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
“大哥!”
二叔和二嬸驚慌地喊了一聲。
想追上去。
又畏懼地看了看屋里的局面。
最終沒敢動。
二叔臉上陣紅陣白。
他看看崩潰的三姑父。
又看看依舊平靜得可怕的我。
眼神閃爍了幾下。
最終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聲音干澀地試圖打圓場:
“那...那什么...大過年的...都...都少說兩句...誤會...肯定都是誤會...貴發(fā)他...他...”
他“他”了半天。
也編不出什么像樣的理由。
他自己心里也清楚。
我剛才說的那些。
樁樁件件。
恐怕都不是空穴來風(fēng)。
“誤會?”
我端起我媽面前那碗已經(jīng)不怎么冒熱氣的雞湯。
輕輕吹了吹。
然后喝了一小口。
油乎乎的。
有點膩。
還有點涼了。
我放下碗。
目光掃過一片狼藉的桌面。
掃過地上癱著的三姑。
掃過伏在桌上崩潰啜泣的三姑父。
最后落在二叔那張強(qiáng)裝鎮(zhèn)定的臉上。
“二叔,”我聲音不大。
卻清晰地蓋過了張貴發(fā)壓抑的啜泣。
“您那輛新買的帕薩特,首付的錢,是三姑父上周剛從廠里‘借’給您的吧?說好了過完年就還?”
二叔臉上的笑容瞬間僵死。
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凈凈。
眼睛瞪得溜圓。
像見了鬼一樣看著我。
整個堂屋。
再次陷入一片死寂的冰寒。
這一次。
連呼吸聲都幾乎聽不見了。
“哐當(dāng)!”
二叔像是被無形的重錘狠狠砸中了天靈蓋。
身體猛地一晃。
手肘撞翻了面前那盤啃得七零八落的醬骨架。
骨頭和油膩的湯汁潑灑出來。
濺了他一褲腿。
他也渾然不覺。
他臉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凈凈。
只剩下慘白的底色和那雙因極度震驚和恐懼而瞪得幾乎要裂開的眼睛。
他死死地盯著我。
嘴唇哆嗦得像寒風(fēng)中的枯葉。
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抽氣聲。
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剛才那點強(qiáng)裝出來的鎮(zhèn)定和試圖打圓場的勇氣。
瞬間被我這句話碾得粉碎。
“什...什么帕薩特?”
二嬸也慌了神。
尖聲叫起來。
下意識地去拽二叔的胳膊。
“當(dāng)家的!他胡說!是不是?他胡說的!”
但二叔僵硬的身體和慘白的臉色。
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
二嬸的臉色也瞬間變得煞白。
眼神驚恐地在我和二叔之間來回掃視。
最后死死地釘在我臉上。
充滿了怨毒和難以置信。
癱在地上的三姑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猛地抬起頭。
臉上糊滿了眼淚鼻涕。
尖叫道:
“對!對!就是二哥!張貴發(fā)!你個殺千刀的!你是不是把錢挪給老二買車了?!我說你廠里賬上怎么老是對不上!原來是貼補(bǔ)你二哥去了!你個吃里扒外的王八蛋!我們娘倆跟著你喝西北風(fēng),你倒好!拿著錢去充大頭!”
“你放屁!”
一直伏在桌上啜泣的張貴發(fā)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
猛地抬起頭。
通紅的眼睛里爆發(fā)出困獸般的兇光。
狠狠瞪著三姑。
“那錢是借!是借!說好了要還的!”
他吼完。
又像被抽空了力氣。
絕望地看向我。
聲音嘶啞地哀求:
“小峰...這...這你又是聽誰說的?沒...沒這回事...”
我放下手里那碗涼透的雞湯。
塑料碗底磕在桌面上。
發(fā)出不輕不重的一聲響。
“聽誰說?”
