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混亂之后,冷驍?shù)挠白泳拖窀毿〉拇?,無聲無息地扎進了我的日常里。說不上多疼,但存在感十足,時不時就硌一下。
保衛(wèi)處那個小小的值班室,成了我繞不開的“路標”。去圖書館,要經(jīng)過它;去食堂,也得瞥見它的門臉;就連去校外那條擠滿小吃攤的后街,都得從它旁邊的側(cè)門走。真是見鬼了。
每次路過,我總會不由自主地慢下腳步,眼神飄過去。大多數(shù)時候,那扇小窗后面是空的。偶爾,能看到他坐在里面。永遠是一個姿勢:背脊挺得筆直,像根插在椅子上的標槍,微微低著頭,不知道在看桌上的登記本,還是在看自己的手。窗玻璃模糊,只能映出他一個沉默的、輪廓堅硬的剪影,像一幅靜止的、色調(diào)陰郁的油畫。
有一次,我抱著厚厚一摞從圖書館借的參考書,低著頭匆匆趕路,心里盤算著論文的deadline??斓奖Pl(wèi)處門口時,一股濃烈的煙味毫無預(yù)兆地鉆進鼻子。劣質(zhì)煙草燒焦的那種嗆人味道,辣嗓子。
我下意識地皺眉抬頭。冷驍就站在值班室門外的墻根陰影里,背對著我這邊。他微微佝僂著背,肩膀卻依舊繃著那種奇怪的緊張感。他手里夾著一支煙,猩紅的煙頭在傍晚的昏暗里一明一滅。他吸得很兇,很急,一口接一口,白色的煙霧一團團地噴出來,又被他煩躁地揮手驅(qū)散。那動作帶著一股壓抑的、無處發(fā)泄的狠勁。
他整個人籠罩在一種極度焦躁和陰郁的氣場里,像一頭被無形的鎖鏈捆住、只能原地暴躁打轉(zhuǎn)的困獸。那濃得化不開的煩躁,隔著幾米遠的空氣都能清晰地感覺到,沉甸甸地壓過來。
我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不是因為別的,是那種熟悉的、被巨大負面情緒裹挾的窒息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漫過腳踝。我太熟悉這種感覺了,它曾經(jīng)是我生活的底色。我抱著書的手指收緊了些,指尖冰涼。幾乎是不假思索地,我迅速低下頭,加快腳步,幾乎是貼著另一側(cè)的墻根,屏住呼吸,快速地從他身后溜了過去。
直到走出很遠,拐過墻角,確認自己徹底離開了他的“氣場輻射區(qū)”,我才敢長長地、無聲地吁出一口氣。后背竟然滲出了一層薄薄的冷汗。我靠在冰涼的墻上,書頁的棱角硌著手臂。
我這是怎么了?怕他?好像也不是。只是他那種毫無遮掩的、沉重的痛苦和暴躁,像一面扭曲的鏡子,猝不及防地映出了我拼命想要遺忘的、過去的某些碎片。那些碎片帶著尖銳的棱角,刺得我生疼。
這種感覺很糟糕。像是好不容易從泥潭里爬出來,剛喘口氣,又差點被旁邊另一個更大更深的漩渦吸進去。
然而,生活有時候就是那么操蛋,你越是想避開什么,它越是要把你倆往一塊兒摁。
幾天后,我那個傻白甜室友林琳,非拉著我去校外新開的“辣翻天”火鍋店慶祝她“成功擺脫渣男”——其實就是暗戀的學(xué)長官宣了女友,她單方面宣布失戀。結(jié)果這貨高估了自己的吃辣能力,點了個變態(tài)辣鍋底,幾筷子下去,臉就紅成了煮熟的蝦子,眼淚鼻涕齊飛,灌了兩大杯冰水都壓不住,捂著肚子直喊救命。
“夏梔……水……不行了……廁所!”她話都說不利索了,弓著腰就往店外沖,估計是去找公共廁所。
我看著她風(fēng)風(fēng)火火沖出去的背影,無奈地嘆了口氣,拿起兩人的包跟出去結(jié)賬。剛走到店門口,就看見林琳捂著肚子,站在街邊一輛出租車前,正急吼吼地跟司機說著什么。司機一臉不耐煩地擺手,顯然是不想拉她。
就在這時,一陣刺耳的摩托車轟鳴由遠及近,速度極快!兩輛改裝過的鬼火摩托,排氣管炸街似的響著,像兩條發(fā)瘋的野狗,歪歪扭扭地朝著林琳站著的方向就沖了過來!車上坐著三個染著黃毛綠毛的小青年,嘴里不干不凈地怪叫著,根本沒看路。
“林琳!小心!”我頭皮一炸,失聲尖叫,拔腿就想沖過去拉她。
太晚了!其中一輛摩托幾乎是擦著林琳的衣角呼嘯而過,帶起的勁風(fēng)把她刮得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另一個黃毛坐在后座,大概是看我沖出來,覺得好玩,在經(jīng)過我身邊時,竟然猛地伸手朝我臉上抓來,嘴里還發(fā)出猥瑣的怪笑!
