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陽光斜斜地穿過寫字樓23層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一塊長方形的光斑，邊緣被窗框切割得整整齊齊?？諝庵衅〉募毿』覊m在光里輕輕舞動，像無數(shù)透明的螢火蟲，隨著空調(diào)出風(fēng)口的微風(fēng)忽上忽下。林悅盯著電腦屏幕上剛改完的設(shè)計稿，指尖在鼠標(biāo)上懸停片刻，終于按下了“保存”鍵，長長舒了口氣，胸腔里積了兩天的濁氣順著這口氣緩緩散開，帶著熬夜后的疲憊。
椅背上搭著的米白色針織開衫滑落下來，露出里面印著小雛菊的T恤——那是她面試時穿的衣服，洗得領(lǐng)口有點發(fā)白，袖口還沾著一點洗不掉的顏料，是上個月畫手繪稿時不小心蹭到的，淺青色，像春天剛冒頭的草芽。她一直沒舍得扔，總覺得這件衣服能帶來好運，就像她固執(zhí)地相信“努力就有回報”一樣，從大學(xué)畢業(yè)時擠在城中村的出租屋，到現(xiàn)在坐在明亮的寫字樓里，這個信念陪她走過了最苦的日子。
這是她入職“星途設(shè)計”三個月來，第一次獨立負責(zé)的品牌升級提案。客戶是本地老牌家居企業(yè)“德順家居”，老板是個頭發(fā)花白的老爺子，上周開會時拍著桌子說：“我家沙發(fā)能坐三十年，但現(xiàn)在的小年輕看都不看！” 需求改了三次，光草稿紙就堆了滿滿一抽屜，最底下那張畫著笨拙的實木沙發(fā)配卡通抱枕，被她用紅筆劃了個大大的叉，旁邊寫著“太違和，重來”，字跡邊緣有點發(fā)皺，是上周改到崩潰時，不小心掉的金豆豆暈開的——那天晚上她在公司待到凌晨，窗外的寫字樓亮著零星的燈，像困在城市里的星星，她對著電腦哭了十分鐘，又抹抹臉繼續(xù)改，覺得自己像個倔強的蝸牛，一點點往前爬。
林悅伸手按了按太陽穴，眼角的細紋在陽光下若隱若現(xiàn)，是這三個月熬出來的新印記。桌角的臺歷上圈著明天的日期，旁邊用紅筆寫著“提案！加油！”，字跡歪歪扭扭，是上周加班到凌晨三點，腦子發(fā)懵時自己給自己打氣寫的，旁邊還畫了個丑丑的笑臉，嘴角畫得太用力，鉛筆印都戳破了紙。她拿起臺歷翻了翻，前面的日子里標(biāo)著密密麻麻的“加班”“改稿”“客戶會議”，突然想起剛?cè)肼殨r，她在第一頁寫過“要和蘇瑤一起轉(zhuǎn)正，一起成為優(yōu)秀設(shè)計師”，那句話現(xiàn)在被無數(shù)個圈劃蓋住，只?！疤K瑤”兩個字還清晰。
“悅悅，搞定了？”一個清脆的聲音從背后傳來，帶著刻意上揚的語調(diào)，像含了顆水果糖，甜得有點發(fā)膩。林悅回頭，看見蘇瑤端著兩杯熱咖啡走過來，白色雪紡襯衫的袖口挽到小臂，露出手腕上細細的銀手鏈——是林悅上個月發(fā)了實習(xí)工資后，在商場專柜挑的入職禮物，花了她半個月房租。當(dāng)時蘇瑤抱著她的胳膊晃了半天，說“要戴一輩子，做一輩子閨蜜”，眼里的光比手鏈還亮，那天她們在專柜試了半天，蘇瑤說“這手鏈的花紋像小雛菊，和你T恤上的一樣”，林悅當(dāng)時覺得，有個懂自己的閨蜜真好。