我微微歪了歪頭。
像是在認(rèn)真思考這個問題。
目光卻越過崩潰的張貴發(fā)和怨毒的三姑。
落在了面無人色的二叔身上。
“二叔,”我聲音不高。
卻清晰地穿透了混亂的哭喊和指責(zé)。
“您上周二下午三點,是不是在城西那家‘宏發(fā)’大眾4S店?刷的卡,戶名是您自己,但錢......是從三姑父廠里對公賬戶上走的‘備用金’科目吧?金額正好十五萬?!?/p>
二叔的身體劇烈地抖了一下。
像是被電流擊中。
他張著嘴。
喉嚨里發(fā)出“咯咯”的怪響。
眼神徹底渙散了。
只剩下無邊的恐懼。
他最后的心理防線。
被我精準(zhǔn)地?fù)舸┝恕?/p>
“哦,還有,”我像是忽然想起什么。
語氣平淡地補(bǔ)充道。
“您那筆錢,走的賬是‘臨時材料采購預(yù)付款’,可收款方,根本不是材料供應(yīng)商,而是那家4S店的母公司。這事兒,財務(wù)小王知道嗎?還是說,您塞了條煙給他,他就睜只眼閉只眼了?”
“噗通!”
一聲悶響。
二叔再也支撐不住。
雙腿一軟。
直接癱跪在了油膩的水泥地上。
打翻的醬骨架湯汁沾了他一身。
他也渾然不顧。
他面如死灰。
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
嘴唇哆嗦著。
喃喃道:
“完了...完了...都完了...”
“當(dāng)家的!”
二嬸尖叫一聲。
撲過去想拉他。
自己也差點被地上的油污滑倒。
整個堂屋徹底亂成了一鍋粥。
三姑的哭罵。
張貴發(fā)的嘶吼。
二叔絕望的喃喃。
二嬸的尖叫。
混雜在一起。
形成一曲荒誕又刺耳的“家族悲鳴”。
就在這片混亂達(dá)到頂點時。
一直站在角落、臉色煞白的表弟陳浩。
突然像頭被激怒的野獸。
發(fā)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咆哮:
“陳峰!我艸你媽!”
他猛地抓起桌上一只盛滿殘湯的油膩大碗。
不管不顧地朝著我的臉狠狠砸了過來!
動作又快又狠。
帶著積壓已久的怨毒和徹底爆發(fā)的瘋狂!
碗帶著風(fēng)聲。
裹挾著滾燙的油湯和殘渣。
呼嘯而至!
“小峰!”
“浩子!”
幾聲驚呼同時響起!
我爸離得最近。
幾乎是本能地想要撲過來擋。
我媽更是嚇得魂飛魄散。
失聲尖叫。
電光火石之間。
我身體只是極其輕微地向旁邊側(cè)了一下。
“呼------砰!嘩啦------!”
那只沉甸甸的粗瓷大碗。
擦著我的耳邊飛過。
帶著滾燙的湯汁。
狠狠地砸在了我身后的白墻上!
一聲巨響!
瓷碗瞬間四分五裂。
碎片像鋒利的冰雹般炸開!
滾燙油膩的湯汁和菜渣四處飛濺。
潑灑在墻壁上。
也濺到了旁邊躲避不及的二嬸和三姑身上。
引來她們更凄厲的尖叫。
幾塊尖銳的碎瓷片崩飛。
其中一塊。
不偏不倚。
“噗”地一聲。
狠狠扎進(jìn)了陳浩自己因為用力過猛而揮出的手臂上!
“啊------!??!”
陳浩發(fā)出一聲凄厲到變調(diào)的慘叫。
猛地捂住血流如注的手臂。
劇痛讓他臉上的瘋狂瞬間被痛苦和恐懼取代。
踉蹌著后退。
撞倒了身后的椅子。
一片狼藉中。
碎裂的瓷片散落一地。
混著油污和血跡。
滾燙的湯順著骯臟的墻壁往下流淌。
留下難看的污痕。
我站在原地。
身上干干凈凈。
連一滴油星都沒濺到。
只有幾縷被碗風(fēng)帶起的頭發(fā)。
微微拂過額角。
我緩緩轉(zhuǎn)過頭。
目光落在捂著手臂、痛得齜牙咧嘴、滿眼驚懼看著我的陳浩身上。
又掃過滿屋子驚魂未定、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的親戚們。
最后。
我的視線落在地上那片混著血污的狼藉上。
“看來,”我輕輕開口。
聲音不大。
卻像冰水澆滅了所有混亂的噪音。
“這年夜飯,是徹底吃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