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揣著連夜縫好的新襯衫,興沖沖地跑了三十里地,
就為了給我那剛在城里“出人頭地”的男友一個驚喜。可推開那扇氣派的朱漆大門,
看到的卻不是我日思夜想的男友王建國。院里,一個穿著白背心,肌肉線條流暢結(jié)實的男人,
正用一塊白布,旁若無人地擦拭著一枚枚軍功章。他聽到動靜抬起頭,那雙眼睛銳利得像鷹,
能瞬間穿透人心。他上下打量我,
嗓音低沉又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嚴:“你就是王建國在外面搞的那個對象?”一句話,
讓我的臉瞬間漲紅,羞憤、難堪、還有一絲莫名的心慌,全都涌了上來。
我感覺自己像個不知廉恥、上門逼宮的女人。01“我……我是王建國的未婚妻,林晚。
”我攥緊了手里的布包,挺直了腰桿。這是我最后的倔強,我跟王建國是過了彩禮,
請了全村人吃飯的,十里八鄉(xiāng)誰不知道我林晚是他王家的人?“未婚妻?”男人,
也就是陸崢,重復(fù)了一遍這三個字,嘴角勾起一個意味不明的弧度。他沒再看我,
而是沖著東廂房喊了一聲,“王建國,出來。”他的聲音不大,卻像帶著回音,
震得整個院子都嗡嗡作響。很快,王建國從房間里跑了出來,
臉上堆著我從未見過的諂媚笑容。“陸營長,您找我?”當(dāng)他看到我時,
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眼神里閃過一絲慌亂,“晚晚,你……你怎么來了?”這一刻,
我心頭猛地一沉。我們明明是未婚夫妻,
他的反應(yīng)卻像是我這個鄉(xiāng)下丫頭打擾了他在城里的體面生活。而他對那個男人的稱呼,
“陸營長”,更像一記重錘,砸得我頭暈眼花。王建國信誓旦旦地告訴我,他單位分了房,
一個獨立的大院子,讓我等他安頓好了就接我進城??裳矍暗木跋螅置魇撬娜嘶h下!
“我不能來嗎?”我壓下心里的酸澀,故意揚了揚手里的布包,“給你做的新襯衫,
你不是說單位開大會要穿嗎?我怕供銷社的布料不好,用我媽留下來的的確良給你做的。
”這番話,是故意說給那個陸營長聽的。我要讓他知道,我跟王建國之間有多親密。
王建國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快步走過來想拉我的手,卻被我躲開了。他尷尬地搓著手,
“晚晚,你來怎么不提前說一聲,我好去接你啊。這位是陸營長,是我的領(lǐng)導(dǎo),
也是這個院子的主人?!薄邦I(lǐng)導(dǎo)?”我裝作驚訝的樣子,“你不是說這是單位分的房嗎?
”“是……是單位分的,分給了陸營長,陸營長看我勤快,才讓我在這兒……搭住。
”王建國的聲音越來越小,頭也快埋到胸口了。謊言被當(dāng)面戳穿的滋味,并不好受。
尤其是在這樣一個氣場強大的男人面前,王建國顯得格外渺小和可笑?!靶辛恕?/p>
”陸崢站起身,他很高,我需要仰著頭才能看清他的臉。他的五官像刀刻一樣分明,
特別是那道從眉骨劃到眼角的淺色傷疤,非但沒有破壞他的英俊,
反而增添了幾分野性和壓迫感?!凹热皇悄阄椿槠蓿蛶нM屋里去,在院子里拉拉扯扯,
像什么樣子?!彼f話的語氣,就像在訓(xùn)斥一個不懂事的兵。王建國如蒙大赦,
連聲應(yīng)著“是是是”,拉著我的胳膊就往東廂房走。我被他拽得一個踉蹌,回頭時,
恰好對上陸崢看過來的目光。那目光深邃,帶著探究,仿佛要將我整個人從里到外看個通透。
我心里一慌,狼狽地收回了視線。這個男人,太危險了。進了屋,王建國立馬關(guān)上了門,
剛才的卑微一掃而空,轉(zhuǎn)而埋怨起我:“你怎么回事啊林晚?來之前不知道拍個電報?
