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了一整夜,第二天清晨,沈念舟頂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坐到餐桌前,臉上的倦意難掩。
顧婉儀一眼看出她狀態(tài)不對,連忙關(guān)切地問:“寶貝,你這是怎么了?黑眼圈怎么這么重,是新買的床不舒服嗎?要不媽媽讓人給你換一張新的?”
沈念舟轉(zhuǎn)過頭,語氣溫柔地安撫她:“媽,床挺好的啦。我這不是剛回來嘛,需要倒倒時差,過幾天就好了,你就別擔心啦?!币贿呎f著,一邊輕輕拍了拍母親的手,笑著點點頭。
一旁正大口吃著煎蛋的沈翊然抬起頭來,一臉壞笑的看著沈念舟說:“某些人是不是倒時差我不確定,但昨晚在陽臺上叮叮咚咚鼓搗半天的那位,不會是你吧?大晚上做園藝,姐你也太拼了?!?/p>
他這話像是戳中了什么,沈念舟臉一黑,抬手就賞了他后腦勺一巴掌,“臭小子,飯都堵不住你的嘴?你就不怕噎著!”
顧婉儀看著兩個孩子你一言我一語,就像從前一樣斗嘴,眼中滿是欣慰。
就在這時,一聲清脆的“?!贝驍嗔舜螋[的二人。
沈念舟一愣,皺著眉看向自己的手機,心想這么早誰會聯(lián)系她。解鎖一看,竟然是自己老板的秘書Chris發(fā)來的郵件。
郵件的開頭措辭非常的不客氣,字里行間都表達著老板對她這次突然辭職回國的行為極為不滿,公司不光不會批準她的辭職,甚至要求她至少得等她把手頭項目交接完才行,否則公司會選擇采取法律手段。
沈念舟無奈地嘆了口氣,她其實料到了這個結(jié)果,只是沒想到老板的反應(yīng)會這么大,她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動著,直到滑到后半段,整個人突然僵住。
Chris補充說,公司最近正好在與一家來自中國的著名音樂工作室洽談合作,考慮到她既然人就在中國,不如就將這個項目交給她處理,讓她有這個機會來彌補自己的過錯。
郵件里還附上了這個工作室的聯(lián)系方式和地址,并提到已經(jīng)將她的聯(lián)系方式也提供給了對方,郵件的最后,Chris建議她親自去他們的辦公室洽談合作的細節(jié),。
“海晏……”沈念舟低聲念著那個工作室的名字,神情恍惚,她自言自語道 “不會這么巧吧,中國那么大,怎么偏偏是他們……”
沈翊然聽到她的自言自語,疑惑地抬起頭:“海晏?聽起來有點耳...”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沈念舟用一根烤香腸堵住了嘴。“吃你的飯吧,別亂操心?!?/p>
沈翊然瞪大了眼,嘴里嘟嘟囔囔,雖然心里不服氣,還是不情愿地低頭繼續(xù)吃飯。
沈念舟隨后快速的扒拉了幾口雞蛋和培根,一口氣把橙汁喝完,抓著手機就要上樓,顧婉儀趕忙叫住了她,“這一大早的你著急忙慌的去哪兒???”
“媽我公司有事情需要出去一趟?!?沈念舟一邊回應(yīng)著媽媽一邊低頭在手機上搜索著什么。
“你剛回來,公司能有什么大事找你?。俊?顧婉儀一臉疑惑的看著女兒,又轉(zhuǎn)頭看了看還在埋頭吃飯的兒子,無奈的搖了搖頭,“如果很急的話,讓你張叔從公司回來送你去吧,你剛回國,出門還是不方便的?!?/p>
沈念舟一臉感動的看著媽媽,乖巧的點了點頭。
回到臥室后,沈念舟趕緊將門鎖好,開始在房間里踱步。她一會兒打開百度搜索,一會兒打開郵件,反復(fù)的在兩個app中切換,想要確認這個海晏是否就是她知道的海晏,在經(jīng)過接近十分鐘的躊躇,她終于鼓起勇氣撥通了那個號碼。
電話很快就被接通,對面是一個清甜的女聲,“您好,這里是海晏工作室,我是前臺總機,請問您找誰?”
沈念舟深吸一口氣后小心翼翼的說,“您好,我叫Elieen,是Will & Brown的設(shè)計師,我們公司和貴工作室有商業(yè)合作,想請問你們今天有時間嗎?我想去實地了解一下貴工作室的文化和環(huán)境?!?/p>
電話那頭聽完她的話后安靜了兩秒,禮貌的回應(yīng)道,“沒問題的,我們這邊有時間的,您想要什么時候過來呢?”