“剛改完最后一版，你來得正好。”林悅笑著接過咖啡，指尖觸到溫?zé)岬谋?，杯套上印著“街角時光”的logo，是她們常去的那家咖啡店。老板娘總記得林悅要加兩勺糖，奶泡要厚一點，說“小姑娘甜甜的才好看”；蘇瑤愛喝不加糖的美式，每次都皺著眉說“苦才清醒，才能改出好方案”，但林悅見過她偷偷往咖啡里加奶精，奶精的小包裝藏在辦公桌的抽屜最里面，和她的口紅放在一起。“知道我熬了兩天，特意給我?guī)У?？”林悅晃了晃咖啡杯，奶泡在里面輕輕晃動，像她此刻有點雀躍的心。
“那當(dāng)然，誰讓我們是最好的閨蜜呢?！碧K瑤眨眨眼，長長的睫毛像小扇子，忽閃忽閃的。她順勢湊到屏幕前，目光快速掃過設(shè)計稿，像掃描儀一樣，從配色到字體，連角落的小圖標(biāo)都沒放過。林悅注意到，她的睫毛顫了一下，嘴角的笑容僵了半秒，像被什么東西硌了一下，隨即又揚起，比剛才更燦爛了：“哇，你這配色也太絕了！嫩黃色搭淺灰，一看就很有活力，比我那個死氣沉沉的方案好多了?！?她拿起自己的咖啡抿了一口，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下——林悅知道，美式咖啡的苦味總讓她悄悄吐舌頭，但她從不承認(rèn)，總說“我就喜歡這種純粹的苦”。蘇瑤的指尖在杯套上反復(fù)摩挲著，把“街角時光”四個字蹭得有些模糊，指甲縫里還沾著點昨天畫設(shè)計稿的藍色顏料，和林悅虎口的顏料顏色一模一樣，是她們昨天一起在會議室調(diào)色時蹭到的。
“客戶想吸引年輕群體，所以特意加了暖色調(diào)?！绷謵傊钢聊簧系募揖硬瀹嫞鞘撬疽巩嫷膹?fù)古沙發(fā)，抱枕上畫著80年代的電視機和搪瓷杯，邊角特意加了點做舊的紋理，像被歲月磨過的痕跡?！澳憧催@個沙發(fā)抱枕的圖案，我借鑒了老漫畫風(fēng)格，上周跟00后實習(xí)生打聽，他們說現(xiàn)在流行‘懷舊?！?，應(yīng)該能戳中年輕人的點?！?她越說越興奮，眼睛亮晶晶的，像有星星在里面跳，沒注意到蘇瑤的眼神飄向了她桌角的草稿紙，那里壓著一張被揉過又展平的紙，上面是她最初的配色方案，被蘇瑤用鉛筆圈過幾個顏色，旁邊寫著“太艷，不適合老品牌”。
蘇瑤的眼神飄了飄，沒看插畫，反而盯著林悅的手。林悅的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涂著透明的護甲油，指尖因為長期握鼠標(biāo)，指腹有點薄繭，虎口處還有塊小小的燙傷疤——是大學(xué)時給蘇瑤煮泡面燙的，當(dāng)時蘇瑤心疼得掉眼淚，說“以后我給你煮，再也不讓你受傷了”?！安贿^……你說領(lǐng)導(dǎo)會不會覺得太跳脫？”蘇瑤的聲音低了些，帶著點猶豫，像怕被別人聽見?！爱吘箤Ψ绞亲隽巳甑睦掀髽I(yè)，董事長都快六十了，會不會覺得不夠穩(wěn)重？” 她輕輕撞了下林悅的胳膊，語氣帶著玩笑，肩膀卻微微繃緊，襯衫的第一顆扣子有點松，露出一點鎖骨，那里有顆小小的痣，林悅以前總說“這是你的幸運痣”?！叭f一搞砸了，你這個轉(zhuǎn)正名額可就懸了哦。”
