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在建國四十年的冬天,一場毫無征兆的大雪,埋葬了我聲名狼藉的一生。臨死前,
我從那臺黑白電視里,看到了顧長風。他作為杰出歸國人才,接受采訪,西裝筆挺,
風華正茂。主持人小心翼翼地提起我這個“人生污點”,問他怨我嗎?他對著鏡頭,
笑得疏離又得體:“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人罷了?!彼恢?,當年那場驚動全廠的分手,
不是我嫌貧愛富,而是一場我為他精心策劃的……獻祭。01“沈念,
你就是個水性楊花的女人!為了錢,你什么都干得出來!”顧長風的眼睛像淬了火的刀子,
死死地剜著我,那是我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到如此濃烈的恨意。
我攥緊了口袋里那張皺巴巴的診斷書,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我不能哭,更不能解釋。
我的長風,他應(yīng)該像風一樣,飛向更高更遠的地方,而不是被我這個累贅拖死在泥潭里。
我強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扯出一個刻薄的笑:“顧長風,你現(xiàn)在才看清我?沒錯,
我就是愛錢,我受夠了跟你過這種喝西北風的日子!”我們周圍,
圍滿了看熱鬧的鄰居和工友。他們對著我指指點點,吐沫星子幾乎能把我淹死。
而我曾經(jīng)的準婆婆,此刻正叉著腰,用最惡毒的語言咒罵我,說我是個“破鞋”,
說我敗壞了他們顧家的門風。我看向顧長風,他站在人群中,身形挺拔如松,
可那雙曾經(jīng)只盛著我的眸子,此刻卻只剩下冰冷的失望。我知道,我的目的達到了。
站在我身旁的,是紅星軋鋼廠廠長的兒子,李衛(wèi)東。他得意地摟住我的肩膀,
像是在宣示主權(quán)。那只肥膩的手搭上來的瞬間,我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卻只能強忍著。
李衛(wèi)東從口袋里掏出一塊嶄新的“上海牌”手表,不由分說地戴在我手腕上,
大聲炫耀:“看見沒?這才是沈念該過的日子!顧長風,你一個窮小子,拿什么跟老子比?
”那塊手表,冰冷地硌著我的皮膚,像一個沉重的手銬。顧長風的目光落在我手腕上,
那最后希冀也徹底熄滅了。他自嘲地笑了一聲,聲音沙啞得厲害:“好,沈念,你真好。
”他說完,轉(zhuǎn)身就走,背影決絕,沒有留戀。我知道,從今天起,顧長風的世界里,
再也沒有沈念了。那個陪他在冬夜里溫書,用自己半個月的口糧給他換一本輔導資料的沈念,
已經(jīng)死了?;钕聛淼模且粋€貪慕虛榮、人人唾棄的沈念。這,正是我想要的。
02我和顧長風,曾經(jīng)是廠里人人羨慕的一對。我們是同一年進的廠,他是車工,
我是紡織女工。八十年代的工廠,生活單調(diào)又辛苦,但因為有他,我覺得日子都帶著甜味。
他會把省下來的糧票換成我愛吃的麥芽糖,偷偷塞給我。他會趁著午休,跑到我的車間外,
就為了看我一眼。顧長風不只是個優(yōu)秀的工人,他腦子聰明,一直沒放棄學習。
恢復(fù)高考的消息傳來時,整個廠區(qū)都沸騰了。那是獨木橋,是鯉魚躍龍門的機會。
所有人都知道,顧長風是廠里最有希望考出去的人。“念念,”他把最甜的薯心喂到我嘴邊,
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等我考上大學,我?guī)汶x開這里,去北京,去上海,
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再也不讓你跟著我吃苦了。”我信他,我比任何人都相信他能做到。
我拼了命地對他好。我把自己的口糧勻給他,看著他吃下去,比我自己吃了還高興。
我凌晨去廢品站,就為了淘幾本舊的復(fù)習資料。我知道我們廠里有個叫白月娟的女工,
她家里有點關(guān)系,能弄到最新的高考題庫。為了顧長風,我放下臉面,
用我攢了半年的布票去跟她換。白月娟看著我,笑得意味深長:“沈念,
你對他可真是掏心掏肺??赡腥税?,都是會變的。你就不怕,他將來出息了,
第一個就甩了你這個沒文化的糟糠妻?”我當時只是笑笑,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
因為我知道,我的長風不是那樣的人??晌覜]想到,一語成讖。變的不是他,而是我。
或者說,是我不得不“變”。03廠里的氣氛越來越緊張,高考的日子近了,
顧長風的學習也到了最關(guān)鍵的時刻。但也就在這個時候,李衛(wèi)東開始像蒼蠅一樣纏著我。
他是廠長的兒子,平日里游手好閑,仗著家里的權(quán)勢在廠里橫行霸道。他看我的眼神,
赤裸裸的,像要把我生吞活剝。我躲著他,避著他,可他總有辦法找到我。“沈念,跟了我,
你還上什么班啊?我爸一句話的事,讓你當個小組長,天天坐辦公室,風吹不著雨淋不著。
”李衛(wèi)東堵在我的必經(jīng)之路上,言語輕佻。“李科長,請你自重!我有對象了!