這么冒冒失失地闖進來,讓陸營長怎么看我?”我看著他,忽然覺得有些陌生。以前在村里,
他是全村最有出息的后生,對我百依百順??涩F(xiàn)在,他為了一個外人,竟然在指責(zé)我。
“王建國,到底是我讓你丟臉了,還是你的謊話讓你丟臉了?”我冷冷地回敬他,
“你說單位分房,就是住在別人的屋檐下?你讓我以后怎么在村里人面前抬頭?
”“你懂什么!”王建國煩躁地在屋里踱步,“你知道陸營長是什么人嗎?
他可是從戰(zhàn)場上下來的活英雄!整個軍區(qū)最年輕的營長!我能住進他的院子,
那是天大的福分!多少人擠破頭都想巴結(jié)他呢!”“所以你就打著他的旗號,回村里吹牛?
”我氣得發(fā)笑?!斑@叫借勢!你個婦道人家懂什么!”王建國提高了音量,
“我這么做還不是為了我們以后好?等我跟陸營長混熟了,讓他幫我提一提,
我不就成正式工了?到時候接你進城,不是更有面子?”他描繪的未來很好,
可我心里卻堵得慌。我看著這個口口聲聲為了我的男人,只覺得他滿身的算計?!斑诉诉恕?/p>
”敲門聲突然響起,不輕不重,卻帶著一股不容拒絕的力道。王建國瞬間像被踩了尾巴的貓,
立馬收起臉上的不耐,換上恭敬的表情,跑去開門。門外,站著的正是陸崢。
他手里端著一個搪瓷缸,里面是半缸子白糖水?!敖o女同志喝的?!彼院喴赓W,
目光越過王建國,落在我身上,“看你嘴唇干裂,應(yīng)該是走了不少路。”說完,
他把搪瓷缸塞到王建國手里,轉(zhuǎn)身就走,沒有一句多余的廢話。王建國愣在原地,而我,
心里卻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這個年代,白糖是精貴東西,
他竟然就這么隨手給了我。我看著王建國手里的糖水,再看看陸崢那挺拔如松的背影,
心里第一次對我和王建國的未來,產(chǎn)生了一絲動搖。這個院子,似乎不像王建國說的那樣,
只是一個簡單的住處。而這個陸營長,也絕不像一個普通的“房東”那么簡單。
02王建國把那杯糖水遞給我,臉上帶著幾分得意:“看見沒?陸營長這人就是面冷心熱,
對我還是不錯的?!彼坪跤X得,陸崢的示好,是因為他王建國的面子。我沒說話,
接過搪瓷缸,指尖觸碰到杯壁上殘留的溫度,那溫度,似乎比王建國的話要真誠得多。
我小口喝著糖水,甜味從舌尖一直蔓延到心里,卻沖不散那股莫名的煩躁。
午飯是王建國做的。兩根玉米面的窩窩頭,一盤炒土豆絲,
還有一碗清得能看見人影的白菜湯。吃飯的時候,王建國不停地給我使眼色,讓我多吃菜,
少吃窩窩頭。我明白他的意思,這是他買來的“好菜”,要留著孝敬陸營長。
我心里覺得可笑又可悲。在村里,他可是頓頓能吃上白面饅頭的。到了城里,
住在這么氣派的院子里,卻連一頓飽飯都吃不上。正吃著,陸崢從主屋里出來了。
他已經(jīng)換下了一身汗的背心,穿上了一件干凈的軍綠色襯衫,袖子挽到小臂,
露出結(jié)實有力的肌肉線條。他手里拎著兩個鋁制的飯盒,看樣子是要去食堂。“陸營長,
您還沒吃飯呢?”王建國立刻站起來,殷勤地招呼,“要不……就在這兒吃點?
我讓晚晚多炒個雞蛋。”“不用?!标憤樀哪抗鈷哌^我們桌上的飯菜,
眉頭幾不可查地皺了一下。他看向我,問道:“吃得慣嗎?”這沒頭沒腦的一句,
問得王建國一愣。我卻聽懂了。他是在問我,這種“憶苦思甜”的飯菜,我吃不吃得慣。
我放下筷子,迎上他的目光,不卑不亢地回答:“還行,比在村里吃得好?!痹诖謇铮?/p>
我們可能連炒菜的油都舍不得多放。我說的是實話,但在王建國聽來,卻像是在幫他圓場。
他感激地看了我一眼。陸崢沒再說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轉(zhuǎn)身走出了院子。他走后,
王建國松了口氣,擦了擦額頭不存在的汗:“嚇死我了,我還以為陸營長要留下來吃飯呢。
就咱們這點東西,可不夠他塞牙縫的?!蔽铱粗歉睒幼?,胃口全無?!巴踅▏?,
你每天在陸營長面前,都是這么……小心翼翼的?”“這不叫小心翼翼,這叫尊重!
