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車在雪地里拋錨時,沈哎何的睫毛已經(jīng)結了層冰。
車輪陷在齊膝深的積雪里,藏族大叔罵罵咧咧地踹著車門,藏語混著漢語的咒罵被風雪撕成碎片。小不點裹著兩件藏袍,還是凍得直打哆嗦,牙齒咬得咯咯響。
“下來推!”大叔扔給沈哎何一根撬棍,自己拽著牽引繩往雪坡上爬。沈哎何把小不點塞進駕駛座,剛打開車門就被風雪灌了滿臉,像被無數(shù)根小針扎著疼。
“老婆小心!”小不點扒著車窗喊,哈氣在玻璃上凝成白霧。沈哎何握著撬棍往車輪下墊石塊,手凍得失去知覺,好幾次差點把撬棍插進自己腳里。
折騰了半個多小時,車還是紋絲不動。大叔癱坐在雪地里抽煙,煙卷剛點燃就被風吹滅:“前面就是昆侖山口,走路要四個小時,你們...”
“我們走!”沈哎何打斷他,把小不點從車里抱出來,藏袍下擺掃過積雪,留下兩道歪歪扭扭的印子。小不點突然從懷里掏出個暖寶寶,是昨天在拉薩買的,還帶著余溫:“貼在肚子上,陳與何說這個管用。”
沈哎何把暖寶寶塞進他懷里,突然發(fā)現(xiàn)他的鞋底磨破了,雪水順著洞往里滲。她蹲下來把自己的厚襪子脫給他, barefoot踩在雪地里,刺骨的冷順著腳心往上爬。
“你干什么!”小不點急得要把襪子脫下來,“陳與何說不能讓你凍著!”
“我腳大,抗凍?!鄙虬ズ伟醋∷氖郑鹕頃r眼前一陣發(fā)黑——海拔五千多米的昆侖山口,每走一步都像踩著棉花。她突然想起拉滿大師的話,“肉身被執(zhí)念鎖著”,心里像壓著塊冰。
走了不到半小時,小不點就走不動了。沈哎何把他背起來,藏袍的腰帶勒得肋骨生疼。風雪打在臉上,疼得像被人扇耳光。小不點趴在她背上,突然說:“其實我知道他怕什么?!?/p>
“怕什么?”沈哎何喘著氣問。
“怕你覺得他配不上你,”小不點的聲音被風吹得斷斷續(xù)續(xù),“他說你是光,他是影子,怕有天你不需要影子了...”
沈哎何的眼淚突然掉下來,砸在雪地里瞬間凍成冰粒?;甏r她確實抱怨過陳與何太忙,說“你心里只有工作”,當時他沉默了很久,后來就推掉了所有出差。
“傻子?!彼е懒R,眼淚卻流得更兇。
翻過一個山坳時,小不點突然指著遠處喊:“快看!是道觀!”
雪地里果然立著座破道觀,院墻塌了大半,只有三清殿的屋頂還勉強支著。沈哎何加快腳步,剛走到門口就看見個穿道袍的老人,正背著手看雪。
“你們來了?!崩先宿D過身,臉上的皺紋里嵌著雪粒,“陳與何的肉身就在殿里,不過...”
“不過什么?”沈哎何把小不點放下,沖進大殿。神龕前的冰地上躺著個人,蓋著層薄雪,正是陳與何的樣子,西裝還保持著魂穿那天的褶皺。
“他不肯醒?!崩系朗扛M來,手里捏著個羅盤,“魂魄離體太久,肉身結了冰,得用真心焐化?!?/p>
小不點突然撲過去,趴在陳與何的胸口哭:“你醒醒??!我是你啊!你再不醒,老婆就要被別人搶走了!”
陳與何的睫毛動了動,卻沒睜開眼。老道士嘆了口氣:“他心里有結,覺得自己沒照顧好她,沒臉醒?!?/p>
沈哎何蹲下來,擦掉陳與何臉上的雪。他的皮膚凍得發(fā)青,嘴唇干裂得像塊老樹皮。她突然想起魂穿時,他總在加班后偷偷抹眼霜,說“不能讓你覺得我老了”。
“陳與何,”她摸著他的臉,聲音抖得厲害,“你說過要帶我去布達拉宮唱歌的,你說過要給我買草莓蛋糕的,你說過...”
眼淚滴在他的臉上,雪水混著淚水往下淌。小不點突然拽她的衣角:“吹號角!拉滿大師說吹響號角他能聽見!”
沈哎何掏出羊角號角,湊到嘴邊用力吹。嘶啞的號聲在大殿里回蕩,像頭受傷的野獸在哭。吹到第二聲時,陳與何的手指突然動了動。
“繼續(xù)吹!”小不點喊。
號角聲越來越響,沈哎何的嘴唇被磨出了血,混著唾液咽下去,又腥又咸。她看著陳與何的臉,突然唱起那首跑調(diào)的《小星星》,跟他當初在KTV里唱的一模一樣。
“一閃一閃亮晶晶...”唱到第三句時,陳與何的眼睛突然睜開了。
他的瞳孔里結著層冰,茫然地看著沈哎何,又看看旁邊的小不點,突然笑了,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你們倆...怎么都在?”
小不點突然晃了晃,像片被風吹落的葉子,往地上倒去。沈哎何趕緊抱住他,卻發(fā)現(xiàn)懷里的小家伙正在變——肉乎乎的小手變得修長,短腿拉長,臉上的嬰兒肥慢慢褪去,變成了陳與何的輪廓。
兩個陳與何躺在她面前,一個閉著眼變回三歲的樣子,一個睜著眼看著她,眼里的冰正在融化。
老道士收起羅盤,往火堆里添了塊柴:“魂魄歸位,還需最后一步?!彼f給沈哎何一把小刀,“割破手指,滴兩滴血在他們眉心,讓肉身認主?!?/p>
沈哎何咬著牙割破手指,血珠滴在兩個陳與何的眉心,像兩朵小紅花。三歲的小不點突然化作道光,鉆進躺著的陳與何身體里。
陳與何猛地坐起來,咳嗽著吐出口寒氣,抱住沈哎何就哭:“我以為...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沈哎何拍著他的背,眼淚掉在他的西裝上,暈開一小片深色:“我來了,我找到你了?!?/p>
老道士在門口看著他們笑,雪不知什么時候停了,陽光從云縫里鉆出來,照在大殿的冰地上,亮得像撒了把碎鉆。
陳與何突然想起什么,從懷里掏出個東西,是枚用雪塊雕的戒指,歪歪扭扭的,卻閃著光:“本來想在布達拉宮給你的...現(xiàn)在...”
“我要?!鄙虬ズ紊斐鍪?,看著他把冰戒指套在自己指頭上,冰涼的觸感順著指尖爬上來,卻暖得人心頭發(fā)顫。
走出道觀時,風停了。陳與何背著沈哎何往山口走,雪在腳下咯吱作響。沈哎何摟著他的脖子,突然想起那個三歲的小不點,想起他穿著奧特曼褲子的樣子,想起他說“保護老婆是男人的責任”。
“你還記得嗎?”她問。
“記得?!标惻c何的聲音帶著笑意,“記得你給我買的每包泡面,記得你凍紅的腳,記得你唱跑調(diào)的歌...”
陽光灑在雪地上,把兩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的,像兩個依偎在一起的雪人。沈哎何突然覺得,不管是二十八歲的霸道總裁,還是三歲的小不點,都是她的全世界。
畢竟,愛從來不在乎年齡,只在乎那顆想和你走下去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