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硬的雨點砸在超市巨大的落地窗上,發(fā)出連綿不絕的“啪啪”聲,像無數(shù)只冰冷的手在急促地拍打。窗外,黑暗濃得化不開,偶爾有扭曲的黑影在遠(yuǎn)處街角被慘白的閃電瞬間照亮,又迅速被翻滾的墨色吞沒,只留下令人心悸的、非人的嘶吼在風(fēng)雨中斷斷續(xù)續(xù)地傳來。
超市里,空氣渾濁得讓人窒息。汗味、尿臊味、傷口腐爛的甜腥味,還有長久積壓的絕望氣息,死死地壓在每個人的肺上。幸存者們蜷縮在貨架間的空隙里,或是用成箱的衛(wèi)生紙、洗衣粉堆砌的脆弱堡壘后面,像一群受了驚、等死的蟲子。角落里,一個干瘦的老太太抱著個奄奄一息的小女孩,孩子嘴唇干裂,微弱地哼哼著,聲音細(xì)若游絲,幾乎被窗外永無止境的雨聲和嘶吼淹沒。
我,陳默,背靠著冰冷刺骨的金屬貨架,身體里像灌滿了冰渣子,又冷又沉。胃里空空如也,一陣陣抽搐的絞痛讓我?guī)缀跸腧榭s起來。饑餓像一條冰冷的毒蛇,盤踞在腹腔深處,緩慢地嚙咬著每一寸神經(jīng)。我甚至能清晰地聽見旁邊貨架后,一個男人因為過度饑餓而發(fā)出的、無法抑制的牙齒打顫聲,“咯咯咯”的,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操!”一聲暴躁的低吼打破了壓抑的沉寂。
李魁,我們這群人里塊頭最大、嗓門最響的家伙,猛地踹了一腳旁邊堆著的空紙箱,紙箱嘩啦一聲散開。他手里攥著半包皺巴巴的餅干,包裝袋被他揉得沙沙作響,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像餓狼一樣掃視著周圍那些瑟縮的身影?!皨尩?,這點東西,塞牙縫都不夠!”他狠狠啐了一口,唾沫星子飛濺,“明天必須派人出去!再窩下去,全他媽得餓死在這兒!”
他旁邊站著王海,那張圓臉上此刻堆著的是和這末日格格不入的諂笑,油膩膩的?!翱缯f得對,說得對!”他連連點頭哈腰,細(xì)小的眼睛飛快地瞥了一眼李魁手里的餅干,“是得出去。不過嘛,外面那些玩意兒……”他夸張地縮了縮脖子,做出一個恐懼的表情,“硬碰硬不是辦法,得用點子智慧?!?/p>
李魁不耐煩地擰著濃眉,粗聲粗氣:“智慧?智慧能當(dāng)飯吃?別他媽繞彎子,有屁快放!”
王海嘿嘿干笑兩聲,湊得更近了些,聲音壓得更低,但在這死寂的環(huán)境里,依舊清晰地鉆進(jìn)我的耳朵:“魁哥,您看啊,咱這‘貨’,不是還多著呢嗎?”他油膩的手指,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暗示性,朝超市深處某個角落飛快地虛點了一下。
我下意識地順著那個方向望去。越過幾個蜷縮的人影,越過堆積的雜物,視線落在一堆還算干凈的毯子上。林小雨就坐在那里。她正低著頭,小心翼翼地把手里小半瓶渾濁的水,一點一點地喂給那個躺在老太太懷里、幾乎沒了聲息的小女孩?;璋档墓饩€下,她側(cè)臉的線條顯得異常柔和,長長的睫毛垂著,在眼下投出一小片疲憊的陰影。她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舊T恤,袖口磨損得起了毛邊,后背沾著幾點早已干涸發(fā)黑、難以辨認(rèn)的污漬。她全神貫注地看著那孩子,似乎周圍這令人窒息的絕望和饑餓都暫時被隔絕在了她小小的世界之外。
李魁順著王海指的方向看過去,目光在林小雨身上停留了片刻。他臉上那層暴躁的硬殼似乎松動了一瞬,眼神里飛快地掠過一絲復(fù)雜難辨的東西,但隨即就被一種更深的、令人膽寒的算計取代了。他捏著餅干的手指無意識地捻動著包裝袋的邊緣,發(fā)出細(xì)微的摩擦聲。
“嘖,”他喉嚨里滾出一聲意義不明的低哼,目光像黏稠的油一樣在林小雨身上停留了幾秒,才慢慢挪開,重新聚焦在手中的餅干上。他沒再說什么,只是粗暴地撕開包裝袋,拿出一塊餅干,狠狠地咬了一大口,餅干碎屑沾滿了他的下巴。
就在這時,一聲沉悶得如同大地心臟被錘擊的巨響猛地從頭頂炸開!
