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自己在船上待了多久,江崢一開始還能夠感覺到時間在流逝,但漸漸地,她的感知開始變得模糊起來,如果按照每天提供兩次食物和水來算的話,那么她至少在船上待了三十天了。
但是船依舊沒有停下,江崢甚至懷疑她們會被帶到非洲。
不知道過了多久,在一個江崢分不清是白天還是夜晚的時刻,江崢感覺到船上的顛簸開始緩了下來,她敏銳地意識到,這可能是船停下來的預(yù)兆。
江崢確實猜對了。大約是幾十分鐘之后,船好像真的停了下來,然后又過了一會兒,她感覺到集裝箱開始移動起來。江崢很清楚,這是一個好的訊號,因為只有船到岸了,集裝箱才會被移動。
果然,集裝箱很快停止了移動,然后門被打開了,突然的光亮讓江崢幾乎失明,她看向門外,這一次,大海終于消失了。
事實上,這并不是白天,而是晚上,那些光亮不過只是巨大的照明設(shè)備帶來的而已,這里應(yīng)該是一個大型港口,江崢推測道。
她看著面前來了一輛小型的運輸車,然后她和其他女孩被塞進了后面的車廂里,整個車廂密不透風(fēng),只有兩扇被封死的窗戶,但好在能夠透出光亮,比集裝箱的環(huán)境還是要好很多了。
直到此時,江崢才終于看清了這些與她在大洋上一起生活了三十多天的女孩們的模樣,她們大多數(shù)年紀都很小,有的甚至比江崢還要小。
基本上都是東南亞長相,因為長期的營養(yǎng)不良,都瘦成了皮包骨,她們的眼神里全都是絕望,江崢不清楚自己在別人眼中是否也是這樣的模樣,她只是在思考一個問題:為什么?
為什么從拓這一行人要不遠萬里將她們運送到這里,如果是為了賣掉她們,他們完全可以就地銷售,而不是將她們運到這么遠的地方進行販賣,這項買賣并不劃算。
可是還有什么其他理由呢?江崢實在想不出來,或許是為了器官?江崢聽說過有的有錢卻身患絕癥匹配不到合適器官的人會高價求購捐贈體,為了手術(shù)的順利進行,把她們轉(zhuǎn)移到合適的位置也不是不可能。
就在江崢思考的時候,外面?zhèn)鱽砹巳藗冋f話的聲音,還有店鋪的吆喝聲,江崢完全聽不懂,車子很快駛離了這片鬧市區(qū),然后就是靜默。
從鬧市區(qū)駛離之后,一路上開始變得異常顛簸,又有女孩吐了出來,江崢感覺車好像一直在擦過一些障礙物,她猜測可能是在駛過森林。
突然地,車停了下來,就在江崢以為已經(jīng)到了的時候,車卻突然像是失去了重力一樣狠狠地搖晃了一下,大家都被嚇得不輕,但是車很快就恢復(fù)了穩(wěn)定。
又過大約是十來分鐘后,車子又開始極速行駛了起來。
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按照江崢粗略地估計,應(yīng)該大概是接近一個小時,車終于平穩(wěn)地停了下來。車門再次被打開了,江崢望向外面,又是刺眼的燈光,這一次,江崢不需要去進行猜測了,因為毫無疑問,她們所在的地方是一個地下車庫。
她們被命令下車,下車后,江崢才得以看清楚這個地下車庫究竟有多大,雇傭兵打扮的人讓她們站成一排,然后開始拿起洗車的水管往她們的身上噴濺,那些水管的壓強很大,好幾個精疲力盡的女孩因此癱倒在地,但他們沒有停止這場酷刑。
江崢主動倒了下去,她太累了,已經(jīng)沒有體力保持站立的姿態(tài)了。
在經(jīng)歷了一場不亞于洗車的清洗之后,他們終于關(guān)停了水閥。
過了一會兒,三個穿著同樣款式的藍色長款罩袍、約莫是四五十歲的女人來到了這里,她們看起來要比那些粗暴的雇傭兵要溫柔許多,用白色毛巾裹住了這群可憐的小女孩的身體,為她們擦拭身上的水珠。
她們從雇傭兵手里把江崢這幾個女孩接走,出了地下車庫,江崢才看清了這個地方的全貌:這是一棟別墅,更準確的說法,這是一棟城堡。
