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在陸沉和蘇婉婉大婚那日,血染十里紅妝。再睜眼,我站在地府當(dāng)鋪前,
用二十年陽壽換三天還陽。“值得嗎?”孟婆問我。我舔著唇笑:“夠我讓他們生不如死了。
”第一天,我把陸沉科舉舞弊的證據(jù)甩在滿朝文武面前。第二天,
我讓蘇婉婉親手毒瞎她最愛的夫君。第三天,我坐在他們新房的喜床上,
看著陸沉像狗一樣爬過來:“求你...”我捏碎還陽玉輕笑:“時辰到了,
我該去投個好胎了——”---血,是冷的。粘稠,帶著鐵銹般的腥氣,糊住了我的眼睛,
也糊住了我最后一點殘存的意識。耳畔那震耳欲聾的喜樂聲,吹吹打打,喜慶得刺耳,
像是無數(shù)根針扎進我的太陽穴。它們穿透血肉模糊的額角傷口,
直直釘進我一片混沌的腦子里。我躺在這條鋪滿了猩紅錦緞的路上。
陸沉和蘇婉婉大婚的喜轎剛剛碾過我的身體。肋骨大概全斷了,
每一次艱難的呼吸都扯著五臟六腑劇痛,每一次微弱的起伏都擠出更多溫?zé)岬囊后w,
浸透身下冰冷堅硬的石板。那頂刺目的紅轎子,連同轎夫們驚恐后變得麻木的腳步聲,
還有路人模糊的議論,都漸漸遠了,模糊成一片嗡嗡的背景噪音。真吵啊。
意識在無邊的冰冷和粘稠的黑暗里沉浮,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彈指一瞬,也許已滄海桑田。
當(dāng)那股令人窒息的黑暗終于散去一絲,我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一條奇異的路上。
腳下并非泥土或石板,而是一片流動的、粘稠的、仿佛沉淀了無數(shù)歲月塵埃的灰霧。
灰霧無聲地流淌、旋轉(zhuǎn),構(gòu)成一條望不見盡頭的蜿蜒長路。路的盡頭,矗立著一座建筑。
那建筑非木非石,通體呈現(xiàn)出一種令人心悸的、仿佛凝固血液般的暗沉紅褐色。它歪歪斜斜,
形態(tài)詭異,像是由無數(shù)扭曲掙扎的靈魂硬生生堆砌而成,
幾根粗大的、布滿銅銹的鎖鏈從建筑的各個角落延伸出來,
深深扎入四周無邊無際的灰暗濃霧之中,鎖鏈偶爾發(fā)出沉重而滯澀的摩擦聲,
仿佛在拖拽著整座建筑艱難前行。
一塊同樣暗紅、邊緣卻似被火焰舔舐過般焦黑卷曲的牌匾懸在門口。
上面是三個巨大的、扭曲如蛇行的古篆字——**當(dāng)命鋪**。
一股冰冷刺骨的吸力從那座詭異的建筑中傳來,拉扯著我的魂魄。我身不由己,
被那股力量牽引著,飄過了灰霧長路,
穿透了那扇沉重得仿佛隔絕了生與死的、布滿深深爪痕的暗紅大門。門內(nèi),光線陡然一暗。
空氣凝滯得如同凝固的油脂,
數(shù)種絕望、腐朽、干涸的血液和焚燒殆盡的紙錢灰燼混合在一起的、沉淀了萬古的死寂味道。
一個身影隱在高高的柜臺之后,那柜臺由慘白的、仿佛某種巨大生物的骸骨打磨而成,
散發(fā)著幽幽的冷光?!靶彰??”一個聲音響起,干澀、嘶啞,像是砂紙摩擦著枯骨。
不是從柜臺后傳來,更像是直接響徹在我的意識深處。“沈凝。
”我的聲音也帶著一種魂魄特有的空茫回響。“所當(dāng)何物?”那聲音毫無起伏。我抬起頭,
目光穿透骸骨柜臺邊緣的冷光,望向那片深邃的黑暗:“陽壽。
”柜臺后的陰影似乎凝滯了一瞬。片刻,
一只枯瘦如柴、皮膚干癟緊貼骨節(jié)、指甲長而彎曲泛著青黑的手,緩緩從黑暗中伸出。
那手上托著一塊東西。一塊玉。它懸浮在枯掌之上,約莫半個巴掌大小,
通體呈現(xiàn)出一種不祥的、仿佛隨時會滴落下來的濃郁血色。玉的內(nèi)部,
無數(shù)道細密的、如同活物般緩緩流淌游動的暗紅絲線糾纏盤繞,
散發(fā)出微弱卻令人心悸的幽光。玉的邊緣,卻是一圈死寂的、毫無光澤的慘白,
仿佛被強行切割開來?!按四恕€陽玉’?!蹦强轁穆曇粼俅雾懫?,
每一個字都帶著砭骨的寒意,“燃汝陽壽,可返陽世三日。玉碎,魂歸?!薄皳Q幾日?
