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睜開眼,發(fā)現(xiàn)微微正坐在床邊盯著我,手里捧著一本厚厚的筆記本。
"早安。"她微笑,眼睛下方的青黑色顯示她又沒怎么睡,"我整理了你的生活習慣清單。"
我撐起身子,瞥見筆記本上密密麻麻的記錄:
06:15-06:30 賴床(喜歡右側臥)
06:31 第一次看手機(會皺眉)
06:40 沖澡(水溫偏熱,時長8分半)
06:50 刮胡子(先左臉后右臉)
07:00 喝咖啡(不加糖,攪拌三圈半)
"你連我攪拌咖啡都數(shù)?"我揉著太陽穴。
"數(shù)了三十七天。"她合上筆記本,"現(xiàn)在該起床了,今天要去復診。"
心理診所的等候室彌漫著消毒水和焦慮的混合氣味。微微緊挨著我坐,手指絞著我的衣角,像個害怕被遺棄的孩子。
"陸康先生?"護士探頭,"可以進來了。"
微微猛地攥緊我的手:"你答應陪我進去的。"
診療室比想象中溫馨,淡藍色的墻壁上掛著抽象畫。陳醫(yī)生是個四十多歲的女性,眼鏡后的眼睛銳利而溫和。
"孟小姐最近情緒如何?"她問。
"很好。"微微微笑,"自從遇見陸康,我每天都很開心。"
陳醫(yī)生在病歷上記錄著什么:"還在記錄'陸康觀察日記'嗎?"
"升級到2.0版本了。"微微驕傲地說,然后轉向我,"你要看嗎?"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陳醫(yī)生繼續(xù)問:"上周的暴力沖動呢?"
"控制住了。"微微低頭玩著我的手指,"只摔了一個咖啡杯。"
"一個?"我挑眉,"你明明砸了整個托盤!"
"那是五個杯子一個壺,"她糾正道,"但只算一次沖動發(fā)作。"
陳醫(yī)生推了推眼鏡:"孟小姐,威脅他人生命安全屬于法律范疇了。"
"我只是說說而已。"微微撇嘴,"又沒真把那個紅裙子女人做成蛋糕。"
我后背一涼。陳醫(yī)生似乎習以為常,繼續(xù)詢問藥物反應。結束時,她單獨留下我:"陸先生,你知道邊緣型人格障礙的特點嗎?"
"略懂。"我看了眼門外晃動的身影——微微正貼著門偷聽。
"極度害怕被拋棄,情緒波動大,容易產(chǎn)生不穩(wěn)定的強烈人際關系。"陳醫(yī)生壓低聲音,"她對你形成了'理想化'依賴,這很危險。"
"多危險?"
"輕則自殘,重則..."她沒說完,但意思明確。
走出診所時,微微異常安靜。直到上了出租車,她才突然開口:"她都跟你說什么了?"
"說你很愛我。"我捏捏她的手。
她眼睛一亮,隨即又暗下來:"也說我可能會傷害你,對吧?"
我沒否認。她猛地抓住我衣領,司機從后視鏡驚恐地看了我們一眼。
"我寧愿傷害自己一百萬次,"她聲音顫抖,"也不會讓你掉一根頭發(fā)。"
我掰開她的手指:"這就是問題所在,微微。愛不該是這樣的。"
她像被燙到一樣縮回手,整個人蜷縮在座位角落。陽光透過車窗在她臉上投下柵欄般的陰影,仿佛她已經(jīng)把自己關進了某個看不見的籠子。
日料店是我們計劃好的,但氣氛已經(jīng)變了。微微機械地咀嚼著三文魚,眼睛盯著我拿筷子的手。
"好吃嗎?"我問。
"你剛才摸了手機二十七次。"她答非所問,"有重要消息?"
"工作群而已。"我放下筷子,"微微,我們需要談談。"
"不要。"她突然提高音量,鄰桌的客人看過來,"不要現(xiàn)在談。"
我嘆了口氣,起身去洗手間?;貋頃r,看見女服務員正彎腰為我們添茶,她的發(fā)梢掃過我的手臂。微微的眼神讓我想起瞄準獵物的蛇。
"您的茶。"服務員微笑,露出可愛的虎牙。
"謝謝。"我剛要接過,微微突然站起來打翻茶杯。
"哎呀,不小心。"她甜甜地說,眼睛卻冰冷,"能換一位服務員嗎?這位小姐讓我不舒服。"
服務員尷尬地退開。我抓住微微的手腕:"你干什么?"
"她看你的眼神,"微微輕聲說,"像在看一塊上等和牛。"
"人家只是正常工作!"
