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銀杏燼**深冬的風(fēng),像淬了冰的刀子,刮過城市灰白的天空,
也刮過陸沉星空茫的心。距離那場撕裂般的爭吵,已經(jīng)過去一個月零七天。
江浸月那句淬毒般的話——“你這樣的人,怎么懂未來?”——依舊在他耳邊尖銳地回響,
每一次想起,都像有人在他心口最柔軟的地方狠狠擰了一把。他以為自己會恨,會憤怒到底。
可那些激烈的情緒像退潮的海水,只留下大片大片的、冰冷刺骨的荒蕪。
他依舊每天上學(xué)、放學(xué)、打球,甚至開始逼著自己啃那些曾經(jīng)視若仇寇的課本,
只是眼神里昔日桀驁的光徹底熄滅了,只剩下一片沉寂的灰燼。
他像一具被抽空了靈魂的軀殼,麻木地執(zhí)行著名為“活著”的程序。直到那天放學(xué),
他在江浸月空置已久的課桌抽屜里,發(fā)現(xiàn)了一本被遺忘的硬殼筆記本。封面是素雅的淺藍(lán)色,
畫著一片脈絡(luò)分明的銀杏葉。鬼使神差地,他撿起了它。手指帶著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
翻開了扉頁。
一行清秀卻略顯無力的字跡撞入眼簾:> **“給沉星:**> **如果有一天,
你獨自翻開了它…**> **對不起,請原諒我的自私和懦弱。
**> **—— 浸月”**一股莫名的寒意瞬間攫住了他。他猛地合上本子,
像被燙到一樣。心臟在胸腔里狂跳,一種不祥的預(yù)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上來,越收越緊。
他幾乎是沖出教室,找到一個無人的角落,背靠著冰冷的墻壁,深吸了好幾口氣,
才再次鼓起勇氣翻開。日記并非每日記錄,更像是零散的心緒碎片。
時間線從她轉(zhuǎn)學(xué)來的那個夏天開始。
**【夏·初見】**> *“今天遇見了一個奇怪的人。像一顆燃燒著墜落邊緣的流星,
渾身是刺,眼神卻很孤獨…他叫陸沉星。名字真好聽,沉星…可惜,
我大概等不到看他安穩(wěn)著陸的那天了。
”***【夏·落日】**> *“他帶我去看了‘未名海’。
其實只是一片廢棄的工業(yè)水塘,但落日熔金時,真的很美。他笨拙地描述著真正大海的樣子,
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那一刻,我竟可恥地貪心了…想活下去,和他一起去看海。
衰性心肌病…進展很快…可能撐不過明年春天…’ 春天…我還能看到明年的銀杏葉變綠嗎?
”***【秋·藥】**> *“藥量又加了。心跳快得像要掙脫胸腔的束縛,
眼前陣陣發(fā)黑。在廁所隔間里吐得昏天暗地,真狼狽。還好沒被他看見…他最近在拼命學(xué)習(xí),
為了那個‘看?!募s定??粗鄣装疽沟募t血絲,心好疼,又…好暖。
”*> *“銀杏葉開始落了。撿了一片最完整的,夾在這里。時間啊,
慢些走…”***【秋·裂痕】**> *“他發(fā)現(xiàn)了藥瓶…他眼里的懷疑像針一樣扎著我。
我該告訴他嗎?告訴他我像一個外表光鮮、內(nèi)里卻急速腐朽的蘋果?
告訴他所有關(guān)于未來的承諾都是鏡花水月?不…我不能。他好不容易才開始向往白晝,
我不能把他拖進我的永夜里?!?> *“我必須推開他。用最殘忍的方式。沉星,恨我吧。
恨比愛容易遺忘。等你真的去看海那天,大概…就忘了我這個自私的騙子了。
”*> *“…‘你這樣的人,怎么懂未來?’ 說出這句話時,
他眼中的光芒瞬間碎裂的樣子,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心好痛,
比發(fā)病時還要痛千倍萬倍…沉星,對不起,
真的對不起…”***【冬·倒計時】**> *“醫(yī)生建議住院了。冬天真的來了,好冷。
窗外的銀杏樹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椏,像我一樣,被抽干了生氣。
”*> *“好想他…想他笨拙的情詩,想他不成調(diào)的吉他,想未名海那場盛大的落日,
想他掌心的溫度…沉星,如果…如果還有一點點可能,
真想再看你一眼…”*> *“最后一片銀杏葉也落了。我的時間,大概也快到了吧。
”*> *“…沉星,別為我停在黑夜。你要走向白晝,帶著我的目光,
去看遍所有我未曾見過的風(fēng)景。當(dāng)你在海邊看到落日熔金,
就當(dāng)是…暮色替我吻過你的白晝線。”*日記在這里戛然而止。
最后幾頁的字跡已經(jīng)虛弱得幾乎無法辨認(rèn),深深淺淺,仿佛用盡了生命最后的氣力。
陸沉星僵立在冰冷的墻角,血液仿佛在瞬間凝固,又在下一秒瘋狂地逆流沖上頭頂,
撞得他耳膜嗡嗡作響。手中的筆記本變得重逾千斤,幾乎要拿不住。那些字句,
每一個都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鑿進他的心臟,
鑿碎了他所有的憤怒、委屈和自以為是的“被拋棄”的痛苦。真相,血淋淋、赤裸裸的真相,
帶著足以將他凌遲的悔恨,劈頭蓋臉地砸了下來。不是不愛,是太愛。不是背叛,是犧牲。
不是不懂未來,而是…她根本沒有未來!“浸月…江浸月!