”王建國振振有詞,“你是沒見過陸營長在部隊的樣子,他往那兒一站,手底下幾百號人,
大氣都不敢喘!我這算什么?”我無法反駁。因為陸崢身上,
的確有那種讓人不自覺就想臣服的氣場。那是一種從骨子里透出來的強大,
和王建國這種靠吹牛和巴結(jié)裝點出來的強大,有著云泥之別。下午,王建國要去單位開會,
臨走前,千叮萬囑,讓我在屋里好好待著,別亂走,別亂碰院子里的東西,
尤其不要去主屋那邊?!瓣憼I長有潔癖,而且他屋里有很多重要的軍事文件,要是出了岔子,
咱倆都得完蛋!”我嘴上應(yīng)著好,心里卻生出一股叛逆。他越是不讓,我越是好奇。
王建國走后,我把屋子簡單收拾了一下,然后走出了東廂房。午后的陽光正好,灑在院子里,
給青磚地面鍍上了一層金色。院子很大,種著一棵槐樹,還有幾株月季。主屋坐北朝南,
看起來比我們住的廂房要氣派得多。我慢慢踱步到主屋的窗下,窗戶開著一道縫,
能隱約看到里面的陳設(shè)。非常簡單,一張木板床,一張書桌,一個書架,
碼放著整整齊齊的書和文件。一切都收拾得井井有條,就像他的人一樣,嚴謹,利落。
這就是一個軍人的家。我的目光,被書桌上的一張照片吸引了。那是一張黑白的全家福,
照片上,一個年輕的軍官抱著一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旁邊站著一個溫婉的女人。那個軍官,
眉眼間和陸崢有幾分相似。我猜,這應(yīng)該是他的父母。“你在看什么?”一個冰冷的聲音,
毫無預(yù)兆地在我身后響起。我嚇得魂都快飛了,猛地一回頭,就撞進一雙幽深的眼眸里。
陸崢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了,就站在我身后不到一米的地方,手里還拎著那兩個飯盒,
只是飯盒看起來沉甸甸的。他什么時候回來的?走路一點聲音都沒有!“我……我沒看什么,
就是……看這花開得好?!蔽抑钢赃叺脑录?,語無倫次地解釋。這種謊言,
連我自己都不信。陸崢的目光落在我泛紅的耳根上,沒有戳穿我。他把其中一個飯盒遞給我,
“給你的?!薄鞍??”我愣住了?!澳弥!彼恼Z氣不容拒絕。我下意識地接過飯盒,
入手很沉,還熱乎乎的。我打開一看,瞬間就呆住了。飯盒里,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匮b著紅燒肉,
油光锃亮,香氣撲鼻。下面是白花花的大米飯。這……這在1985年,
簡直是過年才能吃上的伙食!“這……太貴重了,我不能要。”我急忙要把飯盒還給他。
“部隊食堂的,不花錢。”陸崢淡淡地解釋了一句,但這個解釋顯然沒什么說服力。
誰都知道,部隊食堂也是按級別打飯的,這種四喜丸子,絕對不是普通戰(zhàn)士能吃到的。
他見我還是不肯收,眉頭微微一蹙,“王建國沒跟你說嗎?他住在這里的條件,
就是負責(zé)打掃院子,照顧我的起居。你作為他的未婚妻,吃了我一頓飯,不過分?!彼脑挘?/p>
像一把刀子,精準地剖開了王建國用謊言編織的最后一層遮羞布。
什么叫“看我勤快讓我搭住”?原來不過是個不花錢的保姆!我的臉火辣辣地?zé)饋恚?/p>
羞恥感和憤怒交織在一起,讓我?guī)缀跽静环€(wěn)。我把飯盒重重地塞回他手里,“陸營長,
我們雖然窮,但是有骨氣。這飯,我們吃不起!”說完,我轉(zhuǎn)身就想跑回屋里。“站住。
”陸崢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一絲冷意。我腳步一頓,卻沒回頭?!澳愫苡泄菤狻!彼f,
“但你的骨氣,是用餓肚子換來的嗎?你中午那半個窩窩頭,能走到哪兒?”他頓了頓,
聲音里似乎帶上了一點別的情緒,“照片里是我父母,他們犧牲了。我是烈士遺孤。
這個院子,是國家給我的。王建國的父親,是我父親的老戰(zhàn)友,所以他求到我這里時,
