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的血還沒干透,我的手已經(jīng)松開銀簪。
它插在祭壇前,像一根斷掉的脊椎。我沒回頭,也沒管身后那兩個男人是死是活。季臨風的骨灰盒被我抱在懷里,輕得不像一個人,倒像一片雪,隨時會被風卷走。
我走出了教堂。
外面是雪,漫天的雪,把整座山都捂進了白布里。長廊的鐵鏈拖在身后,銹屑落進雪堆,像撒了一路的灰。我一步步往上爬,腳印很快被新雪填平,仿佛我不曾來過。
山頂沒有碑,沒有墳,只有風在刮。我把骨灰盒放在一塊凸起的巖石上,用銀簪在雪地上劃了個圈。謝家的葬禮禮制,三叩,九劃,一埋。我沒埋,因為這山不是謝家祖地,也因為——他沒剩下一具全尸。
我正要打開盒蓋,腳步聲來了。
不是季臨風。
陸沉舟站在五步之外,西裝沒換,領帶卻松了,手里拎著一條鎖骨鏈,鏈子上嵌著一顆子彈,還在滴血。
“你來送葬?”我聲音啞得不像自己。
他沒答,只把鏈子往前遞了遞。血珠順著金屬滑落,在雪上燙出一個個小洞。
我伸手接過。
刺青炸了。
不是痛,是炸。鎖骨下的紋路像被雷劈中,整片皮膚突突跳動,母親的聲音直接砸進腦子里:
“吃掉他的心臟!”
我踉蹌了一下,膝蓋撞在雪地里。那聲音只半句,后半截被風雪撕碎。我咬住下唇,血味在嘴里漫開,才把那股失控壓下去。
我低頭看子彈。
它卡在鏈扣里,像是被人硬塞進去的。我用指甲摳了摳,紋路不對——這不是普通的子彈,外殼有層暗紋,像電路板。
刺青開始動。
黑色藤蔓從鎖骨爬出,纏上子彈,一寸寸勒緊。金屬發(fā)出細微的“咔”聲,外殼裂開一條縫,露出里面米粒大小的芯片,上面蝕刻著半行分子式。
我沒取它。
我把子彈放回鏈子,任它掛在風里。解藥不重要,重要的是誰給的,為什么現(xiàn)在給。
我抬頭看他:“你母親的血,擦過這顆子彈嗎?”
他笑了,笑得像聽到了笑話??伤靥诺拇糖嘣诙丁瞧瑝灥?,墓碑在晃。
我沒再問。
我把骨灰盒打開,灰隨風散,吹得零零碎碎。有幾粒落在他臉上,他沒擦。我知道他在看我,看我有沒有哭,有沒有崩潰。
我沒有。
謝家的人,死的時候沒人哭?;钕聛淼?,更不會。
風忽然停了。
他解開西裝,扯開襯衫。心臟位置,貼著個裝置,紅字在跳:71:59:42。
倒計時。
他指著它:“你想要真相,它就是鑰匙。它連著我的命,也連著謝家病毒的源代碼。你毀我,它炸;你救我,它開?!?/p>
我盯著那串數(shù)字。
七十一小時五十九分四十二秒。
不多不少,剛好夠一場審判。
他等著我慌,等著我求他,等著我像小時候那樣,撲進他懷里哭著說“哥哥我怕”。
可我現(xiàn)在不怕了。
我往前走了一步。
又一步。
直到我能看清他瞳孔里的自己——蒼白,眼底發(fā)青,發(fā)間銀簪銹得快斷了。
我開口,聲音平得像雪地:
“你教我彈的第一首曲子,是什么?”
他笑僵了。
那笑卡在臉上,像面具裂了縫。他沒料到我會問這個。他以為我會問病毒,問解藥,問他為什么殺我全家。
可我問的是曲子。
他喉嚨動了動,沒出聲。
我再逼近一步,鎖骨刺青徹底變了。藤蔓退去,紋路凝成冰晶,一片片鋪開,像結了霜。我不再共感,我在封鎖。
“你記得嗎?”我盯著他,“那年冬天,鋼琴房暖氣壞了,你讓我把手放在你胸口取暖。你說,聽,這是心跳節(jié)拍器。然后你彈了那首曲子,一個音一個音,教我踩踏板?!?/p>
他呼吸重了。
“你騙我說是《夢中的婚禮》,可那不是?!蔽姨?,指尖幾乎碰到他胸口的裝置,“是《致愛麗絲》的變調,降了半音,節(jié)奏拖了零點三秒。你說,這樣才像‘我們’的曲子?!?/p>
他猛地后退半步。
右手指甲劃過小指——那里缺了一小截,是十二年前鋼筋壓碎的。他每次心亂,就會摸那里。
我知道他記得。
我也記得。
那不是情話,是暗號。謝家滅門前一周,父親在書房反復彈這段旋律,母親說:“知意,要是有一天你聽到這曲子變了調,別信彈琴的人?!?/p>
原來他早就變了。
我收回手,轉身面向風雪。
骨灰盒空了,銀簪插在雪地里,藍光從簪尾滲出,一閃即逝。巖石上殘留的灰燼被風吹成一道弧,像未完成的音符。
他站在我身后,倒計時還在跳。
71:59:38。
他忽然開口:“你不怕它炸?”
我低頭看自己的手。
指尖凍得發(fā)紫,可鎖骨下的刺青不再痛。它安靜地伏著,像在等下一首曲子。
“怕?”我輕笑,“你忘了,我從小就在聽死神的節(jié)拍?!?/p>
我轉身,直視他:
“問題是,你準備好聽我的了嗎?”
他瞳孔猛地一縮。
就在這時,雪花落在他胸口的裝置上,融化的瞬間,泛起一絲藍光。
和蝴蝶標本翅膀下的熒光,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