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恢復意識時,周圍安靜得可怕。
不是那種沒有聲音的安靜,而是……一種絕對的、徹底的剝離感。
我猛地睜開眼。眼前的世界……徹底變了!
超市還是那個超市,狼藉一片。遠處那盞應急燈依舊散發(fā)著昏黃的光暈。幸存者們依舊蜷縮在原地,臉上凝固著疲憊、饑餓和麻木。角落里,老太太依舊抱著那個昏迷的小女孩,嘴唇無聲地翕動,像是在祈禱。
但是,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顏色!變成了深淺不一的、冰冷的灰色!仿佛整個世界被浸入了一張巨大的、褪色的老照片里。光線也變得極其詭異,不再是照亮物體,而是直接穿透了它們,呈現出一種半透明的、虛幻的質感。我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倒塌貨架后面,一個人影蜷縮的輪廓,能“看”到墻壁后面水泥磚塊的模糊結構!
更詭異的是,我發(fā)現自己正漂浮著!不,不是漂浮。我低下頭,看向自己的身體——什么都沒有!只有一片淡淡的、幾乎無法察覺的空氣扭曲,如同高溫下的熱浪,微微晃動著。
隱身?!
這個念頭像一道閃電劈進我的腦海,帶著難以置信的荒謬和一種冰冷的戰(zhàn)栗。那塊滾燙的黑色石頭碎片!臉頰的刺痛!那詭異的灼燒感和眩暈!隕石……它給了我什么?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我下意識地伸出手——眼前只有一片模糊的空氣漣漪在晃動。我嘗試著移動,身體輕盈得仿佛失去了所有重量,意念一動,便無聲無息地“滑”了出去,沒有帶起一絲風,沒有發(fā)出一點聲響。
我真的……隱身了!
最初的震驚和恐懼如同冰水澆頭,但隨即,一種冰冷刺骨的清醒感瞬間占據了我的意識。在這個人吃人的地獄里,這詭異的能力意味著什么?它是一把鑰匙!一把能打開人性最深處那扇緊閉的、布滿污垢的暗門的鑰匙!它能讓我看到那些在光天化日之下,永遠被虛偽笑容和道貌岸然所掩蓋的、最真實的東西!
我的目光,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冰冷的審視,穿透灰色的、半透明的世界,死死鎖定了超市深處那個小小的、被幾塊倒塌的貨架勉強圍起來的角落——那里是李魁他們臨時占據的“據點”。
灰色的視野中,李魁那魁梧的身影異常清晰。他坐在一個翻倒的塑料箱上,正粗暴地撕開一包真空包裝的鹵牛肉。濃郁的肉香,即便在這詭異的灰白世界里,也仿佛帶著實質的沖擊力,狠狠地刺激著我的神經。他大口撕咬著,油脂順著他粗壯的手指流下。
王海站在他旁邊,手里拿著半瓶礦泉水,諂媚地笑著,小眼睛滴溜溜地轉,正低聲說著什么。趙剛靠在一個還算完好的貨架上,閉目養(yǎng)神,懷里卻緊緊抱著幾罐沉甸甸的午餐肉罐頭,像抱著命根子。劉倩則蹲在地上,面前鋪開一塊還算干凈的塑料布,上面正分門別類地擺著一些巧克力、能量棒之類的高熱量食物。
就在這時,林小雨的身影出現在我的“視線”里。她小心翼翼地繞過地上的雜物,朝著那個角落走去。她手里拿著一個空了的塑料水瓶,臉上帶著一種混合著疲憊和希冀的神情。
“魁哥……”她的聲音在這絕對寂靜的灰色世界里顯得格外清晰,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那個……那個角落的老奶奶,她孫女快不行了,一點水都沒了……能不能……再分一點點水?一點點就好……”
李魁咀嚼的動作頓住了。他抬起頭,那張橫肉盤結的臉上,所有的兇狠和算計在看向林小雨的瞬間,如同變魔術般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刻意放柔的、近乎笨拙的“溫和”,甚至……還擠出了一絲僵硬的、扭曲的笑意。
“小雨妹子啊,”他的聲音也放低了,刻意放緩了語速,努力顯得不那么粗魯,“你看你,自己都累成啥樣了?還操心別人。”他放下手里的牛肉,油膩的大手在自己褲子上隨意擦了擦,然后竟然在旁邊的食物堆里一陣翻找,拿出了一小包獨立包裝的巧克力威化餅!
在周圍一片絕望的灰色背景中,那包小小的、印著彩色包裝的威化餅,如同一個刺眼的、不合時宜的異類。
“來,拿著。”李魁把那包威化餅不由分說地塞到林小雨手里,動作甚至帶著點不容拒絕的“豪爽”,“你身體弱,得多補充點熱量。水……”他故作大方地朝王海努努嘴,“老王,給小雨妹子倒半瓶水!干凈的!”
王海立刻會意,麻利地擰開一瓶全新的礦泉水,倒了大概三分之一到一個空瓶里,臉上堆滿那種令人作嘔的、過分熱情的笑容,雙手遞給林小雨:“小雨妹子,拿著拿著,魁哥特意關照你的!千萬別跟我們客氣!”