”我問,魂魄沒有心跳,卻感到一種奇異的、冰冷的震顫?!耙蝗?,十年壽。
”聲音冰冷地報出價碼,“三日,便是二十年。汝陽壽未盡,尚余四十五載?!倍辍?/p>
我?guī)缀跻Τ雎晛?。那四十五年陽壽是什么?是繼續(xù)被陸沉和蘇婉婉踩在腳下的屈辱?
是被榨干最后一點價值然后像垃圾一樣拋棄的宿命?是看著沈家徹底覆滅的絕望?
那樣的陽壽,再多一百年,也不過是漫長的酷刑。“三日。”我的聲音斬釘截鐵,
沒有一絲波瀾,像是在說一件與己無關(guān)的交易,“二十年陽壽,我當(dāng)?!薄俺山弧?/p>
”枯瘦的手掌猛地一握。那塊懸浮的血玉驟然爆發(fā)出刺目的紅光,瞬間將我整個魂魄吞沒!
劇痛!不是肉體的疼痛,而是靈魂被生生撕裂、被強行抽取某種本源生機的尖銳痛楚!
仿佛有無形的刻刀,正沿著我的魂魄脈絡(luò),一刀一刀地剜去代表二十年光陰的印記。
那紅光如同熔巖,灼燒著我的意識,視野里只剩下翻滾的血色和灼痛。
我死死咬住虛幻的牙關(guān),沒有發(fā)出一絲聲音,任由那代表生命的洪流被血玉貪婪地吸走。
紅光漸熄。那枚還陽玉靜靜地懸浮在我面前,內(nèi)部的血絲如同沸騰般瘋狂涌動,
散發(fā)著灼人的熱意,邊緣的慘白卻顯得更加死寂??菔蛛[沒回黑暗中?!吧杲灰?,已成。
三日為期,玉碎魂歸。”干澀的聲音帶著一種契約完成的冰冷回響,徹底沉寂下去。
我伸出手,指尖觸碰到了那枚溫?zé)岬难?。一股強大的、不容抗拒的吸力猛地傳來?/p>
將我朝后狠狠一拽!天旋地轉(zhuǎn)。再次感受到身體的重量,是躺在冰冷堅硬的地面上。
刺骨的寒意透過薄薄的衣料侵入骨髓,耳邊不再是死寂,
而是呼嘯的風(fēng)聲和遠處隱約傳來的更夫敲梆子的聲音——篤,篤篤!三更天了。
我猛地睜開眼。入目是熟悉的、布滿灰塵的柴房屋頂,幾根朽壞的椽子歪斜地支撐著。
空氣里彌漫著干草、塵土和淡淡霉變的氣味。這是我被陸家趕出主院后,
那個所謂“體恤”我的蘇婉婉,親自“安排”我住進來的地方。身體沉重而僵硬,
仿佛不是自己的。我撐著地面,艱難地坐起身。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指節(jié)分明,
皮膚雖然蒼白卻帶著溫度。不再是魂魄的虛無感。我回來了。胸腹間,
被喜轎車輪碾過、肋骨斷裂的劇痛仿佛還殘留在記憶里,此刻卻消失無蹤。
只有一種久病初愈般的虛弱感彌漫四肢百骸。我下意識地握緊手。
掌心傳來硬物硌著的觸感和溫?zé)岬呐?。攤開手掌。那枚還陽玉靜靜地躺在掌心。
濃郁的血色在昏暗的光線下幽幽流轉(zhuǎn),內(nèi)部的血絲如同活物般緩緩蠕動。
指尖觸碰到它溫?zé)岬谋砻?,一股奇異的力量感便沿著手臂悄然蔓延,?qū)散了些許虛弱。三日。
只有三日。我緩緩抬起頭,目光穿透柴房破敗窗欞的縫隙,望向陸府主院的方向。那里,
本該是我作為主母的居所。此刻,想必紅燭高燒,滿室旖旎,鴛鴦交頸。陸沉,蘇婉婉。
我用二十年命換來的三天,每一刻,都該是你們的煉獄。一股冰冷的、帶著血腥味的笑意,
