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巡司北坊所設在一座舊鏢局改造的院子里,門口倆石獅子被摸得油光锃亮,據(jù)說能鎮(zhèn)邪。
進了門,院里堆著些兵器架子和巡邏用的燈籠,墻角還有個養(yǎng)著信鴿的籠子,咕咕叫著,倒添了點生氣。
趙猛將李狗蛋扔進間屋子,里面就一張破桌,兩條長凳,墻角堆著些鐵鏈子、鐐銬,看著挺滲人。
“坐下!”趙猛扔給他個糙瓷碗,倒了碗涼水。
李狗蛋捧著水碗,心里七上八下:這地方,進去容易出來難啊。
趙猛坐在對面,拿出紙筆,蘸了點墨:“把你咋發(fā)現(xiàn)尸體的,咋撿到玉佩的,還有剛才那女的咋追你的,從頭到尾說一遍,少一個字,今晚就睡墻角。”
李狗蛋不敢含糊,一五一十說了,就是把“想把玉佩賣錢”改成了“想上交官府”,還添油加醋說了自己有多害怕。
趙猛邊聽邊記,時不時皺眉問兩句:“那女的身手咋個快法?”
“就……就跟一陣風似的!咻地一下就到跟前了!”李狗蛋手舞足蹈比劃。
“她說話啥口音?”
“聽著像本地的,但又有點怪,說不上來……”
正問著,門被推開,走進個穿青布長衫的中年人,戴著方巾,手里搖著把扇子,看著像個教書先生,眼神卻挺亮。
“陳推官?!壁w猛站起來。
陳推官點點頭,目光落在李狗蛋身上,笑瞇瞇道:“這位就是李狗蛋小兄弟?”
“是……是小的?!崩罟返摆s緊站起來,這人看著和氣,卻比趙猛更讓人發(fā)怵。
陳推官拿起趙猛的筆錄看了看,慢悠悠問:“小兄弟在鬼市做生意,可知最近有啥生人?尤其是……看著像練家子的?”
李狗蛋撓頭:“鬼市天天來生人,三教九流啥樣的都有,誰知道哪個是練家子?”
“那女子身上,除了香粉味,有沒有別的氣味?比如藥味、煙火味?”
李狗蛋想了想:“哎?還真有!有點像……像道觀里燒的那種松煙香,淡淡的?!?/p>
陳推官眼睛一亮:“松煙香?”
“嗯!小的上次去白云觀偷摘桃子,聞過這味兒!”
陳推官點點頭,又問了幾個問題,最后道:“行了,你可以走了。但別出北坊,我們可能還找你?!?/p>
李狗蛋如蒙大赦,撒腿就往外跑,心里發(fā)誓:以后別說撿玉佩,就是掉錠銀子,小的也繞著走!
剛跑到巷口,就見趙猛靠在墻上,似笑非笑看著他。
李狗蛋心里一涼:完了,想跑都跑不掉了。
“想溜?”趙猛挑眉。
李狗蛋干笑:“哪能啊官爺,我就是……出來透透氣?!?/p>
趙猛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差點沒把他拍趴下:“這案子牽扯太大,鎮(zhèn)南王府已經(jīng)派人來了,催著破案。我看你小子腦子活,又跟這案子沾了邊,不如……跟我們合作?”
李狗蛋頭搖得像撥浪鼓:“別別別!官爺,小的就會收破爛,哪會查案?再說這案子一看就兇險,我還想多活兩年呢!”
趙猛臉一沉:“你以為現(xiàn)在能摘干凈?那女的為啥單搶你手里的玉佩?保不齊還會來找你。再說,你撿了官物不上交,按律能打三十大板,再蹲三個月大牢。”
李狗蛋被說得啞口無言,心里把趙猛罵了十八遍:這是赤裸裸的威脅!
“咋樣?”趙猛盯著他。
李狗蛋猶豫半天,心一橫:“合作可以,但我有條件!”
“你說?!?/p>
“第一,我只動嘴不動手,危險的活兒你們來;第二,破案了,得給我賞錢,最少……最少夠我買十串烤雞屁股加一壇燒刀子!”
