深淵。
女孩的母親,一個瘦弱的女人,第一個反應過來。
她撲到陸琛面前,雙膝一軟就要跪下。
陸琛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謝謝……謝謝你……”
女人泣不成聲,除了重復這兩個字,再說不出任何話。
其他幸存者也圍了過來,他們的臉上,混合著感激、震撼,還有一種劫后余生的茫然。
他們看向陸琛,像是在看一個創(chuàng)造了奇跡的圣人。
可當他們的視線無意中掃過角落里那個沉默的男人時,那種感激,又迅速冷卻成另一種情緒。
敬畏。
還有無法掩飾的恐懼。
那個男人從頭到尾都未曾看過這邊一眼,他只是在處理自己的傷口,擦拭自己的武器。
他的冷靜,他的強大,他的冷酷,都像是一道無形的墻,將他與這些脆弱的普通人隔絕開來。
陸琛強撐著站起來,身體的疲憊讓他幾乎站不穩(wěn)。
他靠著一張滿是灰塵的診療臺,沙啞地開口。
“外面的情況,比你們想象的要糟得多?!?/p>
一句話,讓剛剛燃起的希望火苗,又被澆上了一盆冷水。
“整個城市,都在變成廢墟?!?/p>
“那些怪物……它們在進化,在變多。”
“我們親眼看到的,它們會驅趕人類,像放牧一樣,把人趕到一起,然后……”
他沒有說下去。
但那種不言而喻的恐怖,讓所有人的臉色再次變得慘白。
“留在這里,就是等死?!?/p>
陸琛的結論,簡單而殘酷。
一個戴眼鏡的中年男人忍不住開口反駁。
“等死?那我們能去哪?外面全是怪物!”
“軍隊呢!救援呢!他們肯定會來的!”
另一個年輕些的男人也附和道。
“對啊!我們只要守在這里,肯定能等到救援!”
陸琛看著他們,疲憊的臉上露出一抹苦澀。
“救援?我們從城西一路過來,沒有看到任何活著的官方力量?!?/p>
“只有無窮無盡的怪物?!?/p>
“還有……一個正在被‘制造’出來的,更大的怪物?!?/p>
他拋出了兩個選擇。
“第一,你們繼續(xù)留在這里,加固防御,等待一個可能永遠不會來的救援。”
“第二,跟我們走。”
“去哪?”最開始反駁的中年男人追問。
“大學城?!?/p>
沈驍?shù)穆曇衾洳欢〉仨懫稹?/p>
他終于處理好了自己的傷口,站了起來。
“那里的建筑更堅固,物資也可能更豐富,最重要的是,地形開闊,易守難攻?!?/p>
他的話語沒有絲毫感情,像是在陳述一個最優(yōu)化的程序方案。
“跟你們走?”
中年男人嗤笑一聲,他指著外面。
“就憑你們兩個人?帶著我們這些累贅?你是在開玩笑嗎?”
“我們連走到街對面都做不到!”
他的話立刻引起了一片附和。
“是啊,太危險了!”
“我們還有孩子和老人!”
“留在這里才是最安全的!”
診所內(nèi),瞬間炸開了鍋。
爭吵聲,質疑聲,恐懼的哭喊聲,混雜在一起。
剛剛凝聚起來的一點點希望和秩序,頃刻間土崩瓦解。
陸琛試圖解釋。
“我們有辦法避開它們!只要我們……”
“什么辦法?你們的辦法就是讓我們?nèi)ニ退绬???/p>
中年男人情緒激動地打斷他。
“你們兩個是厲害!可我們呢?”
“我們只是普通人!”
“我不同意!我絕對不走!”
“我也不走!”
“瘋了才會跟你們出去!”
看著眼前混亂的場面,陸琛的拳頭攥緊了。
他想拯救他們,可他發(fā)現(xiàn),最大的敵人,有時并非來自外部。
就在這時。
“閉嘴。”
沈驍?shù)穆曇舨淮蟆?/p>
卻像一把冰冷的刀,瞬間切斷了所有的嘈雜。
整個診所,落針可聞。
所有人都看向他。
那個一直沉默的男人,此刻正用他那毫無波瀾的視線,掃過每一個人。
“我們沒有義務帶上你們?!?/p>
他陳述著一個事實。
“我們也沒有義務說服你們?!?/p>
“給你們選擇,不是在征求意見,只是在通知你們一個結果。”
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
“現(xiàn)在開始計時。”
“十分鐘。”
“十分鐘后,我們離開這里?!?/p>
“跟上,或者留下,自己選?!?/p>
他的話語里,沒有威脅,沒有勸說,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情緒波動。
那是一種純粹的,基于效率和生存邏輯的宣告。
仿佛在宣告一群無關緊要的NPC的命運。
中年男人張了張嘴,還想說什么。
但在接觸到沈驍?shù)囊暰€后,他把所有的話都咽了回去。
那是一種看“物體”的眼神。
冰冷,漠然,不含任何人類的情感。
陸琛看著沈驍?shù)谋秤?,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什么都沒說。
他知道,這是最有效的方法。
也是最殘忍的方法。
爭吵停止了。
幸存者們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他們的命運,被壓縮進了這短短的十分鐘里。
那個被救活的女孩的母親,愣了幾秒后,第一個有了動作。
她默默地走到自己的角落,開始將幾件孩子的衣服,塞進一個破舊的背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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