無聲地攀上我的嘴角。窗外更深露重,寒風(fēng)嗚咽,仿佛無數(shù)冤魂在低泣。***天剛蒙蒙亮,
一層慘白的死氣還籠罩著整座帝京。厚重的鉛云低低壓在鱗次櫛比的屋脊之上,
透不出一絲活氣??諝庵袕浡环N水汽飽和的、沉甸甸的寒意,吸一口都像咽下冰碴子。
通往皇城宣德門的朱雀大街上,卻已有了稀稀落落的人影。多是些為生計奔波的販夫走卒,
縮著脖子,腳步匆匆,在冰冷的石板路上踩出單調(diào)的回響。
我裹在一件洗得發(fā)白、毫不起眼的粗布斗篷里,帽檐壓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臉。腳步虛浮,
每一步都像是在踩棉花,那枚緊貼在胸口、隔著衣物依然散發(fā)著溫?zé)岬倪€陽玉,
正源源不斷地汲取著我的生命本源,維持著這具軀殼的“活力”。每一次心跳,
都伴隨著一種靈魂被抽絲剝繭般的細微痛楚。但我走得異常平穩(wěn),目光透過低垂的帽檐縫隙,
死死盯著前方那座越來越近的、巍峨如巨獸匍匐的皇城。宣德門外,
巨大的廣場一片空曠肅殺。兩隊披堅執(zhí)銳、甲胄森然的金吾衛(wèi)如同冰冷的鐵塑,
分列在緊閉的宮門兩側(cè),紋絲不動。寒風(fēng)吹過他們頭盔上的紅纓,發(fā)出細微的嗚咽。
宮門緊閉,巨大的門釘在熹微的晨光中泛著冰冷的金屬光澤。時辰未到,百官尚未入朝。
我停在廣場邊緣一根巨大的蟠龍石柱后,冰冷的石頭觸感透過薄薄的斗篷傳來。
身體里那股虛弱的灼燒感更重了,像是有什么東西在五臟六腑里緩慢地燃燒。我倚靠著石柱,
深深吸了一口這冰冷刺骨的空氣,試圖壓下翻騰的惡心感。時間一點點流逝。天光漸亮,
鉛灰色的云層裂開幾道縫隙,漏下幾縷慘淡無力的陽光,非但不能帶來暖意,
反而將廣場上的一切映照得更加冰冷清晰。終于,遠處傳來整齊劃一的腳步聲,打破了死寂。
一輛輛懸掛著不同家徽的馬車,由遠及近,魚貫駛?cè)霃V場。車輪碾過青石板的轆轆聲,
馬匹偶爾打響鼻的噴氣聲,還有車夫低聲的呵斥聲,交織在一起。車門打開,
一個個身著各色官袍的身影陸續(xù)走了下來。緋色、青色、綠色,
在慘淡的晨光中形成一片沉悶壓抑的色塊。他們或三三兩兩低聲交談,或獨自肅立整理衣冠,
神情肅穆,帶著屬于這個帝國權(quán)力中心的莊重與謹慎。
空氣中彌漫開淡淡的熏香、墨香和官靴踩踏后揚起的微塵氣息。我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針,
在人群中飛快地掃視、搜尋。找到了。陸沉。他穿著一身嶄新的深青色六品官袍,腰束銀帶,
頭戴烏紗。那張曾經(jīng)讓我癡迷不已的清俊面孔,此刻在官服的映襯下,更顯意氣風(fēng)發(fā)。
他正微微側(cè)著頭,與身旁一位身著緋袍、留著山羊胡的老者低聲說著什么,
嘴角噙著一抹恰到好處的謙恭笑意,眼神里卻掩不住那份少年得志的矜傲。那身官袍,
是用我沈家祖?zhèn)鞯拿胤劫V賂考官換來的;那頭頂?shù)臑跫啠?/p>
是踩著我沈家滿門的清譽和我沈凝的尸骨戴上去的!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嚨口,
