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云壓得很低,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墜在樓頂。風(fēng)卷著沙粒打在玻璃幕墻上,噼啪作響,預(yù)告著一場雨的來臨。
自動取款機(jī)的小隔間里,空氣悶得發(fā)潮。舊外套被疊成方塊,當(dāng)成枕頭墊在腦后,金紅色的尾巴蜷起來,圈住露在外面的腳踝。耳朵尖偶爾抖一下,不是因為冷,是捕捉到了遠(yuǎn)處云層里滾過的悶雷。
幻耀辰把臉埋在臂彎里,眼睛卻沒閉上。三天前撿到的半塊三明治早就消化干凈了,胃里空得發(fā)慌,像有無數(shù)只小蟲子在慢慢啃噬。巷口那家包子鋪的香味似乎還停留在鼻尖,肉的、菜的,混著蒸籠的熱氣,勾得舌尖泛起一點澀澀的唾液。
不能去。那家鋪子的老板見過好幾次了,每次都會用掃帚把靠近的流浪貓狗趕開,嘴里嘟囔著“臟東西”。
尾巴尖無意識地掃過地面,蹭到一小片口香糖,黏糊糊的。
扯了扯外套下擺,蓋住爪子。肉墊上的粉色早就被灰塵遮得看不清,只有在用力按下去的時候,才能透出一點原本的顏色。像藏在石頭底下的花,怯生生的,見不得光。
雨點砸下來了,先是零星的幾滴,打在遮陽棚上,發(fā)出“嗒、嗒”的聲響。很快就連成了線,織成一張灰蒙蒙的網(wǎng),把整個世界都罩在里面。行人開始奔跑,撐起的傘像一朵朵倉促綻開的蘑菇,在街道上移動。
有個背著書包的小孩跑過,手里的氣球沒抓穩(wěn),飄了起來。紅色的,在雨幕里晃了晃,撞在取款機(jī)的玻璃上,然后慢悠悠地升上去,被烏云吞沒了?;靡蕉⒅莻€消失的紅點,直到眼睛發(fā)酸。
以前老婆婆也給買過氣球,黃色的。那時候他還小,總愛拽著線跑,尾巴因為開心而搖個不停,結(jié)果被線纏住了,急得直哼哼。老婆婆笑得皺紋都擠在一起,慢慢蹲下來,一根一根地把線解開,嘴里念叨著“慢點跑,慢點跑,氣球不會飛的”。
雨聲越來越大,噼里啪啦地敲打著棚頂,像是有無數(shù)只手在上面拍打著。隔間里的光線暗了下來,只能看清對面店鋪模糊的影子。冷意順著墻壁爬上來,鉆進(jìn)衣服縫隙里,讓他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肚子又開始叫了,這次更響,像是在抗議?;靡教蛄颂蜃齑?,撐起身子,把外套往身上裹了裹。得去找點吃的,再等下去恐怕雨還沒停自己就撐不下去了。
推開隔間的門,一股濕冷的風(fēng)立刻灌了進(jìn)來,讓他打了個哆嗦。耳朵緊緊貼在頭上,盡量不讓雨水打進(jìn)去。踮起腳尖,踩著水洼邊緣往前走,尾巴高高翹起,免得拖在泥水里。
街角的垃圾桶是重點目標(biāo)。平時總會有一些被扔掉的盒飯、過期的面包,今天下雨,說不定能撿到些沒被泡透的?;靡狡磷『粑抢斑吘壍乃芰洗?,一股餿味混著雨水的氣息撲面而來。
手指被一個鐵板劃破了,滲出血珠,很快就被雨水沖掉?;靡?jīng)]有在意,繼續(xù)翻找著。終于,在最底下摸到一個油紙包,打開一看,是半只剩的炸雞,外面的皮有點軟了,但還是能夠聞出炸雞的香味。
幻耀辰的眼睛亮了一下,迅速把油紙包好,塞進(jìn)懷里,緊緊按住。這是今天的收獲,得找個干燥的地方慢慢吃。
轉(zhuǎn)身剛想離開,卻迎面撞見一雙鞋子。黑色的,擦得很亮,鞋尖沾著點泥。順著鞋子往上看,是條深色的西褲,再往上,是個穿著西裝的男人,正皺著眉看著自己。
幻耀辰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識地往后退了一步,懷里的炸雞包得更緊了。耳朵貼得更平了,尾巴也緊張地繃了起來。
“這么小的孩子,怎么在這兒翻垃圾?”男人的聲音很沉,也許是因為下雨的緣故,并沒有看到幻耀辰那格格不入的耳朵和尾巴。
幻耀辰?jīng)]說話,只是低著頭,盯著自己腳下的水洼。水洼里映出一個模糊的影子,金紅色的毛發(fā)亂糟糟的。
男人嘆了口氣,似乎想說什么,但旁邊有人催他:“快走啊,雨太大了,車在前面等著呢。”
男人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幻耀辰懷里的油紙包,最終還是轉(zhuǎn)身走了。腳步聲很快消失在雨幕里。
幻耀辰一直等到那聲音徹底聽不見,才敢抬起頭。雨水順著臉頰往下流,分不清是雨還是別的什么。抓緊懷里的油紙包,往更僻靜的小巷跑去。
巷子里堆著些廢棄的紙箱,被雨水泡得發(fā)脹。幻耀辰鉆進(jìn)最大的一個箱子里,用幾塊破木板擋住入口,算是臨時的庇護(hù)所。
把油紙包打開,小心翼翼地撕下一小塊雞肉,放進(jìn)嘴里。濕冷的雞肉在舌尖散開,帶著點咸腥味,是此刻他能想象到的最美味的東西?;靡叫】谛】诘爻灾?,耳朵警惕地聽著外面的動靜,尾巴圈在身邊,像是在保護(hù)著自己。
雨還在下,敲打著紙箱,發(fā)出悶悶的聲響。吃完最后一塊肉,舔了舔爪子上沾上的油星,滿足地打了個嗝。肚子里飽飽的,這也許是自己自流浪開始后吃過最飽的一頓飯。
幻耀辰縮在紙箱角落,把尾巴當(dāng)成被子蓋在腿上。毛發(fā)吸了些雨水,有點沉,但仍然很柔軟。外面的雨聲漸漸變成了催眠曲,幻耀辰的眼皮開始發(fā)重。
迷迷糊糊間,幻耀辰好像又回到了老婆婆的小木屋。壁爐里的火很旺,空氣中飄著玉米餅的香味。老婆婆坐在旁邊,用粗糙的手輕輕撫摸著他耳朵,嘴里哼著不成調(diào)的歌。
“耀辰啊,不怕……”
幻耀辰的尾巴尖輕輕動了一下,蹭到了潮濕的紙箱壁。他在夢里皺了皺眉,把自己縮得更緊了些。
雨還在下,沒有要停的意思。巷子里空蕩蕩的,只有這個小小的紙箱,像一座漂浮在雨海里的孤島,載著世界上唯一的、無人問津的小狐貍,在夜色里搖搖晃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