"正常工作需要彎腰45度?需要碰你手臂?需要——"
我打斷她:"我們走吧。"
結賬時,那位服務員躲在收銀臺后。我多付了小費表示歉意,微微看到后搶過鈔票撕得粉碎。
"你心疼她?"她的聲音開始發(fā)抖,"那我呢?我算什么?"
走出餐廳,夜色已深。微微突然沖向馬路對面,我追上去時,她已鉆進一家便利店。透過玻璃,我看見她抓起貨架上的巧克力,瘋狂地往購物籃里裝。
"要做蛋糕嗎?"我進門時問。
她僵住了,然后慢慢轉身,臉上掛著詭異的微笑:"你猜?"
收銀員結賬時,微微突然問:"你們店的紅裙子女孩呢?"
"小美?她今天休息。"收銀員回答。
"真可惜。"微微嘆息,"我特意為她選了黑巧克力,苦的才配她。"
我渾身發(fā)冷,奪過購物袋拽她出門。在無人的小巷,我終于爆發(fā):"你到底想干什么?"
"保護你。"她眼神渙散,"保護我的愛。"
"這不是愛!這是...精神?。?
話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微微的表情像被狠狠揍了一拳,所有的血色從她臉上褪去。
"你說得對。"她輕聲說,"我確實是個瘋子。"
她從包里掏出藥瓶,倒出兩粒吞下,然后平靜得可怕:"送我回家。"
出租車上,她靠著窗一言不發(fā)。路燈的光在她臉上流轉,像一場無聲的電影。到了她家樓下,我剛想道別,她突然說:"上來吧,最后一次。"
她的公寓比往常凌亂,照片墻上的幾張我的照片被撕了下來。她徑直走向廚房,開始拆那些巧克力。
"微微..."
"我要證明給你看。"她頭也不回,"我能做個正常人。"
她開始融化巧克力,動作嫻熟得不像第二次下廚。我坐在沙發(fā)上,注意到茶幾上放著一本相冊——里面全是偷拍我的照片,最早的一張竟然是半年前,在我還不認識她的時候。
"解釋一下?"我舉起相冊。
她肩膀一僵:"公園籃球場,你每周三下午會去打球。"
"半年前?"
"我對你一見鐘情。"她轉身,臉上沾著巧克力醬,"那時我剛被上一任男友拋棄,看見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是我的藥。"
我翻到相冊最后一頁,呼吸一滯——照片上是我和前女友林珊在餐廳吃飯,微微的臉被紅筆粗暴地涂掉了。
"那天我跟著你們回家,"她輕聲說,"在你樓下站到天亮。"
我合上相冊:"這太過了,微微。"
"我知道。"她低頭攪拌巧克力,"所以我吃藥,看醫(yī)生...我努力了。"
蛋糕出爐時已經(jīng)凌晨兩點。那是個歪歪扭扭的心形,上面用草莓醬寫著"對不起"。微微把它端到我面前,手微微發(fā)抖。
"嘗一口?"她期待地問,"我按你口味調的,不太甜。"
我看著她紅腫的眼睛和沾滿面粉的手指,突然心軟了。蛋糕意外地好吃,巧克力濃郁微苦,夾層的草莓醬酸甜適中。
"好吃嗎?"她小聲問。
"嗯。"我點頭,"比餐廳的好。"
她眼睛亮起來,隨即又暗下去:"可惜是最后一次了。"
"我沒說要分手。"
"但你嫌棄我。"她掰著手指,"嫌我跟蹤你,嫌我太粘人,嫌我..."
我吻住她,打斷這場自我貶低。巧克力味在唇齒間蔓延,她的眼淚咸澀得像海風。分開時,她嘴唇顫抖:"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擦掉她臉上的淚,"我愿意再試一次。"
她撲進我懷里,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我撫摸她瘦削的后背,感受著她劇烈的心跳。這一刻,我分不清自己是被愛感動,還是被病態(tài)吸引。
"我會更好的。"她在我耳邊發(fā)誓,"我保證。"
那晚我睡在她沙發(fā)上,半夜醒來發(fā)現(xiàn)她蜷縮在我腳邊,像只被遺棄的貓。我把她抱回床上,她卻驚醒,死死抓住我的手臂:"別走!"
"我不走。"我保證,"睡吧。"
她搖搖頭,從床頭柜拿出一卷繃帶:"幫我個忙。"
我困惑地看著她把繃帶一端系在自己手腕上,另一端遞給我:"這樣你就跑不掉了。"
"微微..."
"求你了。"她眼睛在黑暗中發(fā)亮,"就今晚。"
我嘆了口氣,接過繃帶系在手腕上。她滿足地笑了,很快沉入夢鄉(xiāng)。
月光透過窗簾縫隙照進來,在她臉上投下細長的光帶,像一道傷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