被我死死咽了回去。胸口的還陽玉驟然發(fā)燙,像是在警告,又像是在無聲地催促。時機到了。
我猛地從石柱后跨出一步,踏入了這片屬于帝國權(quán)力中心的肅穆廣場。
粗布斗篷在清晨的寒風(fēng)中獵獵作響,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竊竊私語聲戛然而止。
數(shù)百道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齊刷刷地聚焦在我這個突兀闖入的不速之客身上。有驚愕,
有疑惑,有審視,更多的是被打擾了莊嚴(yán)氛圍的不悅。“什么人?膽敢擅闖宮禁重地!
”一名金吾衛(wèi)隊長按刀上前,厲聲呵斥,鐵甲葉片碰撞發(fā)出清脆的金屬摩擦聲。我恍若未聞。
腳步?jīng)]有絲毫停頓,徑直朝著百官隊列前方,那個被簇擁在中央、身著明黃龍袍的身影走去。
每一步都踏在冰冷堅硬的石板上,腳步聲在死寂的廣場上清晰地回蕩。“站??!再近前一步,
格殺勿論!”金吾衛(wèi)隊長的聲音帶上了凜冽的殺意,手已握緊了刀柄。
周圍的衛(wèi)士瞬間繃緊了身體,長戟雪亮的鋒刃在晨光中閃爍著寒芒。百官之中,
陸沉也看到了我。他臉上的矜傲笑容瞬間凝固,瞳孔驟然收縮,
像是看到了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鬼,臉色刷地變得慘白如紙,嘴唇無意識地翕動著,
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他身旁那位緋袍老者也皺緊了眉頭,驚疑不定地看著我。
在無數(shù)道震驚、警惕、甚至帶著殺氣的目光聚焦下,在距離御座尚有十?dāng)?shù)步的距離,
在數(shù)名金吾衛(wèi)已拔刀出鞘、雪亮的刀鋒直指我的咽喉之時,我終于停住了腳步。
寒風(fēng)卷起斗篷的下擺,獵獵作響。我緩緩抬起頭,帽檐滑落,
露出了那張蒼白卻異常平靜的臉。目光越過那些閃著寒光的刀鋒,
直直地投向御座之上那位至高無上的帝王。然后,在死一般的寂靜中,我抬起手。沒有言語。
沒有任何多余的動作。只是用盡此刻這具殘破身軀所能調(diào)動的全部力氣,猛地一揚!
“嘩啦——”一疊厚厚的、泛黃的紙張,如同被驚起的灰色鳥群,驟然從我手中激射而出!
紙張在半空中散開,紛紛揚揚,打著旋兒,被凜冽的寒風(fēng)裹挾著,
瞬間灑滿了御座前的一大片空地,也飄落向四周肅立的百官腳下。每一張紙上,
都密密麻麻寫滿了字跡。有清晰的謄抄,有泛黃的舊箋,
甚至還有幾張帶著獨特印記、筆跡倉促的書信草稿!“???
這是……”一個離得近的官員下意識地彎腰撿起腳邊飄落的一張紙,只掃了一眼,
眼睛瞬間瞪得溜圓,像是看到了什么極其恐怖的東西,手一抖,那張紙又飄落在地。
“陸沉……這、這不可能!”另一個官員撿起另一張,聲音都變了調(diào)。
“永州鄉(xiāng)試……主考王世廉……黃金三千兩……”有人喃喃念出聲,聲音不大,
卻如同驚雷般在死寂的廣場上炸開?!斑€有這個!