“轟隆——!”
整個超市劇烈地?fù)u晃起來!貨架像喝醉了酒的巨人,瘋狂地左右搖擺,發(fā)出令人牙酸的金屬呻吟。頂棚的鋼梁在不堪重負(fù)的吱呀聲中扭曲變形?;覊m和碎屑暴雨般落下,嗆得人睜不開眼。幾盞頑強亮著的應(yīng)急燈發(fā)出垂死掙扎般的明滅光芒,光線瘋狂閃爍,將人影拉長、扭曲、投射在墻壁上,如同群魔亂舞。
“地震?!”有人帶著哭腔尖叫起來,聲音被淹沒在更大的混亂里。
“是隕石!快看外面!”另一個聲音驚恐地嘶喊。
透過布滿污垢和雨水的巨大玻璃窗,在閃電撕裂天幕的瞬間,我看到了一生難忘的景象:幾團燃燒著刺目白光、拖著長長尾焰的巨大火球,正帶著毀滅一切的威勢,狠狠砸向城市!其中一顆,帶著令人頭皮發(fā)麻的尖嘯,正朝著我們所在的區(qū)域,斜斜地墜落下來!恐懼像一只冰冷的巨手,瞬間攫緊了我的心臟。
“跑啊!”
“躲起來!”
超市里徹底炸開了鍋!尖叫聲、哭喊聲、貨架倒塌的轟鳴聲、玻璃爆裂的脆響……所有聲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片恐怖的聲浪。人群像炸了窩的螞蟻,沒頭沒腦地亂撞。
我?guī)缀跏菓{著本能,被洶涌的人流裹挾著,踉蹌地向超市深處相對安全的角落擠去?;靵y中,不知道被誰狠狠撞了一下肩膀,身體瞬間失去平衡,整個人不受控制地朝著一排堆滿沉重罐頭的金屬貨架倒去!
“砰!”額頭重重地撞在冰冷的金屬貨架邊緣。劇痛炸開的同時,眼前猛地一黑,金星亂冒。身體軟軟地滑倒在地上。混亂中,一個尖銳冰冷的東西擦著我的臉頰飛過,留下火辣辣的刺痛,最終“當(dāng)啷”一聲掉在我手邊。
我下意識地伸手一摸。入手滾燙,還帶著一種奇異的、仿佛剛剛從熔爐里取出的灼熱感。借著應(yīng)急燈最后瘋狂閃爍的余光,我看清了——那是一塊比指甲蓋大不了多少的黑色石頭碎片,邊緣極其鋒利,表面布滿了奇異的、如同熔融金屬流動后凝固形成的紋路,正散發(fā)著一種微弱的、難以形容的暗紅色光芒,仿佛內(nèi)部有巖漿在緩緩流淌。
一股難以言喻的麻癢感瞬間從被劃破的臉頰傷口處傳來,像無數(shù)微小的電流在皮膚下亂竄,迅速蔓延向全身。緊接著是強烈的灼燒感,仿佛有看不見的火焰從骨頭縫里鉆出來。我悶哼一聲,蜷縮起身體,意識像被投入了滾燙的油鍋,在劇痛和眩暈中劇烈地翻滾、下沉,最終沉入一片粘稠冰冷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