我沒法拒絕?!薄拔腋阏f這些,不是要博取你的同情。我只是想告訴你,我?guī)退?/p>
是看在我父親的面子上。但這份情,總有用完的一天?!彼脑?,信息量巨大,
讓我一時消化不過來。烈士遺孤,老戰(zhàn)友的兒子……難怪王建國能住進這里。
難怪陸崢會對他多一分容忍?!八?,你是覺得王建國配不上這份情?”我終于轉(zhuǎn)過身,
看著他。陸崢迎著我的目光,眼神銳利如初,“配不配得上,不由我說了算,
得看他自己怎么做。”他把飯盒重新放到我手里,語氣緩和了一些,“吃吧,小姑娘家,
別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你那個未婚夫,靠不住?!边@是他第二次,當(dāng)著我的面,
說王建國靠不住。這一次,我沒有反駁。因為我看著手里的紅燒肉,
再想想王建國讓我餓肚子的樣子,心里那桿秤,已經(jīng)開始傾斜了。
03我最終還是沒出息地吃了那盒紅燒肉。沒辦法,太香了。肥瘦相間的肉塊燉得軟糯入味,
醬色的湯汁拌著白米飯,每一口都是極致的享受。我一邊吃,一邊在心里罵自己沒骨氣,
可手上的筷子卻根本停不下來。我把肉分了一半出來,留給了王建國。不管怎么說,
他現(xiàn)在還是我的未婚夫。吃完飯,我把飯盒刷得干干凈凈,準備還給陸崢。我走到主屋門口,
有些猶豫。敲門吧,又怕打擾他。不敲吧,這飯盒總不能一直在我這兒。正糾結(jié)著,
門從里面打開了。陸崢站在門口,似乎剛洗過澡,頭發(fā)還帶著濕氣,
身上穿著一件寬松的舊T恤,露出的手臂上,肌肉賁張,充滿了力量感。
一股好聞的肥皂味撲面而來,夾雜著淡淡的煙草氣息。我的心,沒來由地漏跳了一拍。
“有事?”他看著我,眼神很平靜?!瓣憼I長,飯盒……我還給你。”我把飯盒遞過去,
不敢看他的眼睛。他接了過去,卻沒有立刻關(guān)門。他靠在門框上,給自己點了支煙,
煙霧繚繞中,他的臉龐顯得有些模糊不清。他有個習(xí)慣,抽煙的時候,
總會用指關(guān)節(jié)輕輕敲擊煙身,很有節(jié)奏感?!巴踅▏貋砹??”他問?!斑€沒?!薄班?。
”他應(yīng)了一聲,似乎在思考什么??諝庖粫r間有些安靜,
只有夏日的蟬鳴和他的煙頭明明滅滅。我有些手足無措,想走,又覺得不太禮貌。
“你認識字嗎?”他突然問?!鞍??”我愣了一下,然后點頭,“在村里上過小學(xué)。
”“那正好?!彼藷煟D(zhuǎn)身從屋里的書桌上拿了一沓信紙和一支鋼筆出來,“幫我個忙,
替我寫封信?!薄皩懶??”我更驚訝了。他這樣的人物,怎么會讓我一個鄉(xiāng)下丫頭代筆?
“我手受過傷,寫不了太多字?!彼瘟嘶巫约旱挠沂?。我這才注意到,他的右手手背上,
有一道猙獰的傷疤,從虎口一直延伸到手腕,像一條蜈蚣盤踞在那里。平時他動作利落,
我根本沒發(fā)現(xiàn)。原來,那句“手受過傷”,不是借口?!昂?。”我鬼使神差地答應(yīng)了。
我跟著他走進主屋。屋里的陳設(shè)和我從窗外看到的一樣簡單,但一塵不染??諝庵?,
除了煙草味,還有一股淡淡的墨水香。書桌上,攤著一張軍事地圖。
“就寫給……一個老領(lǐng)導(dǎo)?!彼_椅子,示意我坐下。我有些拘謹?shù)刈拢?/p>
握住那支沉甸甸的鋼筆?!伴_頭寫,尊敬的周政委?!薄班??!薄罢摹蛯?,
我一切都好,勿念。家里的情況也穩(wěn)定,請他放心。上次提到的那個訓(xùn)練方案,
我已經(jīng)有了初步構(gòu)想,等歸隊后,再向他詳細匯報?!彼目谑觯啙嵜髁?,沒有一句廢話。
我一邊聽,一邊奮筆疾書。我的字算不上好看,但還算工整。寫完后,我把信紙遞給他。
他拿過去,低頭仔細看著,目光在信紙上逐行掃過。他的睫毛很長,垂下來的時候,
在他英挺的臉上投下一小片陰影,削弱了幾分他身上的凌厲?!澳憬辛滞??
