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酒坊開張第一天,沒有客人。
第二天,還是沒有。
娘就坐在門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街口。
我肚子餓得咕咕叫,可我不敢吭聲。
屋里還飄著酒糟的余味,那味道鉆進鼻子,更餓了。
我的眼光,老是不自覺地往那扇朱紅大門上溜。
有人說,爹就是從那扇門里,被砍斷手腳塞在酒壇里抬出來的。
我還記得爹身上的酒香,暖烘烘的。
他說要教我釀酒,我們家的手藝,傳男不傳女,可我是他唯一的孩子。
我以為,日子就會這么過下去。
在酒坊里,聽著爹的聲音,聞著糧食發(fā)酵的香氣,一直到老。
爹活著的時候,娘是不出后院的。
她那張臉,太招搖。
有次布行的掌柜來打酒,眼睛黏在娘身上,被我爹抄起扁擔趕了出去。
爹常說:“咱們就是靠手藝吃飯的,平平安安比啥都強”
他的釀酒手藝再好,也從不主動宣揚,客人都是口口相傳慕名而來。
我爹這輩子,唯一惹眼的一次,就是被顧國公府的人請走。
那時爹猶豫了很久,最后還是不敢不去。
臨走前,他摸著我的頭說:
“這次賞錢多,給你娘扯塊新料子做衣裳,再給小七買支頂好看的珠花。”
早知道……我什么珠花都不要了。
我只要爹。
同鄉(xiāng)大叔趁夜,用驢車從亂葬崗把爹拖了回來。
壇子是咱家裝酒的壇子。
爹在里面,手腳都沒了,血肉模糊。
大叔紅著眼,牙縫里擠出幾個字:都是那個寵妾!
后來,我知道了那個女人的名字。
許錦瑟。
顧國公顧長淵心尖上的人。
一個邊關(guān)來的妓子,聽說舍命救過顧長淵,他就把她當眼珠子疼。
大人們在墻角悄悄說,那女人對顧長淵放過話:
“我救你的命,你就是我的人!名分那玩意兒我不要。”
“可你要是敢看別的女人,我先劃了她的臉!”
顧長淵呢,非但不怕,反而就喜歡她這股潑辣勁兒。
為了她,他什么都肯做,連明媒正娶的夫人裴氏,都扔在后院不管不問。
許錦瑟見了我爹,問:“你很會釀酒?”
我爹正要躬身回答,她卻不耐煩地打斷:
“別說廢話。我問你,能不能釀出一種酒,喝進嘴里沒酒味,醉了也不知道自己醉了?”
我爹沒聽懂,陪著笑臉:“夫人,既是酒,怎會無味。”
“廢物!”許錦瑟眼中滿是瘋狂,就叫人堵了爹的嘴。
砍斷手足塞進了酒壇。
“既然釀不出我要的酒,你就自己變成酒吧!”
顧長淵聽說了這事,只是捻了捻手里的佛珠,嘆了口氣:
“罷了,錦瑟就是心思重,也怪那釀酒的不會看眼色,多燒些紙錢撫恤吧。”
同鄉(xiāng)把這些話學(xué)給我娘聽,她一聲沒吭。
只是守著爹殘缺的尸身,手一遍遍地抹過,很輕很溫柔。
“好好睡一覺,睡醒了,我還做你的妻?!?/p>
喪事辦完,我在爹的包袱里翻到了一朵珠花。
我攥著它,對娘說:“娘,我想去京城?!?/p>
娘看著院里還沒掃干凈的紙錢灰,看了很久很久。
“去,當然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