林悅心里咯噔一下。像被細針輕輕扎了下，不疼，卻有點麻，那點麻意順著胳膊爬到心口，讓她剛才的興奮勁兒消了一半。她知道蘇瑤和她一起競爭轉(zhuǎn)正名額，整個部門都知道，這個季度只有一個轉(zhuǎn)正名額；她也知道蘇瑤的方案上周被王姐批了“太保守，像上世紀(jì)的設(shè)計”，當(dāng)時蘇瑤趴在桌子上哭了很久，是林悅給她遞的紙巾，陪她改到半夜，還把自己收集的“年輕化設(shè)計案例”分享給她。但這話從“最好的閨蜜”嘴里說出來，還是讓她有點不舒服，像吃蛋糕時吃到了蛋殼，硌得慌。她剛想反駁“王姐說年輕感是重點，上周開會特意強調(diào)的”，辦公室突然響起拍手聲——是部門總監(jiān)王姐，穿著干練的黑色西裝，高跟鞋敲著地板“嗒嗒”響，像在敲倒計時，正笑著朝她們走來：“小林，方案改完了嗎？我來看看最終版?！?/p>
“改完了王姐！”林悅立刻站起來，把椅子讓給王姐，蘇瑤也識趣地退到一邊，臉上掛著乖巧的笑，眼睛彎成月牙，長長的睫毛垂著，像在認(rèn)真聽。只是林悅瞥見她悄悄往自己身后挪了半步，裙擺掃過桌角的筆筒，“哐當(dāng)”一聲，筆筒歪了歪，剛好擋住了屏幕上抱枕的關(guān)鍵圖案——那個畫著搪瓷杯的抱枕，是王姐上次開會特意表揚的“有情懷的細節(jié)”。林悅心里緊了一下，想說“筆筒擋到了”，但王姐已經(jīng)坐下，目光落在屏幕上，她只好把話咽了回去。
王姐盯著屏幕看了五分鐘，辦公室靜悄悄的，只有空調(diào)的“嗡嗡”聲和蘇瑤輕輕的呼吸聲，蘇瑤的呼吸有點快，像有點緊張。林悅的手心有點冒汗，偷偷看了眼蘇瑤，她正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尖，露出的腳踝很細，鞋跟卻敲著地面，發(fā)出“嗒嗒”的輕響，像在倒計時，每一聲都敲在林悅的心上。突然，王姐拍了下手：“完美！這個風(fēng)格既保留了老品牌的實木質(zhì)感，又透著年輕勁兒，客戶肯定喜歡！” 她轉(zhuǎn)向林悅，眼里的贊賞藏不住，眼角的細紋都笑開了：“明天的提案就由你帶隊，好好表現(xiàn)，轉(zhuǎn)正沒問題！”
“謝謝王姐！”林悅心里一陣雀躍，臉頰發(fā)燙，像喝了杯熱奶茶，連耳根都紅了。懸了三天的心終于落了地，她感覺自己像在水里憋了很久，終于能浮出水面喘口氣。她抬頭時剛好對上蘇瑤的目光——對方的笑容淡得幾乎看不見，嘴角的弧度僵著，像被凍住了，眼神里藏著一絲她看不懂的復(fù)雜情緒，像被烏云遮住的月亮，明明剛才還亮著，突然就暗了下去，連睫毛都沒了光彩，剛才還亮晶晶的手鏈，此刻也顯得灰蒙蒙的。
散會后，同事們圍過來恭喜林悅，張姐塞給她一顆巧克力，包裝紙亮晶晶的，是她最喜歡的黑巧克力，說“沾沾喜氣，我就知道你能行”；實習(xí)生小王湊過來問插畫軟件，眼睛亮晶晶的，手里還拿著小本本記筆記；連平時嚴(yán)肅的技術(shù)部大哥都笑著說“早看你能成，上次你幫我改的圖，客戶特別滿意”。林悅被大家圍著，笑著說“謝謝”，眼角的余光卻看見蘇瑤站在人群外，沒過來搭話，只是低頭玩著手機，手指飛快地敲著屏幕，屏幕的光映在她臉上，一半亮一半暗，側(cè)臉在陽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