”他看著信紙末尾的落款,突然問?!班拧!薄巴硐嫉耐??”“嗯?!薄白植诲e。
”他把信紙折好,放進信封,“比王建國那狗刨的好看多了?!蔽胰滩蛔⌒α艘幌?,
心里的緊張感也消散了不少。“謝謝你?!彼研欧馐蘸茫粗?,“作為回報,
明天我?guī)闳コ抢镛D(zhuǎn)轉(zhuǎn)?!薄鞍??不用不用!”我連忙擺手,“我明天就回去了。
”“王建國沒告訴你?他們單位明天組織去西山農(nóng)場勞動,所有年輕干事都得去。
他明天回不來?!标憤樀恼Z氣很平淡,像是在陳述一個事實。我心里又是一沉。
王建國什么都沒跟我說。他是不是巴不得我早點走,免得在這里礙他的眼?我的失落,
似乎被陸崢盡收眼底?!安幌肴コ抢铮部梢粤粼谠鹤永??!彼a充道,
“正好我明天要拆洗軍被,一個人忙不過來?!蔽铱粗睦镂逦峨s陳。
他好像總能在我最尷尬、最狼狽的時候,給我一個臺階下?!澳俏摇瓗湍悴鹣幢蛔影?。
”我說。去城里轉(zhuǎn)悠,顯得太曖昧了。留下來幫忙,名正言順。“好?!标憤橖c頭,
嘴角似乎向上揚了一下,但快得讓我以為是錯覺。就在這時,院門外傳來了王建國的聲音。
“晚晚!晚晚!”我心里一驚,下意識地站了起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
這要是被王建國看見,我渾身是嘴都說不清?!皠e慌?!标憤槄s很鎮(zhèn)定,他走到門口,
拉開了門。王建國正站在院子里,看到我從主屋出來,他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眼神里充滿了震驚和懷疑?!巴硗?,你……你怎么在陸營長屋里?”他的目光,
像兩把淬了毒的刀子,直直地射向我。04“我讓她過來,幫我寫了封信。
”陸崢的聲音很平靜,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瞬間就將王建國那點可笑的猜忌給壓了下去。他晃了晃手里的信封,
補充道:“我的手不方便,王建國,這事你應(yīng)該知道。”王建國的臉色變了又變,
最后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知道知道,我當(dāng)然知道。
陸營長您是為了保衛(wèi)國家才受的傷,是我們所有人的英雄……晚晚,你也是,
能幫陸營長做事,是你的榮幸?!彼@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既捧了陸崢,
又給我倆的行為定了性——一個英雄在請一個思想覺悟高的女同志幫忙。
我看著王建國這副“拎得清”的模樣,心里卻一陣反胃。他根本不關(guān)心我為什么會在這里,
不關(guān)心我有沒有受委屈,他只關(guān)心,這件事會不會影響到他巴結(jié)陸崢?!靶辛?,信寫完了。
你們聊?!标憤樥f完,就關(guān)上了主屋的門,將我們隔絕在外。王建國這才松了口氣,
他拉著我回到東廂房,一關(guān)上門,就迫不及待地問:“陸營長……都跟你說什么了?
”“沒說什么,就是讓我寫信。”我淡淡地回答。“真的?”王建國不信,他湊過來,
壓低了聲音,“晚晚,我跟你說,這可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陸營長這個人,不近女色,
身邊連個蒼蠅都見不著。他今天能讓你進屋,說明他對你印象不錯。你以后,
可得在他面前多表現(xiàn)表現(xiàn)?!薄氨憩F(xiàn)什么?”我被他這番話氣笑了,“表現(xiàn)我有多賢惠,
好讓他高看你一眼,然后提拔你?”“你這話說得就難聽了!”王建國不高興了,
“我這不也是為了我們倆的將來嗎?再說了,你是我未婚妻,你好了,不就是我好了?