“那就,上午10點吧,可以嗎?”沈念舟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試探的問道。
“好的,那我們十點見?!?/p>
掛掉電話后,沈念舟徑直沖進了衣帽間里。她像陀螺一樣轉(zhuǎn)個不停,一會兒翻箱倒柜的找連衣裙來配高跟鞋,一會兒又換耳環(huán)試項鏈,甚至連手表都試了個遍。折騰了半天,她終于筋疲力盡地癱倒在地上。
鏡子里的人明艷動人,可她卻突然陷入了茫然——
她究竟是出于何種目的,才會如此精心地裝扮自己呢?難道說,她是想要在與他重逢的那一刻,以驚艷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在他面前,讓他對自己刮目相看嗎?亦或是,她這樣做其實是在提醒著自己,縱使時光荏苒,但她始終未曾忘卻他?
她懊惱地起身,脫下那條艷麗的紅裙子扔到一邊,從衣柜最下方的抽屜里拿出一件簡單的白T,再從衣櫥里拿出了一條洗得有點發(fā)白的牛仔褲。就連耳飾也換成了最樸素的一對小銀釘。
化了淡妝后,她再次看向鏡子里的自己,心中竟升起一絲輕松。她看了看表,點了點頭,拎起包,向海晏出發(fā)。
車窗外的風景飛快掠過,沈念舟的心緒卻翻涌如潮。記憶像跑馬燈一樣在腦海中閃現(xiàn)——那個少年、那條街、那段日子,仿佛從未遠去。
“小姐,這里應(yīng)該就是您說的那個地址了,要我在這兒等您嗎?”司機張叔回頭提醒。
沈念舟猛地回神,“啊,謝謝,這里就是了。張叔您先回公司吧,我這個不知道要多久呢,說不定我爸一會兒還得用車呢?!?/p>
下車揮手告別后,她轉(zhuǎn)身盯著這個面朝大海的四層的小洋樓。
記憶再次如夏日的海浪一般洶涌的襲來,她似乎看到了那個少年一臉傲氣的指著這棟洋樓的某一處窗戶,對著她說,”總有一天我會讓我的工作室標志出現(xiàn)在這里,你看著吧!”,
雙眼上下掃視著,她似乎是在尋找著什么,最后終于在二樓玻璃上看到那個標志——一個巨大的G譜號。看到那個標志后,她深吸一口氣,快步的走到玻璃大門前,推開門走了進去。
前臺的姑娘似乎正在忙,沒注意到她,沈念舟尷尬的輕咳了兩聲,她才意識到來了人,“非常的不好意思,您好,請問您有預(yù)約嗎?”
“您好我是Elieen,是Will & Brown的室內(nèi)設(shè)計師,我剛跟您這邊通過電話的?!鄙蚰钪鄱Y貌回應(yīng)。
確認了她的身份后,前臺小姐微笑著請她到會客廳稍作休息,在遞上一杯水后禮貌的說道一會兒他們的負責人會來接待她。
“負責人?” 沈念舟的神經(jīng)突然開始緊繃,“他們的負責人不就是他嗎?” 她一邊這樣想著,一邊能清楚的感覺到自己的后背開始出冷汗。此時墻上掛鐘指針的每一次挪動仿佛都在倒數(shù)她的生命。
不一會兒,她聽到了前臺和一個人對話的聲音,說Will & Brown的人已經(jīng)來了,那個人的聲音很低,讓人無法分辨是男是女。沈念舟一步步的挪到門口,整個耳朵都要趴在門上了,也愣是沒聽出來這個人是不是他。
就在她聚精會神的思考著來人的身份時,門突然一下被推開了,一位身穿深藍色裙子的清秀女子一臉詫異的站在門口。
她眼里帶笑的快速的上下打量了她一下,隨后語氣柔和道:“請問是Elieen小姐嗎?我是海晏的老板特助楊羽年,這次參觀由我全程接待,剛才實在抱歉,我該敲一下門的?!?/p>
沈念舟大方一笑:“阿沒事,怪我沒好好在沙發(fā)上坐著哈哈哈......” 她尷尬的撓了撓頭。
楊羽年輕輕的點點頭,從她手中接過沉甸甸的帆布包,遞給身后的前臺小妹。
兩人一邊在公司里走著,楊羽年一邊介紹著:“海晏是目前國內(nèi)最大的古典交響樂藝術(shù)經(jīng)紀公司,我們的創(chuàng)始人兼老板陸知晏先生本身就是小提琴演奏家,他從小就展現(xiàn)出了極高的音樂天賦,高中時期就以優(yōu)越的成績破格進入了私立的慶樂藝術(shù)就讀,后來大學期間更是師從林恩大師,本科畢業(yè)后前往柴科夫斯基音樂學院深造,三年前獲得博士學位后回國創(chuàng)辦了海晏,希望能為中國古典音樂家們提供一個真正的港灣?!?/p>