衡州府試……考題泄露……銀票兩千……”“這……這字跡……像是王大人親筆?”“天哪!
舞弊!科場舞弊!”驚疑的低語瞬間變成了難以置信的驚呼,
如同瘟疫般在百官隊列中迅速蔓延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從地上的紙張,
猛地轉(zhuǎn)向了那個僵立在場中、面無人色的深青色身影——陸沉!
他像是被無形的重錘狠狠擊中,身體劇烈地搖晃了一下,幾乎站立不穩(wěn)。
那張清俊的臉龐此刻扭曲得不成樣子,血色褪盡,只剩下死人般的灰敗。
他死死地盯著地上那些如同催命符般的紙張,嘴唇劇烈地顫抖著,
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瀕死野獸般的抽氣聲。他想沖上去,想撕碎那些紙,
想大喊“污蔑”!但雙腳像是被釘死在了地上,巨大的恐懼和絕望瞬間攫住了他,
讓他動彈不得,連一個字都吐不出來。御座之上,一片沉寂。
身著明黃龍袍的身影籠罩在初升的慘淡陽光里,看不清面容,
只有一股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壓如同實質(zhì)般彌漫開來,籠罩了整個廣場?!俺噬蟻?。
”一個平靜得沒有絲毫波瀾的聲音響起,不高,卻清晰地壓過了所有的騷動和低語。
是皇帝身邊侍立的內(nèi)廷大總管。一名小黃門立刻小跑上前,
動作麻利地將散落在地、尤其是御座前的那幾張關(guān)鍵紙張迅速撿起,整理好,
雙手高舉過頭頂,小碎步跑上玉階,恭敬地遞到大總管手中。大總管垂著眼瞼,
雙手接過那疊紙,微微躬身,遞到了御座前。時間仿佛凝固了。廣場上落針可聞,
只有寒風(fēng)刮過宮墻的嗚咽聲。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屏息凝神,等待著那最終的審判。
御座上的身影,緩緩伸出手,接過了那疊紙。明黃色的衣袖滑落一截,
露出一只骨節(jié)分明、保養(yǎng)得宜的手。那手指,一頁,一頁,緩慢而有力地翻動著。
每翻過一頁,廣場上的氣壓就仿佛低上一分。無形的風(fēng)暴在無聲的翻閱中醞釀、積蓄。終于,
翻動停止了。那只手將整疊紙張輕輕放在御座旁的龍案上。沒有雷霆震怒,沒有厲聲叱問。
只有一句聽不出喜怒、卻讓所有人靈魂都為之凍結(jié)的話,從御座的方向平靜地傳來:“陸沉。
”僅僅兩個字,如同兩道無形的冰錐,狠狠刺穿了陸沉最后的僥幸。噗通!
陸沉再也支撐不住,雙膝一軟,重重地跪倒在冰冷的青石板上!膝蓋骨撞擊地面的聲音,
在死寂中顯得格外清晰、刺耳?!氨荨菹?!臣…臣冤枉!臣冤枉??!”他猛地抬起頭,
涕淚橫流,聲音嘶啞凄厲,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雞,拼命地嘶喊,
額頭咚咚地磕在堅硬的石板上,瞬間就見了血,“是污蔑!是有人陷害!陛下明鑒!
陛下明鑒??!”他的哭喊聲在空曠的廣場上回蕩,充滿了絕望的恐懼。
周圍的官員們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看向他的眼神充滿了鄙夷、唾棄,
如同在看一堆散發(fā)著惡臭的垃圾。那位曾與他低聲交談的緋袍老者,此刻臉色鐵青,
嘴唇緊抿,眼中是驚怒交加和后怕,恨不得立刻與他劃清界限。御座之上,再無聲音。
只有那無形的威壓,如同沉重的鉛塊,壓在每一個人的心頭?!澳孟?。
”大總管尖細而冰冷的聲音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斑?!