趙猛樂了:“就這?行!只要你好好干,別說烤雞屁股,給你扯塊蜀錦做衣裳都行!”
就這么著,李狗蛋稀里糊涂成了夜巡司的“編外探員”。
第二天一早,趙猛帶著他去鎮(zhèn)南王府在城里的別院。
別院守衛(wèi)比夜巡司還嚴,門口倆石獅子嘴里都叼著刀,當兵的個個橫眉立目,穿著明光鎧,看著就不好惹。
管家領(lǐng)他們見了負責這事的王府世子,慕容銳。
這位世子爺看著也就二十出頭,穿件月白錦袍,手里把玩著顆玉扳指,長得挺俊,就是眼神有點冷,跟淬了冰似的。
“趙旗官,案情查得如何?”慕容銳開門見山。
趙猛將情況說了一遍,最后道:“世子,屬下懷疑,死者是被滅口的,玉佩里可能藏著啥秘密。”
慕容銳皺眉:“滅口?誰敢動我父親的人?”
“不好說,但那女子身手不凡,背后肯定有勢力?!壁w猛道。
慕容銳看向李狗蛋,眼神帶著審視:“你就是第一個發(fā)現(xiàn)尸體的?”
李狗蛋趕緊點頭:“是小的?!?/p>
“你有啥發(fā)現(xiàn)?”
李狗蛋撓撓頭:“回世子爺,小的就覺得……那女的搶玉佩時特著急,跟怕別人拿到似的。”
慕容銳指尖一頓:“這么說,玉佩的秘密,對他們很重要?!彼聪蜈w猛,“三天,我要知道兇手是誰。不然,夜巡司北坊所,就別想有好日子過?!?/p>
趙猛額頭冒汗:“是!屬下盡力!”
出了別院,李狗蛋咋舌:“這世子爺,比趙大哥你還兇?!?/p>
趙猛瞪他一眼:“少廢話!趕緊想,那女的除了松煙香,還有啥特征?”
李狗蛋拍大腿:“對了!她穿的鞋子!底兒特薄,走起路來沒聲,看著像……像西邊來的樣式!”
“西邊?”趙猛眼睛一亮,“上雍城賣西邊貨的,就數(shù)西坊的‘河西鋪’最出名。走,去瞅瞅!”
倆人快步往西坊走,李狗蛋心里卻打鼓:這查案比收破爛還刺激,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活到吃那十串烤雞屁股的時候。
西坊的“河西鋪”藏在兩條主街之間的夾道里,門臉不大,掛著塊褪色的木匾,上面刻著“河西鋪”三個字,邊角都磨圓了。鋪子里彌漫著一股混合了皮革、香料和塵土的味道,老板是個留著山羊胡的干瘦老頭,正坐在柜臺后撥算盤,噼里啪啦響。
“兩位客官想買點啥?”老頭抬頭,瞇著眼打量李狗蛋和趙猛,看到趙猛腰間的夜巡司令牌,眼皮跳了跳。
趙猛開門見山:“我們來問點事。最近有沒有個穿西邊樣式薄底鞋、身上帶松煙香的女子來你這兒?”
老頭眼神閃爍,擺手道:“沒有沒有,小店賣的都是些河西來的皮毛、玉石,來的都是熟客,沒見過啥帶松煙香的女子。”
李狗蛋瞅著老頭柜臺底下露出半截的錦盒,突然湊過去,嬉皮笑臉道:“老爺子,您這算盤打得,隔壁胡同都聽見了。實不相瞞,我們也不是來查您生意的,就是找那女子問點事——她偷了我家傳的玉佩,那玉佩不值錢,但對我意義重大啊!”