沈念舟跟著楊羽年的講解輕微點頭,卻有些心不在焉,她強迫自己將注意力放到楊羽年身上,可是她的目光卻早就被工作室文化墻上一張張的照片吸引。
照片中的少年已經(jīng)褪去了青澀和張揚,多了幾分成熟與內(nèi)斂,但那雙眼睛,仍舊帶著些許傲氣。
沈念舟凝視著這些照片,腦海里的記憶也在一點點的拼湊少年的成長。
她就這樣一張一張認真的看著,直到看到角落里那張有些泛黃的舊照片。那張照片和其他的都不一樣,照片里的他,眼神里充滿了熱忱,仿佛在望著心中的光。
沈念舟感覺有一股電流從她的腳趾蔓延到自己的大腦,她竟然神不知鬼不覺的抬起手輕輕觸碰著那張照片。
楊羽年看到她的動作,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狡黠,她解釋道:“這張照片是不是看起來不太一樣?他看著還很年輕,那是他十九歲第一次拿到國際大獎時拍的,也是這面墻上最早的一張。他堅持要貼在這里,我想,對他來說,一定意義非凡吧?!?/p>
沈念舟的眼眶忽然開始泛紅,滾燙的淚水漫上眸子。
她怎會不記得?那是她陪他飛往莫斯科參加比賽,他拿到人生中第一個國際大獎的獎杯,他當時激動地看著她,她舉起相機,定格了他人生中最榮耀的一刻。拍完照,他興奮地沖過來抱住她,兩人在大雪紛飛中,吻得難舍難分……
她的指尖微微顫抖,像是在觸碰一段塵封太久的記憶。
楊羽年沒想到她的反應(yīng)居然會如此的劇烈,意識到自己可能還是將事情推進的太快了,便輕聲問道:“Elieen小姐您還好嗎,是有什么不舒服嗎?”
沈念舟猛的回過神來,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的失態(tài),她轉(zhuǎn)過身去擦掉淚水,回過頭來笑著擺擺手說“我沒事,不好意思啊剛才眼睛有點癢,讓您擔心了?!?/p>
見她神色輕松,楊羽年便點了點頭,沒有再追問下去,選擇繼續(xù)帶她參觀:“這次與貴公司的商務(wù)合作,主要涉及一個演奏廳的翻修項目。這個演奏廳去年由我們收購,原本屬于一家小型演出公司,因為運營不善而荒廢了很久,我們計劃重新設(shè)計裝修,希望年底能正式動工?!?/p>
說著,她遞給沈念舟一疊資料:“這是關(guān)于演奏廳的詳細信息,Elieen小姐可以先了解一下,我們希望盡快進入設(shè)計規(guī)劃階段?!?/p>
沈念舟接過資料,大致翻閱著,照片上的演奏廳隱隱有些眼熟,卻又一時想不起在哪里見過。
隨著參觀深入,楊羽年帶她來到了工作室的主辦公區(qū):“Elieen小姐,前面就是我們老板的辦公室了。如果您希望與老板詳談……”
沈念舟聽到這里,立刻緊張地揮手打斷:“不用了不用了,這種事沒必要麻煩老板的!”
楊羽年輕笑著安撫道:“Elieen小姐別緊張,我們老板人很好。其實我是想說——如果您希望日后詳談,可以另約時間。老板今天不在,他出差去了?!?/p>
沈念舟尷尬地笑了笑,懊惱自己的又一次失態(tài),連忙補救道:“原來如此,那就好。其實我覺得這個項目呢我沒必要去麻煩你們老板哈哈,項目上如果有問題,可以安排其他的的負責人到現(xiàn)場對接或者郵件聯(lián)系就好。”
說完,她悄悄松了口氣——此刻的她,還無法面對陸知晏,況且這個項目也并非她主動爭取的,她只想低調(diào)完成,盡快離開,千萬不能讓他知道自己已經(jīng)回國了。
楊羽年點頭,贊賞她的專業(yè)干練,并承諾一定會指派專員全程跟進,確保合作順利。幾人繼續(xù)向前走著,眼看就要經(jīng)過陸知晏的辦公室時,身后忽然傳來一道清冷沉穩(wěn)的聲音:
“羽年?”
