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宴上,靖王豪擲萬金,拍下西域佛骨瓔珞賜予側(cè)妃安胎。他當眾執(zhí)起側(cè)妃之手,
向滿朝文武宣告:"四年前本王兵敗流放,王妃卷走府庫細軟與馬夫私奔,
唯有柔兒甘愿削發(fā)為婢,隨本王流落邊關。""今日本王榮歸,
定要千倍萬倍償還她這份情意。"詔書傳遍九州,我成了大梁最聲名狼藉的毒婦。
父皇下旨廢我封號。連自幼護我的太子兄長,亦在太廟前與我割袍斷義。
謾罵的折子堆滿了宗人府案頭。直到寒食節(jié)那日,刑部在亂葬崗掘出一具焦尸。
掌刑獄的太子哥哥驀然驚覺,那具焚毀最烈的尸骸,就是我。1我死了?;昶禽p飄飄的,
浮在半空,風從我虛無的身體里穿過。我看見那份廢黜我封號的詔書,
被快馬傳遍大梁的每一寸土地。昭華公主,與馬夫私奔,穢亂宮闈,德不配位。從此,
皇室玉牒再無我名。我看見父皇鐵青的臉,將我母后留下的遺物盡數(shù)砸碎。
我看見曾經(jīng)最疼愛我的太子兄長,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用劍割裂了自己的袍角。他說,
再無此妹。天下人都在唾罵我。罵我是皇室之恥,是淫奔的蕩婦。我的魂魄想哭,
卻沒有眼淚。我想嘶吼,卻沒有聲音。我只能飄蕩著,看著這一切??粗业拿郑?/p>
被釘在恥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我不知道自己是誰了。我是昭華。
可昭華已經(jīng)死了,死在所有人的嘴里,死在父皇的詔書里,死在兄長的決絕里。
那我又是什么,一縷無處可去的孤魂。我飄向京郊的亂葬崗,這里腐臭沖天,野狗刨食。
我看見一群官兵圍著一處新翻的土坑。為首的人,穿著監(jiān)刑官的朝服。是我的兄長,
太子霍承淵。他面無表情,眼神是我從未見過的冰冷。
仵作正從坑里檢驗一具燒得焦黑的人形。那東西已經(jīng)看不出樣貌,四肢蜷曲,骨肉粘連,
只是一團黑炭。兄長的目光落在那焦炭上。他蹲下身,用一把小刀,輕輕撥開附著的灰燼。
有什么東西在月光下閃了一下。是一塊玉。燒得有些發(fā)黃,卻并未碎裂。兄長的手猛地一抖。
他認得那塊玉佩,是我十六歲生辰時,他親手為我雕的。上面刻著我的小字,“晚晚”。
玉佩的一角,有他練習時失手磕出的獨特缺口,天下獨一無二。他的呼吸停滯了,
周遭的空氣仿佛凝固。他死死盯著那塊玉佩角,又抬頭看看那具焦尸。
他眼中的冰冷瞬間碎裂,被巨大的驚恐與悲痛取代。他終于明白。那個被天下人唾罵,
與馬夫私奔的妹妹。原來沒有走,她被燒死在這里。尸骨無存。2我的記憶開始倒流。
回到四年前那個雨夜,靖王趙彥成兵敗的消息傳來。父皇震怒,下旨將他貶為庶人,
流放漠北。王府眾人作鳥獸散。只有柔兒,他的側(cè)妃,哭著說要削發(fā)為婢,追隨他去邊關。
一時間,京中皆贊柔兒有情有義。而我,他明媒正娶的正妃,卻被襯得涼薄不堪。
他們不知道,我并未想過放棄他。我只是在等,等一個能帶走母親留給我的全部私庫的機會。
那些財富,足以在漠北為他招兵買馬,東山再起。我遣散了別院所有下人.只留了幾個心腹,
準備連夜將財寶裝車。就在那個雨夜。柔兒來了,她沒有穿素服,反而一身錦衣。
她對我笑得溫婉又無害,她說:“姐姐,王爺有難,妹妹怎能獨善其身。
”“妹妹已備好車馬,我們一同去尋王爺吧。”我信了她,喝下她遞來的安神茶。然后,
我失去了知覺。再次醒來時,我發(fā)現(xiàn)自己被綁在床上。別院里火光沖天,
濃煙嗆得我無法呼吸。我看見柔兒站在火海之外。她身旁,
站著那個本該與我“私奔”的馬夫。馬夫已經(jīng)死了,心口處插著一把刀。柔兒的聲音,
穿透烈焰清晰地傳進我的耳朵?!敖憬?,你就安心地去吧?!薄澳愫湍愕哪醴N,