他一邊說,一邊偷偷往老頭手里塞了兩文錢——那是他今早賣破銅爛鐵剛得的。
老頭捏著銅錢,臉色緩和了些,壓低聲音:“要說帶松煙香的……前兒個倒是有個蒙臉女子來問過,說要買‘漠北雪絨’。”
“漠北雪絨是啥?”李狗蛋問。
“是種只有漠北才有的絨毛,做棉襖特別暖和,尋常人用不上,一般是……跑江湖的才買?!崩项^頓了頓,“她沒買,就問了句‘城西破廟那邊,有沒有人收這東西’,然后就走了?!?/p>
“城西破廟?”趙猛眼睛一亮。
“就是廢棄的土地廟,聽說最近總有人半夜往那兒跑,邪乎得很?!崩项^又補充,“那女子穿的鞋,確實是河西那邊的‘軟底快靴’,走路沒聲兒?!?/p>
謝過老頭,倆人往城西走。李狗蛋咋舌:“這就查到線索了?比收破爛還容易?!?/p>
趙猛瞪他:“別大意,破廟那邊指定有問題?!?/p>
傍晚時分,倆人摸到城西土地廟附近。這廟早就塌了半邊,墻頭上長滿野草,門口堆著半人高的垃圾,看著就陰森。
“你在這兒等著,我去瞅瞅?!壁w猛拔出腰間佩刀。
“別啊趙大哥!”李狗蛋趕緊拉住他,“萬一里面有埋伏呢?我這腦子,說不定能幫你出出主意?!?/p>
趙猛想想也是,這小子雖然慫,但鬼點子多,便道:“跟緊了,別出聲?!?/p>
倆人貓著腰溜進破廟,廟里蛛網(wǎng)密布,正屋神臺塌了一半,地上卻有新鮮的腳印。
“有人來過?!壁w猛壓低聲音。
突然,神臺后面?zhèn)鱽怼案O窸窣窣”的響動。趙猛使了個眼色,猛地踹開神臺木板——里面空蕩蕩的,只有個燒了一半的火堆,火堆旁放著個小陶罐,里面還剩點松煙香灰。
“人剛走沒多久。”趙猛皺眉。
李狗蛋卻盯著火堆里沒燒完的紙片,撿起來一看,上面印著個模糊的標記,像只展翅的鳥。
“這是啥?”他舉給趙猛看。
趙猛臉色一變:“是‘飛鳥閣’的標記!這是江湖上一個專門倒賣消息的組織,行事隱秘,黑白通吃。”
“那女子是飛鳥閣的人?”
“有可能?!壁w猛剛說完,廟外突然傳來馬蹄聲,還夾雜著女子的喝罵。
倆人趕緊躲到斷墻后,往外一看——只見那蒙臉女子正和兩個黑衣蒙面人打在一處!那女子身手雖快,但對方人多,漸漸落了下風,肩頭挨了一刀,鮮血直流。
“是搶玉佩的那娘們!”李狗蛋低呼。
趙猛按住他:“別出聲,看看情況。”
眼看女子就要被拿下,突然,她從懷里掏出個煙花似的東西,“咻”地往天上一放,炸開一團綠色的光。
“信號彈!”趙猛暗道不好,“她在叫人!”
果然,沒一會兒,又沖來幾個黑衣蒙面人,這次是幫那女子的!雙方混戰(zhàn)在一起,刀光劍影,慘叫聲此起彼伏。
李狗蛋看得腿肚子轉(zhuǎn)筋:“趙大哥,咱要不……先撤?這陣仗,咱倆上去就是送菜啊!”
趙猛卻盯著那女子掉落的一塊絲帕,帕子上繡著朵蘭花——和他前幾年在南疆見到的“蘭花教”標記一模一樣。
“麻煩了……”趙猛沉聲道,“這案子,怕是牽扯到江湖門派了?!?/p>
他拉著李狗蛋往后退:“先撤,回去報信!這廟,不能待了。”
李狗蛋被拽著跑,回頭一看,只見破廟里火光沖天,廝殺聲震得樹葉都掉下來。他心里只有一個念頭:這查案的活兒,比撿破爛危險一萬倍!早知道當初就不該貪那枚破玉佩……
可現(xiàn)在,想后悔也晚了。那綠色的煙花,不僅叫來了女子的幫手,似乎也驚動了更遠的人——遠處傳來了急促的馬蹄聲,不止一隊。
李狗蛋咽了口唾沫,加快了腳步。他有種預感,這攤渾水,才剛剛開始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