林小雨愣住了,低頭看著手里那包威化餅和半瓶水,又看看李魁那張努力“溫和”的臉,眼神里充滿了困惑和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感激。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了水瓶,聲音低低地:“謝謝魁哥……謝謝王哥……可是,那個孩子……”
“哎呀,小雨妹子你就是心善!”王海立刻打斷她,語氣夸張,“那老太婆和她孫女,命該如此!咱們自己都顧不過來了!魁哥這是心疼你,你可別辜負魁哥一片心意!”他一邊說,一邊用眼神示意林小雨快走。
李魁也擺擺手,臉上那副“溫和”的面具似乎有點掛不住了,透出一絲不耐:“行了行了,趕緊回去歇著,別老往那晦氣地方湊!”
林小雨嘴唇動了動,還想說什么,但終究被王海連推帶勸地“送”出了幾步。她回頭又看了一眼那個角落,最終還是抱著那點水和威化餅,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就在林小雨的身影消失在倒塌貨架的陰影后,李魁臉上的“溫和”如同潮水般瞬間退去,快得令人心寒。他重新抓起那塊鹵牛肉,狠狠咬了一口,咀嚼得腮幫子鼓起,眼神重新變得像淬了毒的刀子,冰冷而貪婪。
“媽的,這小娘們,真他媽麻煩。”他含糊不清地罵了一句,唾沫星子飛濺。
“魁哥,您就是太心軟了!”王海立刻湊上來,諂笑著給他捶肩膀,小眼睛閃爍著精明的算計,“要我說,早該讓她認清現實!現在這世道,誰還管誰死活?您給她吃的喝的,那是您仁義!她倒好,還想著往外分?”
趙剛也睜開了眼,嗤笑一聲,聲音粗嘎:“就是!魁哥,要我說,這丫頭片子就是被您慣的!還當是以前呢?拎不清自己幾斤幾兩!”
劉倩一邊整理著塑料布上的食物,一邊抬起頭,嘴角撇了撇,帶著一種刻薄的冷漠:“哼,假清高唄。裝給誰看呢?也不想想,要不是魁哥護著,就憑她那點姿色,早被人啃得骨頭渣都不剩了!還想著救別人?”
李魁聽著手下你一言我一語的奉承和慫恿,臉上的橫肉舒展開來,露出一絲受用的獰笑。他灌了一大口水,滿足地打了個嗝,目光卻像毒蛇一樣,越過昏暗的光線,投向林小雨剛才離開的方向,眼神里充滿了赤裸裸的占有欲和一種令人不寒而栗的評估,仿佛在打量一件待價而沽的商品。
“行了,都閉嘴。”李魁揮了揮手,止住了幾人的聒噪,臉上的笑容卻更加陰沉,帶著一種野獸舔舐利齒的貪婪,“她?呵,老子養(yǎng)著她,自有老子的道理。這小臉蛋,這身段……”他舔了舔厚實的嘴唇,聲音壓得更低,卻像淬了毒的冰錐,清晰地穿透灰色的空氣,扎進我的耳膜,“等過幾天,‘禿鷲’那幫人過來‘交易’的時候,一個林小雨,換他們三倍的彈藥,綽綽有余!”
“禿鷲”?!這個名字像一道冰冷的電流瞬間擊穿了我!那是盤踞在城南工業(yè)區(qū)的一伙臭名昭著的暴徒,傳言他們什么都做,尤其喜歡“交易”活人,特別是女人!
一股冰冷的寒氣瞬間從我的尾椎骨炸開,直沖天靈蓋!血液仿佛在剎那間凍結!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那些“善意”,那包威化餅,那半瓶水……全是精心包裝的毒餌!他們像飼養(yǎng)待宰的牲畜一樣“照顧”著小雨,只是為了在“買家”到來時,把她賣個好價錢!
憤怒如同沸騰的巖漿,在我虛無的胸腔里瘋狂沖撞!我死死地盯著李魁那張寫滿貪婪和殘忍的臉,盯著王海諂媚的笑容,盯著趙剛和劉倩冷漠的眼神?;疑囊曇袄?,他們的身影扭曲、放大,如同地獄深處爬出來的猙獰惡鬼!人性最丑陋、最卑劣的毒汁,就在這昏暗的燈光下,毫無遮掩地流淌!
我恨不得立刻顯形,用最瘋狂的方式撕碎他們!但殘存的理智死死地拽住了我。不行!現在不行!我一個人,赤手空拳,對抗他們全副武裝的四個人?那是送死!不僅救不了小雨,連我自己也會瞬間被碾碎!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雖然感覺不到疼痛,但那股洶涌的殺意卻幾乎要將我撕裂。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冰冷的視線如同無形的探針,一遍遍掃過李魁他們周圍的環(huán)境、武器擺放的位置、可能的退路……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轉著。
必須忍耐。必須等待。等待一個機會……一個能真正撕碎他們偽善面具,讓小雨看清一切,并且……能救她出去的機會!
時間在灰色的、死寂的視野里緩慢地爬行,每一秒都像在滾燙的刀尖上煎熬。超市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窗外永不停歇的雨聲和遠處偶爾傳來的、令人心悸的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