只會成為王爺?shù)耐侠?。”“你放心,你的位置,妹妹會替你坐穩(wěn)的?!薄澳愕呢敻?,
妹妹也會替你好好‘孝敬’王爺?!被鹕嗤淌闪宋业纳眢w,皮膚被燒焦的痛楚,深入骨髓。
連我腹中未滿五月的孩子,也在烈火中與我一同化為灰燼。我掙扎,我呼救,沒有人聽見。
只有柔兒得意的笑聲,成了我最后的記憶。3魂魄是無形的。我可以穿過墻壁,
去到任何我想去的地方。我飄進了靖王府。如今,這里已經(jīng)恢復了往日的榮光。
趙彥成不再是流放的罪人。他平定西疆叛亂,立下不世之功,被父皇召回京城,加官進爵。
柔兒也如愿以償,成了新的靖王妃。她正坐在鏡前,小心翼翼地撫摸著脖子上那串佛骨瓔珞。
那是趙彥成在宮宴上,為她一擲萬金拍下的。他說,這是西域高僧以自身佛骨打磨而成,
給柔兒和她腹中的孩兒祈福安胎。我的魂魄湊近了那串瓔珞。
我的視線穿透了那溫潤如玉的表象。我看見了,看見了每一顆所謂的“佛骨”之內(nèi)。
那不是高僧的舍利,那是一截截小小的,森白的骨頭。指骨,趾骨,
來自一個尚未出世的嬰孩。我腹中那個,被烈火焚燒的孩子。我的孩子,被他們剖腹取出,
骸骨被磨成珠串,戴在殺害他母親的兇手身上。美其名曰,“安胎”,
世上再沒有比這更惡毒的詛咒,更地獄的諷刺。我沒有眼淚,魂魄流不出淚。
但我感受到了比烈火焚身更甚千萬倍的痛楚。那痛楚化為無聲的尖嘯,撕裂我虛無的靈體。
我恨。我好恨。4夜深了。趙彥成來到柔兒的房中。他為柔兒披上一件外衣,動作輕柔,
“夜里涼,當心身子?!比醿嚎吭谒麘牙?,滿臉幸福:“王爺,您待我真好。為了我,
竟在宮宴上斥責先王妃,不怕落人口實嗎?”趙彥成冷笑一聲?!耙粋€穢亂宮闈,
卷走錢財與人私奔的毒婦,有什么好顧忌的?”“若不是為了她母家當年在朝中的勢力,
我根本不會娶她。”“她不過是我往上爬的一顆棋子?!薄叭缃衿遄訜o用了,自然要棄掉。
”我的魂魄在他們頭頂盤旋,靜靜地聽著。
柔兒又問:“那王爺當年兵敗流放……”趙彥成撫摸著她的長發(fā),眼中閃過一絲狠厲。
“那是我與你演的一出苦肉計。”“不如此,怎能引出太子身后的那些老狐貍?”“不如此,
又怎能讓皇上對我心生憐憫,給我執(zhí)掌西疆兵權(quán)的機會?”“昭華那個蠢女人,
還真以為我要完了,準備動用她母親的私庫來救我?!薄靶液萌醿耗銠C智,先一步解決了她,
否則,那些財富落入我手,還真要費一番周折?!比醿簨尚ζ饋?,“能為王爺分憂,
是柔兒的福氣。”原來是這樣,原來一切都是假的。兵敗是假的,流放是假的。
連他對我的那一點點好,都是假的。我從始至終,都只是一顆棋子。一顆他隨時可以舍棄,
甚至用完后還要踩上一腳的棋子。我心中最后一點對他的眷戀,徹底碎了,碎成了齏粉,
再也拼湊不起來。我看著他擁著柔兒,低頭親吻她戴著我孩兒骨骸的脖頸。那一刻,
我心中只剩下無盡的怨毒。趙彥成,柔兒。我要你們,血債血償。
5兄長將那枚玉佩角帶回了東宮,他把自己關在書房里,三天三夜。第四天,他出來了,
眼下是濃重的青黑,眼神卻恢復了往日的銳利。他召來了仵作,“那具焦尸,除了燒傷,
還有什么別的發(fā)現(xiàn)?”仵作跪在地上,戰(zhàn)戰(zhàn)兢兢。“回殿下,
那具尸骸……腹中有胎兒的殘骨?!薄案鶕?jù)骨齡推斷,死者已有近五月身孕?!薄岸?,
根據(jù)僅存的幾塊盆骨和齒根判斷,死者年紀應在二十歲上下。”兄長的手,握緊了劍柄。
二十歲,身懷有孕。與被廢黜的昭華公主,完全吻合。他的心,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
疼得快要窒息。他一直以為,妹妹只是任性胡為,讓他蒙羞。他割袍斷義,是恨她不爭,
是氣她自甘墮落。卻從未想過,他的妹妹是被人謀害,含冤而死,還帶著未出世的孩兒。
他閉上眼,腦海中浮現(xiàn)出妹妹從小到大巧笑嫣然的模樣?!靶珠L,這件衣服好看嗎?