沈念舟整個人怔在原地,仿佛從腳底開始,被慢慢石化。
這個聲音她太熟悉了,它出現(xiàn)在自己獨自酒醉的幻覺中,出現(xiàn)在夜半驚醒的噩夢中,現(xiàn)在它出現(xiàn)在了自己身后,可是自己卻不敢轉(zhuǎn)過身去面對它。
楊羽年回頭,詫異地說:“老板?您今天怎么回來啦?您今天的行程不是在上海參加研討會嗎?”
陸知晏微微點頭,語氣有些疲憊,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我們昨天晚上提前把會開了,我在上海也沒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就自己訂票回來了?!?/p>
此時的沈念舟已經(jīng)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了,手心的汗水順著指尖流到了資料夾上,她緊緊攥著,生怕資料夾滑落,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陸知晏注意到了楊羽年身旁僵硬的沈念舟,皺了皺眉毛,好奇的看著沈念舟的背影,開口詢問道:“羽年,工作室來客人了?你不介紹一下?”
楊羽年這才意識到自己還沒有在老板的備忘錄里update沈念舟的到訪,于是她笑著向陸知晏介紹:“老板,這位就是Will & Brown的設(shè)計師,Elieen小姐,今天特地來了解我們公司的文化和項目的細節(jié)?!?/p>
說完,她側(cè)身朝沈念舟做了個請的手勢:“Elieen小姐,這位便是我們海晏的老板——陸知晏先生?!?/p>
沈念舟僵硬地轉(zhuǎn)過身,眼神下意識地閃躲,手忙腳亂地從口袋里摸出名片。她努力擠出一個禮貌的微笑,卻連聲音都帶著顫抖:“陸總,您……您好,我是Will & Brown的沈……Elieen,第一次見面,請……請多指教?!?/p>
陸知晏站在光影交錯的走廊里,目光平靜得仿佛一潭死水。
他上下打量著她,眼神中閃過一絲的疑惑,隨后微微頷首,聲音低沉又疏離的說道:“Elieen小姐?你好,以后還請……多指教?!闭f著,他上前一步,修長的手指一把抽走她手中的名片,正反面的翻看了一眼,便隨意地塞進了西裝口袋里。
沈念舟看著他無理的舉動,心里陡然涌上一股委屈和惱意。她猛的抬頭,卻直直地撞進了那雙深沉如夜的眼睛里——那里面似乎藏著千萬種情緒,翻滾著、掙扎著,又被頑固地按壓成一片死寂,讓她感到一陣茫然和刺痛。
她慌亂地垂下眼,不敢再看。
陸知晏也怔了一瞬,沒想到她會突然直視自己,他眼底劃過一抹細微的慌亂,隨即收斂情緒,輕咳一聲,扭頭對楊羽年道:“我先回辦公室了,等你帶Elieen小姐參觀完,送她去我的私人會客室吧,我有些...關(guān)于項目的細節(jié)想單獨和她談?wù)?。?/p>
話音落下,他便步伐沉穩(wěn)地走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楊羽年輕聲應(yīng)下,繼續(xù)帶著沈念舟參觀著工作室的其他空間。
但沈念舟卻早已心不在焉,她的腦海中不斷浮現(xiàn)剛才兩人見面的那一幕,她一邊懊悔自己的行為,一邊又害怕等一下和陸知晏的對話,此時此刻的她像個失魂落魄的木偶,機械地跟著楊羽年,直到來到會客室,被安置在沙發(fā)上。
會客室里的冷氣開得很足,沈念舟蜷縮著身體,雙手緊握著溫熱的咖啡杯,試圖從中汲取一絲慰藉,可那股滲透到骨子里的寒意,卻仿佛怎么也驅(qū)散不了。
她一遍又一遍地抬頭看墻上的掛鐘,才過了五分鐘——可對她而言,煎熬的仿佛像過了一個世紀。
就在這時,一陣有節(jié)奏的敲門聲打破了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