”數(shù)名如狼似虎的金吾衛(wèi)早已等候多時,聞令立刻撲上前,動作粗暴地反剪住陸沉的雙手,
將他死死按在地上。那身嶄新的深青色官袍瞬間沾滿了塵土和額頭上淌下的鮮血,狼狽不堪。
“不——!陛下!陛下饒命啊!臣是被冤枉的!是沈凝!一定是沈凝那個賤人!
她死了也不放過我!是她!是她化作厲鬼來害我!”陸沉狀若瘋癲,拼命掙扎嘶吼,
猩紅的眼睛在人群中瘋狂掃視,終于定格在我所站的方向,
充滿了刻骨的怨毒和難以置信的恐懼?!巴舷氯?!”大總管眉頭微皺,冷聲下令。
金吾衛(wèi)毫不留情,像拖一條死狗般,將嘶吼掙扎的陸沉粗暴地拖離廣場。
他的哭喊和咒罵聲一路遠去,漸漸消失在宮墻深處,
只留下廣場上一片狼藉的紙張和死一般的寂靜。我依舊站在原地,斗篷的帽子早已滑落,
露出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寒風(fēng)卷起我散亂的鬢發(fā),拂過臉頰,冰冷刺骨。
胸口的還陽玉灼熱得如同烙鐵,每一次跳動都伴隨著靈魂被撕扯的劇痛,眼前陣陣發(fā)黑。
但我站得很直。目光平靜地掃過廣場上那一張張驚魂未定、神色各異的面孔,
掃過地上那些散落著、如同陸沉仕途和名譽墓碑般的紙張,最后,落向那巍峨緊閉的宣德門。
陸沉完了。他的仕途、他的功名、他苦心經(jīng)營的一切,連同他身為男人的最后一點尊嚴(yán),
都在此刻,被我親手撕得粉碎,暴露在帝國最高權(quán)力的審視之下,踩在百官鄙夷的目光之中。
這只是開始。我用指尖死死掐著掌心,
用那一點尖銳的痛楚對抗著靈魂深處傳來的、令人幾欲昏厥的虛弱和灼燒。
陸沉被拖走的方向,是刑部大牢。而那里,很快就會迎來它今天的第二位“客人”。
我緩緩轉(zhuǎn)過身,不再看身后那片死寂的廣場和百官復(fù)雜的目光,拖著沉重如灌鉛的雙腿,
一步一步,艱難地朝著皇城相反的方向走去。斗篷的下擺掃過冰冷的石板,
發(fā)出細微的沙沙聲??諝庵校坪踹€殘留著陸沉絕望的嘶吼和那濃重的血腥味。
***刑部大牢深處,陸沉被單獨關(guān)押在一間狹窄陰暗的囚室。冰冷的石墻滲著水汽,
凝結(jié)成滑膩的苔蘚,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濃得化不開的霉味、血腥味和絕望的氣息混合而成的惡臭。
角落里鋪著薄薄一層散發(fā)著餿味的稻草,便是唯一的“床鋪”。
沉重的鐵鐐鎖住了陸沉的腳踝,粗糙的鐵環(huán)磨破了他腳踝的皮膚,留下道道血痕。
他蜷縮在冰冷的石墻角落,身上那件沾滿血污和塵土的深青色官袍早已被扒去,
只剩下一身骯臟的白色囚衣,上面還留著被金吾衛(wèi)粗暴拖拽時蹭上的污跡和干涸的血漬。
他抱著頭,身體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著。不是因為寒冷,
而是因為深入骨髓的恐懼和巨大的羞辱。廣場上那一幕如同最恐怖的噩夢,
在他腦海中反復(fù)上演。那些飄落的紙,如同跗骨之蛆,每一張都清晰地印在他的靈魂深處。
百官鄙夷的目光,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得他靈魂都在尖叫?;实勰瞧届o的兩個字,
更是如同最終的判決,將他徹底打入了無底深淵。完了!一切都完了!