”他這套歪理,我已經(jīng)不想再聽了。“王建國,你明天是不是要去西山農(nóng)場?
”我直接打斷他。王建國愣了一下,眼神有些閃躲:“是……單位臨時通知的,
我這不是怕你擔(dān)心,還沒來得及跟你說嘛?!庇衷谌鲋e。我的心,一點點地冷了下去?!芭叮?/p>
那正好,我明天也該回去了?!蔽艺f。“回去好,回去好?!蓖踅▏攵紱]想就接話,
說完才覺得不對勁,又連忙補救,“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一個人在這兒我也不放心。
等我從農(nóng)場回來,給你買了城里最時髦的布料,再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送你回去。
”我看著他拙劣的表演,只覺得疲憊?!安挥昧耍易约簛淼?,也能自己走。”那一晚,
我和王建國分床睡的。他睡床,我打了地鋪。他幾次三番想過來,都被我冷著臉擋了回去。
半夜里,我聽到他翻來覆去,嘴里還嘟囔著什么“沒良心的”之類的混賬話。我睜著眼睛,
看著窗外透進來的月光,一夜無眠。第二天一大早,王建國就跟著單位的車走了。
他走的時候,我還在睡(裝睡),他也沒叫我。我起來的時候,院子里靜悄悄的。
陸崢也不在。我洗漱完,正準備收拾東西走人,就看見院子里的石桌上,放著兩個白面饅頭,
一碟咸菜,還有一碗溫?zé)岬男∶字?。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溫暖的手輕輕捂了一下。
我知道這是誰準備的。我坐下來,慢慢地吃著早飯。這是我來到這個院子后,
吃得最舒心的一頓。吃完早飯,我正準備洗碗,陸崢就從外面回來了。他穿著一身運動短裝,
額頭上全是汗,脖子上搭著一條毛巾,看樣子是晨練回來了。“醒了?”他看到我,
很自然地打了聲招呼。“嗯。謝謝你的早飯。”我有些不好意思?!绊樖值氖隆?/p>
”他走到水井邊,打了一桶水上來,從頭到腳澆了下去。
冰冷的井水順著他古銅色的皮膚滑落,勾勒出完美的肌肉線條。我趕緊別開眼,
臉頰燙得厲害。這個男人,身上充滿了原始的、野性的荷爾蒙氣息,
對我這種沒見過什么世面的鄉(xiāng)下丫頭來說,沖擊力太強了?!安皇钦f要幫我拆被子嗎?
”他擦著頭發(fā),聲音從毛巾后面?zhèn)鞒鰜?,悶悶的?!鞍 ?!”我這才想起昨天的約定。
就這樣,我留了下來。陸崢的被子是部隊發(fā)的軍被,厚實,沉重。我們倆一人拽著一頭,
把被子里的棉花胎扯出來。棉絮紛飛,嗆得我直咳嗽。他遞給我一塊干凈的毛巾,
“把臉蒙上。”我接過來,發(fā)現(xiàn)那是一塊全新的毛巾。我們一起在院子里洗被套,陽光下,
肥皂泡五顏六色。他洗得很用力,很認真,不像王建國,洗個手帕都嫌累。我們很少說話,
但氣氛卻很和諧。偶爾,我們的手會在水盆里碰到,我像觸電一樣縮回來,
他卻好像沒事人一樣。忙活了一上午,終于把被子都洗好晾上了。我累得腰都直不起來,
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捶腿。陸崢遞給我一個蘋果,很大很紅,散發(fā)著誘人的果香。“哪來的?
”我問。這個年代,蘋果可是稀罕物?!耙粋€戰(zhàn)友送的?!彼约阂材昧艘粋€,靠在槐樹上,
咔嚓咔嚓地啃著。他的吃相很豪邁,但并不粗魯?!瓣憼I長,”我猶豫了一下,
還是問出了口,“你……成家了嗎?”問完我就后悔了,這問題太冒昧了。
陸崢啃蘋果的動作頓了一下。他看著我,眼神很深,像是要看到我心里去。“沒有。
”他過了好一會兒,才回答?!盀槭裁??”我脫口而出。像他這樣條件的人,怎么會沒成家?
“以前沒時間,現(xiàn)在……沒心思?!彼齼煽诔酝晏O果,
把果核準確地扔進不遠處的垃圾筐里。這個動作,干凈利落,像是在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