我嚇得魂飛魄散,條件反射地閉眼往后縮。
預(yù)想中被抓到的觸感沒來。
耳邊只聽到一聲短促而駭人的撞擊悶響,緊接著是摩托失控倒地的刺耳摩擦聲,還有那兩個小青年的鬼哭狼嚎。
我猛地睜開眼。
冷驍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
他像一堵突然降臨的鐵壁,穩(wěn)穩(wěn)地擋在了我和那輛倒地的摩托之間。剛才還囂張無比的黃毛,此刻正被他單手掐著脖子,死死地按在冰涼粗糙的柏油路面上!黃毛的臉憋成了豬肝色,兩條腿徒勞地蹬踹著,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瀕死的窒息聲。
冷驍?shù)膫?cè)臉對著我,下頜線繃得像要斷裂的鋼絲。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冷得像是西伯利亞凍土層深處挖出來的冰核。那是一種純粹的、毫無波瀾的冰冷殺意,看得我心臟驟然縮緊,血液都仿佛要凝固了。
另外兩個混混剛從倒地的摩托旁爬起來,看到同伴的慘狀,又驚又怒,其中一個綠毛吼了一聲,從懷里掏出一把彈簧刀,寒光一閃,就朝著冷驍?shù)暮笱比ィ?/p>
“后面!”我失聲尖叫,聲音都變了調(diào)。
冷驍甚至沒有回頭。
就在那刀尖即將刺中他衣服的瞬間,他按著黃毛脖子的手猛地一發(fā)力,借著這股力道,身體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旋轉(zhuǎn)!速度快得只剩下一道模糊的影子!那條穿著硬質(zhì)工裝褲的長腿,如同一條蓄滿力量的鋼鞭,帶著撕裂空氣的銳響,精準無比地向上撩起!
“砰!”
一聲讓人牙酸的悶響。
那一記鞭腿,結(jié)結(jié)實實地抽在了綠毛持刀的手腕上!力道之大,我清晰地聽到了骨頭錯位的脆響!