” 一聲嘶啞的、破碎的、如同困獸瀕死般的低吼從他喉嚨深處迸發(fā)出來。
巨大的恐慌瞬間攫住了他,
比任何一次打架受傷、比被父親指著鼻子罵“廢物”都要強烈千倍萬倍!他猛地轉(zhuǎn)身,
像一顆失控的、燃燒著絕望的流星,朝著校外狂奔而去。刺骨的寒風(fēng)灌進他的喉嚨和肺葉,
帶來撕裂般的痛楚,但他全然不顧。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在瘋狂叫囂:找到她!立刻!馬上!
他沖到江浸月家樓下,瘋狂地拍打著那扇緊閉的門,
回應(yīng)他的只有空洞的回響和鄰居疑惑的目光。他語無倫次地抓住每一個可能認(rèn)識她的人詢問,
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和奔跑而劇烈顫抖。終于,從一個面色戚戚的同班女生口中,
他得到了那個如同地獄傳來的地址——市立醫(yī)院,心血管內(nèi)科,重癥監(jiān)護區(qū)。醫(yī)院。
消毒水冰冷刺鼻的氣味瞬間包裹了他,白色的墻壁,白色的燈光,
穿著白色衣服匆匆而過的醫(yī)護人員…一切都白得刺眼,白得令人窒息。
這白色像一個巨大的、無聲的祭壇,正中心供奉著他即將失去的月光。
他跌跌撞撞地沖到護士站,聲音嘶啞得幾乎不成調(diào):“江浸月…江浸月在哪?她在哪個病房?
!”護士查看著記錄,抬眼看他,眼神里帶著一絲憐憫:“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我是她…” 陸沉星哽住了。“愛人”兩個字在舌尖滾燙,卻沉重得吐不出來。
他算什么愛人?在她最需要的時候,他像個愚蠢的瞎子,用最鋒利的言語刺傷她,
然后轉(zhuǎn)身離開!“…同學(xué)!最好的朋友!求求你告訴我!” 他幾乎是哀求著,
通紅的眼眶里,強忍的淚水搖搖欲墜。護士嘆了口氣,
指了指走廊盡頭那間緊閉的房門:“709,單人監(jiān)護室。她情況…不太好,探視需要安靜,
控制情緒?!薄爸x謝!謝謝!” 陸沉星胡亂地點著頭,朝著那扇門狂奔過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每一步都讓心口的恐慌加深一分。終于,他顫抖著手,
輕輕推開了那扇隔絕生死的門。**第二章:星沉未名海**病房里異常安靜,
只有心電監(jiān)護儀發(fā)出規(guī)律而單調(diào)的“嘀…嘀…”聲,像生命流逝的冰冷倒計時。
微弱的光線從窗簾縫隙透進來,在蒼白的地板上投下一道狹長的、慘淡的光痕。病床上的人,
幾乎要被潔白的被褥和周圍冰冷的儀器淹沒。江浸月安靜地躺在那里,閉著眼睛,
長長的睫毛在毫無血色的臉頰上投下淺淺的陰影。曾經(jīng)帶著清冷月輝的臉龐,
此刻只剩下一種近乎透明的脆弱,仿佛輕輕一碰就會破碎消散。纖細(xì)的手腕上插著留置針,
透明的液體正緩慢地注入她體內(nèi),維系著這盞隨時會熄滅的燈火。
她的呼吸輕淺得幾乎看不見胸膛的起伏,像一片即將被風(fēng)吹走的羽毛。
陸沉星的心臟在那一瞬間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緊,痛得他幾乎無法呼吸。他踉蹌一步,
幾乎要跪倒在地。眼前這個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會消失的女孩,真的是那個在未名海邊,
被他笨拙情詩逗得抿嘴淺笑的江浸月嗎?是那個在銀杏樹下,安靜撿拾落葉,
眼神里藏著對生命無限眷戀的江浸月嗎?他像個提線木偶,僵硬地、一步步挪到床邊。
每一步都重若千鈞。他不敢發(fā)出一點聲音,生怕驚擾了這易碎的寧靜,
驚飛了這只疲憊至極的蝶。似乎是感應(yīng)到他的到來,江浸月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了幾下,
緩緩睜開了眼睛。那雙眼睛,曾經(jīng)像沉靜的秋水,倒映著落日的余暉。此刻,雖然依舊清澈,
卻蒙上了一層揮之不去的疲憊灰翳,仿佛蒙塵的明珠。然而,
當(dāng)她的目光聚焦在陸沉星臉上時,那層灰翳似乎被什么點亮了,微弱地閃爍了一下,
像風(fēng)中殘燭最后的一躍?!啊列??” 她的聲音極其微弱,氣若游絲,
帶著難以置信的恍惚,仿佛在確認(rèn)一個夢境?!笆俏?,浸月…是我!
” 陸沉星再也控制不住,猛地跪倒在床邊,雙手顫抖著,
小心翼翼地、無比珍重地握住了她那只沒有輸液的手。她的手冰涼得嚇人,
像一塊在寒夜里浸透的玉。他試圖用自己滾燙的掌心去溫暖它,
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也在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澳恪阍趺磥砹??” 她問,聲音輕得像嘆息。
眼神里有微弱的欣喜,但更多的是濃得化不開的悲傷和…擔(dān)憂。
“我看到了…” 陸沉星的聲音哽咽得厲害,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破碎的胸腔里擠出來的,
帶著血沫,“我看到了你的日記…浸月,對不起!對不起!我是個混蛋!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 巨大的悔恨如同海嘯般將他淹沒,他再也說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