功名、仕途、前程、家族的期望……全都毀于一旦!等待他的,將是身敗名裂,是酷刑加身,
甚至是……死亡!“不……不……”他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如同破風(fēng)箱般的聲音,
牙齒咯咯打顫。他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里充滿了瘋狂的怨毒和難以置信的恐懼,
“沈凝!沈凝!你這個賤人!死了還要害我!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就在這時,
囚室外幽深的甬道盡頭,傳來了腳步聲。不是獄卒那種沉重、拖沓的腳步聲。這腳步聲很輕,
很穩(wěn),帶著一種刻意放緩的節(jié)奏,在死寂的牢獄中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詭異。
陸沉的身體猛地一僵,像是被凍住了一般,連顫抖都停止了。他驚恐地瞪大眼睛,
死死盯著囚室門口那扇粗大鐵欄外的黑暗甬道。腳步聲越來越近。一個纖細的身影,
緩緩從黑暗中浮現(xiàn),走到鐵欄之外?;椟S的、跳躍不定的油燈光芒,勉強照亮了來人的臉。
蒼白,毫無血色。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如同兩點幽冷的寒星,穿透鐵欄的縫隙,
直直釘在陸沉臉上。那眼神里,沒有恨,沒有怨,只有一種近乎漠然的、冰冷的審視,
像是在看一件毫無價值的垃圾。是沈凝!陸沉的瞳孔驟然收縮到針尖大小,呼吸瞬間停滯!
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他像是看到了世間最恐怖的存在,身體猛地向后縮去,
脊背重重撞在冰冷潮濕的石墻上,發(fā)出“咚”的一聲悶響?!肮怼戆。。?!
”他再也控制不住,發(fā)出一聲凄厲到變調(diào)的尖叫,聲音在狹窄的囚室里瘋狂回蕩,刺耳欲裂。
鐵欄外的身影,卻連眉毛都沒有動一下?!瓣懗??!蔽议_口,聲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啞,
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清晰地壓過了陸沉的尖叫,“看看誰來看你了?!蔽业脑捯袈湎?,
囚室甬道另一端的黑暗中,又緩緩走出一個人。來人穿著上好的蘇繡錦緞衣裙,顏色嬌嫩,
外面裹著一件厚實的、毛色水滑的貂皮斗篷,襯得她一張小臉越發(fā)楚楚動人。
她手里提著一個精致的雙層食盒,腳步有些遲疑,
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驚惶、擔(dān)憂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心虛。正是蘇婉婉。
她顯然被陸沉那聲凄厲的尖叫嚇到了,腳步一頓,臉色更白了幾分。
但當(dāng)她看到鐵欄內(nèi)陸沉那副如同驚弓之鳥、狼狽不堪的瘋癲模樣時,
眼底深處飛快地掠過一絲極淡的、難以言喻的……厭惡?還有一絲,
仿佛看到獵物終于落入陷阱的……釋然?“婉……婉婉?”陸沉看到蘇婉婉,
如同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眼中爆發(fā)出狂喜的光芒!他手腳并用地朝著鐵欄爬去,
沉重的腳鐐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嘩啦聲,“婉婉!救我!快救我出去!我是冤枉的!
都是沈凝那個賤人!是她化成厲鬼來害我!陛下一定會查明真相的!婉婉,你快去找舅舅!
去找吏部的張侍郎!他們一定有辦法!一定有辦法救我!”他撲到鐵欄邊,
布滿血污和淚痕的臟手死死抓住冰冷的鐵條,指甲因為用力而泛白,拼命地搖晃著,
臉上混合著狂喜和乞求,涕淚橫流,狀若瘋魔。
蘇婉婉被他這副癲狂的模樣嚇得又后退了半步,提著食盒的手指微微發(fā)白。
她強壓下眼底那絲不易察覺的嫌惡,努力擠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聲音帶著哭腔:“沉哥哥……你…你受苦了……我…我打點了獄卒,
好不容易才進來……”她舉起手中的食盒,聲音哽咽,“我給你帶了吃的,
還有…還有傷藥……”“好!好婉婉!”陸沉仿佛看到了生的希望,激動得語無倫次,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會不管我!快!快把食盒給我!給我!
”他急切地將手從鐵欄縫隙中伸出,胡亂地抓撓著,恨不得立刻將食盒搶過去。
蘇婉婉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走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