”我冷著臉繞開他。他的糾纏,很快就在廠里傳開了。流言蜚語像長了腳,傳得越來越難聽。
有人說我腳踏兩條船,一邊吊著前途無量的顧長風,一邊又和廠長兒子不清不楚。這些話,
自然也傳到了顧長風耳朵里。那天晚上,他把我拉到廠區(qū)后面的小樹林,臉色很難看。
“念念,廠里的話,你聽說了嗎?”“聽說了,”我低著頭,不敢看他的眼睛,
“都是瞎說的,你別信?!彼聊撕芫茫玫轿乙詾樗鷼饬?。可他最后只是嘆了口氣,
把我緊緊抱在懷里,下巴抵著我的發(fā)頂?!拔抑馈D钅?,你信我,再給我一點時間。
等我考出去,我們就結(jié)婚,我一定讓你過上好日子?!彼膽驯?,是我唯一的港灣。但麻煩,
并沒有因為他的信任而停止。白月娟,那個曾經(jīng)“善意”提醒我的女工,
開始頻繁地出現(xiàn)在顧長風身邊。她總是有意無意地說起李衛(wèi)東對我的“追求”,
話里話外都在暗示我不知檢點?!伴L風哥,你可得看好沈念姐。李科長那人,手段多著呢。
沈念姐一個女孩子,萬一……”她總是一副欲言又止、為你好的模樣。
這是一種很高明的PUA,她在用輿論和暗示,一點點腐蝕顧長風對我的信任。
而真正的危機,也正在悄然降臨。04那天我上夜班,車間的機器壞了,我留下來修理,
回去得晚了些。剛走到單身宿舍樓下,就被李衛(wèi)東堵住了。他喝了酒,滿身酒氣,
眼睛通紅地看著我,一把就抓住了我的手腕?!吧蚰?,你他媽別給臉不要臉!老子看上你,
是你的福氣!”“你放開我!”我嚇壞了,拼命掙扎。他的力氣很大,我根本掙脫不開。
他把我往墻角拖,嘴里不干不凈地罵著,手也開始不老實起來。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絕望像潮水一樣涌上來。就在這時,一道黑影猛地沖了過來,一腳就把李衛(wèi)東踹翻在地。
是顧長風!他像是從天而降的英雄,把我護在身后,眼睛里燃燒著熊熊怒火。“李衛(wèi)東,
你敢動她一下試試!”李衛(wèi)東從地上爬起來,抹了一把嘴角的血,不怒反笑:“顧長風,
你算個什么東西?一個臭工人,還想當護花使者?我告訴你,沈念,老子要定了!
”兩個男人瞬間扭打在了一起。顧長風常年干活,力氣不小,但李衛(wèi)東仗著酒勁,
下手又黑又狠。我看著顧長風的臉頰掛了彩,嘴角也見了血,心疼得像被刀割一樣。
我沖上去想要拉開他們,卻被李衛(wèi)東一把推開,重重地摔在地上?;靵y中,
我不知道是誰抄起了一塊板磚,狠狠地砸在了李衛(wèi)東的頭上。李衛(wèi)東應(yīng)聲倒地,
額頭上鮮血直流。周圍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被這一幕嚇傻了。顧長風也愣住了,
他看著自己手里染血的板磚,臉色煞白。我知道,完了。在廠區(qū)里打架,
還是把廠長的兒子打傷了,這在當年是天大的事。別說高考了,
顧長風的工作能不能保住都是問題,甚至可能會被送去勞改。他的前途,他的一切,
就在這一瞬間,被毀了。而這一切,都是因為我。05李廠長果然雷霆震怒。
顧長風被關(guān)進了保衛(wèi)科的小黑屋,廠里貼出了公告,說要“嚴肅處理,絕不姑息”。
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四處求人,卻處處碰壁。所有人都躲著我,生怕惹上麻煩。
就在我走投無路的時候,李廠長派人叫我過去。在他的辦公室里,
李廠長那張平日里還算和善的臉,此刻布滿了陰云?!吧蚰睿闶锹斆魅?,
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衛(wèi)東看上你了,只要你點頭,嫁給我們家衛(wèi)東。顧長風這事,
我就當沒發(fā)生過。不但如此,我還能動用關(guān)系,給他弄一個推薦上大學的名額。
”我的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推薦上大學,那是比自己考上還要金貴的捷徑。
“當然,”李廠長呷了口茶,慢悠悠地補充道,“你要是敬酒不吃吃罰酒,那也別怪我。
顧長風故意傷人,證據(jù)確鑿,送去農(nóng)場勞改十年八年都是輕的。
至于你……一個作風有問題的女工,我們廠,也是留不得的?!彼@是在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