“嗷——!”綠毛發(fā)出一聲不似人腔的凄厲慘叫,彈簧刀脫手飛出,當啷一聲掉在幾米開外。他捂著自己詭異彎折的手腕,癱倒在地,疼得滿地打滾。
另一個紅毛見狀,徹底嚇破了膽,怪叫一聲,轉(zhuǎn)身就想跑。
冷驍甚至沒給他邁出第一步的機會。他按著黃毛的手一松,在那黃毛像灘爛泥一樣癱軟下去的瞬間,冷驍?shù)纳眢w已經(jīng)像獵豹般撲了出去!動作銜接得行云流水,快到肉眼幾乎無法捕捉軌跡。
一個簡潔到極致的擒拿動作。
紅毛只覺得眼前一花,胳膊就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猛地反擰到了身后,劇痛瞬間傳遍全身,膝蓋窩被狠狠一頂,整個人“噗通”一聲,臉朝下重重砸在了路面上,哼都沒哼一聲就暈了過去。
整個過程,從摩托沖來到三個混混全部失去反抗能力,可能連十秒鐘都不到。
街邊死寂一片?;疱伒觊T口探頭探腦看熱鬧的食客,路上零星的行人,包括剛剛從驚嚇中回過神、臉色慘白的林琳,全都像被施了定身法,目瞪口呆地看著路中央那個煞神一般的男人。
冷驍站在原地,微微喘了口氣。他看都沒看地上三個爛泥似的混混,目光掃過四周,確認沒有其他威脅后,才緩緩轉(zhuǎn)過身。
他的目光,越過了還癱坐在地上、一臉劫后余生傻樣的林琳,直接落在我臉上。
那眼神里的冰寒殺意,在轉(zhuǎn)向我的瞬間,如同冰雪消融般褪去了??斓米屓藨岩蓜偛拍邱斎说囊荒皇欠裾鎸嵃l(fā)生過。但依舊沒什么溫度,平靜得像一潭死水。
他朝我走過來。步子不快,靴底踏在路面上,發(fā)出清晰的、有節(jié)奏的輕響。
我看著他走近,心臟還在胸腔里狂跳,像揣了只受驚的兔子。剛才那電光石火間的搏殺,那純粹的力量與速度的碾壓,還有他臉上那一閃而過的、非人的冰冷,都太有沖擊力了。我喉嚨發(fā)干,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
他在我面前一步遠的地方停住。高大的身影籠罩下來,帶著一種無形的壓迫感。
“受傷沒?”他問。聲音還是那么低沉,但似乎比剛才在活動中心時,多了一絲難以察覺的……緊繃?
我搖搖頭,嗓子眼發(fā)緊,說不出話。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垂在身側(cè)的手上。那只手,指關(guān)節(jié)處又添了幾道新鮮的擦傷,微微泛紅,滲著血絲。和他手背上之前被貓狗抓傷、又被他自己舔過的舊痕疊在一起,顯得有些狼狽。
他順著我的目光,也看向自己的手。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像是才感覺到疼痛。然后,他又做出了那個讓我印象深刻的動作——抬起那只受傷的手,湊到唇邊,伸出舌尖,再次極快、極輕地舔了一下指關(guān)節(jié)上滲血的傷口。
動作依舊自然,帶著一種近乎原始的、處理傷口的本能。
做完這個動作,他放下手,目光重新落回我臉上,似乎想確認什么。
“下次,”他開口,聲音低啞,“離危險遠點。”
說完,他不再看我,也沒理會地上呻吟的混混和周圍呆滯的人群,轉(zhuǎn)身,徑直走向聞訊趕來的校園保安和那個驚魂未定的火鍋店老板。他簡單地交代了幾句,指了指地上那三個倒霉蛋,然后就在一片復(fù)雜的目光注視下,沉默地離開了。背影融入漸深的暮色里,依舊是那個格格不入、沉默堅硬的輪廓。
林琳這時才連滾帶爬地撲過來,一把抱住我:“夏梔!嚇死我了!剛才……剛才那個冷驍……他他他……是人嗎?太可怕了!也……太帥了!”她語無倫次,顯然還沒從驚嚇和震撼中完全回神。
我沒說話,只是看著冷驍消失的方向。指尖冰涼,但腰側(cè)被他護住時那種灼燙的感覺,和他舔舐傷口時那種原始的、孤獨的畫面,卻在腦子里反復(fù)交替。那句“習(xí)慣了擋在前面”,再次無比清晰地回響起來。
習(xí)慣受傷。習(xí)慣擋在別人前面。習(xí)慣把自己隔絕在一切之外。
這個叫冷驍?shù)哪腥?,他究竟?jīng)歷過什么?為什么他沉默的軀殼下,像是塞滿了看不見的刀片?
那次街邊驚魂之后,冷驍在我心里徹底從一個“有點奇怪的保衛(wèi)處臨時工”,升級成了“行走的人形兵器”兼“未解之謎綜合體”。林琳更是成了他的頭號迷妹,整天在我耳邊“冷驍長冷驍短”,腦補出一百零八種“退役特種兵愛上我”的狗血劇本,聽得我耳朵起繭。
“夏梔,你說他是不是在執(zhí)行什么秘密任務(wù)?臥底在我們學(xué)校?”林琳咬著奶茶吸管,眼睛發(fā)亮,“你看他,身手那么好,人又那么冷,還神出鬼沒的!絕對有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