”“兄長,今日的功課好難啊?!薄靶珠L,等我嫁了人,你也要常來看我?!蹦切┞曇?,
猶在耳畔??赡莻€活生生的人,卻成了一具焦炭。他霍承淵,身為太子,掌管刑獄,
卻連自己的親妹妹都護不住。甚至在她死后,還親手將一盆盆臟水潑到她的冤魂之上。
何其荒唐,何其可悲。他睜開眼,眼中只剩下冰冷的殺意。他起身,換上朝服要去靖王府。
我看著兄長的背影,魂魄中涌起一絲希望。兄長。你一定要為我和我的孩子,討回公道。
6靖王府門前。兄長勒馬停住。他沒有通報,徑直走了進去。下人們看到太子親臨,
嚇得跪了一地。趙彥成和柔兒聞訊趕來?!安恢拥钕埋{到,有失遠迎。
”趙彥成拱手行禮,姿態(tài)做得十足。兄長沒有看他,目光直直落在柔兒身上。確切地說,
是落在她脖子上的那串瓔珞上。他的眼神,讓柔兒沒來由地一陣心慌,
她下意識地捂住了脖子。兄長收回目光,聲音平淡無波?!氨緦m今日來,
是有一事要告知靖王?!薄靶滩吭诰┙紒y葬崗,發(fā)現(xiàn)了一具焦尸?!薄敖?jīng)仵作勘驗,
死者乃皇室女眷?!壁w彥成的臉色微微一變。柔兒更是嚇得手腳冰涼,
兄長將他們的反應盡收眼底,繼續(xù)說道:“本宮懷疑,京中混入了窮兇極惡之徒,
專挑貴胄下手?!薄熬竿蹂缃裆響延性?,金貴得很?!薄熬竿鮿毡匾訌娡醺匦l(wèi),
保護好王妃和未來的小世子?!彼恼Z氣,充滿了“關切”與“好意”??擅恳粋€字,
都像一把刀子,插在霍言和柔兒的心上。保護真兇,多么巨大的諷刺。
趙彥成強作鎮(zhèn)定:“多謝太子殿下提醒,臣弟定會小心?!比醿旱哪樕?,已經(jīng)血色盡失。
她戴著我孩兒骨骸的脖頸,感到一陣刺骨的冰冷,仿佛有無數(shù)雙眼睛,在暗中盯著她。
兄長轉(zhuǎn)身離去,留下心神不寧的兩個人。我飄在兄長身后,看著他挺直的脊梁。我知道,
一張復仇的大網(wǎng),已經(jīng)悄然張開。兄長平靜地走出了王府。7回宮后,兄長立刻求見父皇。
他沒有直接說出焦尸的身份。而是呈上了一份奏折,奏請徹查近年來京中所有失蹤人口案。
尤其是高門貴女的失蹤案。理由是,亂葬崗發(fā)現(xiàn)的皇室女眷焦尸,案情重大,
恐有模仿作案之風。父皇準了。刑部和大理寺聯(lián)手,開始了一場聲勢浩大的清查。
京中人心惶惶。那些曾經(jīng)做過虧心事的人家,更是日夜難安。靖王府的氣氛,也愈發(fā)壓抑。
柔兒開始做噩夢。她總夢見一個渾身是火的女人,向她索命,脖子上的佛骨瓔珞,
也變得越來越冰冷。她想摘下來,卻怎么也摘不掉,仿佛長在了肉里。她日漸憔悴,
精神恍惚。趙彥成看在眼里,心中煩躁。他一邊要安撫柔兒,一邊要應付刑部的盤問。
盡管他自認當年之事做得天衣無縫。但太子的介入,讓他嗅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
他派人去亂葬崗打探消息,卻發(fā)現(xiàn)那里早已被官兵封鎖,任何人不得靠近。他想收買仵作,
卻被告知,負責此案的仵作,已被太子接入東宮,嚴加看管。所有的線索,都斷了。
趙彥成第一次感到了失控。他如同只被困在蛛網(wǎng)上的蟲子,無論如何掙扎,都無法掙脫。
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只巨大的蜘蛛,一步步向他逼近。我看著他焦躁的樣子,心中快意。
這只是開始。趙彥成,你的報應,還在后頭。兄長布下了一張大網(wǎng)。8兄長并沒有急于收網(wǎng)。
他在等,等一個最佳的時機。宗親朝會。每月一次,皇室宗親齊聚一堂,商議家事國事。
這一日,父皇高坐龍椅。太子、靖王以及各路王爺郡王,分列兩旁。朝會剛開始,
兄長便出列。“父皇,兒臣有本要奏?!彼种信踔化B厚厚的卷宗。“關于京郊焦尸案,
兒臣已查明真相。”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趙彥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兄長的聲音,清晰地回蕩在太和殿內(nèi)?!敖?jīng)查,死者并非旁人,正是我大梁皇室血脈。
”“是四年前,被廢黜封號,除名玉牒的……”他頓了頓,目光如利劍般射向霍言。
“前靖王妃,昭華公主。”滿堂嘩然。所有人都驚呆了。那個與馬夫私奔的公主,竟然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