高大恢弘的純白色立柱,像是是古希臘的神柱一般,整棟樓有三層,圓弧形的塔頂像是凝聚了所有的光亮,讓那棟城堡顯露出一種神性,而當(dāng)金色陽光投射在精美的、畫滿宗教畫的玻璃上時,耀眼的光芒讓江崢幾乎睜不開眼睛。
進入城堡之后,江崢再次感嘆這里的恢弘巨大,她向上望去,頭頂是一片巨大的穹頂壁畫,天使與圣徒仿佛隨時會破壁而出。水晶吊燈從穹頂垂落,切割的棱鏡將陽光分解,在地面投下流動的光的河流。
她們被那三個年長女人帶到了浴室里,她的腳步聲在大理石廳堂里激起清脆回音,像一粒石子被丟進寂靜百年的湖泊。通往浴室的走廊兩側(cè)的墻面上懸掛著真人大小的肖像畫,畫中那些穿著鯨骨裙的貴婦與佩劍貴族,用褪色的油彩眼睛凝視著她們這群外來者。
浴室并不算大,卻處處透著奢靡的壓迫感。黑白相間的馬賽克地磚拼出繁復(fù)的鳶尾花紋,當(dāng)江崢光腳踩上去的時候,只感覺道冰冷。鎏金邊框的落地鏡占據(jù)整面墻壁,將她們驚慌的身影無限復(fù)制。
三個年長女人無聲地擰開黃銅水龍頭,熱水立刻從獅首造型的出水口涌出,蒸騰的霧氣中飄散著玫瑰與乳香的氣味。她們用洗發(fā)水和沐浴露為她們清洗的身體,穿上了就像是電影里修道院里的女孩穿的那樣白色的睡裙。
這是這么多天以來,江崢第一次感覺自己重新成為了人。
清洗完之后,三個女人把她們分別帶到了三個房間,她們一共十三個女孩,江崢和另外兩個看起來比她小很多的女孩分到了一間。
房間里有點像宿舍,只有十平米左右,上下床,雖然很難想象它會存在在這個如此奢侈的城堡里,但條件肯定是比在東南亞的那所小木屋里要好得多。
過了一會兒之后,她們用餐盤端來了食物,看著面前的食物,江崢震驚于里面居然有肉,甚至還有一塊精美的甜品。
都快忘記肉是什么味道的江崢也無暇去思考突然對她們這么好的原因了,管他是什么原因,就算是斷頭飯,她也吃定了,她一下子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吃飽喝足之后,江崢終于開始思考起了自己究竟在哪里這個最基本的問題了,從剛剛的食物來看,至少絕不可能是亞洲菜。
她們在海上航行了那么久,也肯定早就脫離亞洲的范疇了,這里的人大部分時候都在說帶著口音的英語,但江崢有聽見幾個女傭的交流的時候有說一種其他的語言,她只能肯定這里的人說的不是法語。
江崢的媽媽是援非醫(yī)生,她曾經(jīng)在南非度過了短暫的三年,直到一年級才回到家鄉(xiāng),所以她的英文說得相當(dāng)流利,因為有一些語言天賦,她還會說簡單的法語。
況且這里的人都是白種人,所以絕不可能是非洲,那就只剩下南美和北美兩個地方了,江崢猜測是墨西哥或者哥倫比亞,她曾在紀錄片里看到過這些地方比較混亂,而且剛剛的食物也很類似于墨西哥的塔可,她在動畫片里見過。
但無論如何,江崢都意識到,自己距離家鄉(xiāng)已經(jīng)越來越遠了,她真的能夠再回去嗎?突然地,她為自己的命運感到一種強烈的恐懼——或許她永遠都回不去了。
但僅僅只是幾秒鐘,她就徹底從這種悲觀情緒中抽離了出來,如果連她自己都自怨自艾的話,那么誰還能救得了她?她不能夠放棄,她必須活下去。
晚上的時候,她們又吃上了一頓咖喱牛肉,雖然不清楚為什么會突然對她們這么好,但大家不會跟難能可貴的食物過不去。
晚餐之后,嬤嬤催促她們盡快睡下,這么多天的艱苦生活已經(jīng)教會了她們什么叫做服從,而且她們也太累了,所以她們很快躺在床上睡著了。
江崢睡得并不安心,即使這么多天沒有睡過一個好覺,可是她無時無刻不在督促自己保持清醒,因為她害怕會在無意識中失去生命。那比在有意識的時候死去更為痛苦,她至少應(yīng)該知道自己應(yīng)該以什么樣的方式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