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弟弟去挑運動服,他指尖劃過貨架上的品牌logo,突然冷不丁開口。
“其實跟你出來挺丟人的。”我正踮腳夠最上層的折扣券,聞言動作一頓,以為聽錯了。
他卻側過臉,眼神掃過我洗得發(fā)白的袖口:“家里的事你是管得不少,可跟表姐比,
你差遠了。”“說白了,你干的這些,跟鐘點工沒區(qū)別。”輕飄飄的話像冰碴子砸進領口,
涼得人打顫。爸爸站在不遠處翻價簽,聞言只是皺了皺眉,沒說什么。“我知道你對我好,
要啥給買啥,但跟你出門,總覺得特廉價。表姐就不一樣,跟她走在一起,
別人都高看我一眼?!蔽夷笾劭廴氖置偷厥站o,紙角硌進掌心。這才反應過來。
他是為了上周表姐穿走了我新買的連衣裙,我不過說了兩句,
就成了他們嘴里“斤斤計較”的證據。這一刻,心里那點僅存的念想,碎得徹底。沒意思,
真是太沒意思了。當天就開始打包行李。全家坐在客廳里,看著我把疊好的T恤塞進箱子,
沒人起身。“就因為小晨那句話?”爸爸放下手里的報紙,語氣里帶著顯而易見的不耐。
“對?!蔽依闲欣钕淅湥曇艉茌p。1爸爸重新拿起報紙,
版面上的財經新聞遮住了他的臉。弟弟窩在沙發(fā)里打游戲,手指在屏幕上噼啪作響,
仿佛我只是在收拾換季衣服。媽媽走過來,伸手想奪我的箱子:“你又發(fā)什么脾氣?
你表姐是你親表姐,穿你件衣服怎么了?能不能懂事點,別總拿離家出走當籌碼?
”她穩(wěn)穩(wěn)站在我面前,每一個字都帶著審判的意味。其實事情的起因很簡單。
爸爸公司周年慶,說要帶全家去度假村??沙霭l(fā)前一天,我才發(fā)現(xiàn)他們早買好了四張票。
但第四張票,是給表姐的。而我前天才拆吊牌的連衣裙,正穿在表姐身上。
我好好掛在衣柜里的衣服,怎么就成了別人的?我氣不過吵了兩句,反倒被他們念叨到現(xiàn)在。
“是不是我來得不巧?”表姐拎著果籃站在玄關,手里還攥著我家的備用鑰匙。
剛才還冷著臉的家人,瞬間堆起熱絡的笑。“小冉來啦,不是說讓你姑父去接你嗎?
這么熱的天,跑一趟多累?!眿寢尶觳接先?,接過果籃時還不忘拍掉她袖口的灰塵。
弟弟立刻暫停游戲,顛顛地跑過去替她拿背包:“姐,你可算來了,
我媽燉了你愛喝的排骨湯?!蔽铱粗麄儑斫銍u寒問暖,像在看一場荒誕的默劇。
原來我才是那個多余的人。胸口悶得像塞了團棉花,喘不過氣?!巴硗恚覀兠魈烊タ串嬚?,
姑姑說你不去,票就沒給你留?!北斫憧聪蛭?,眼神里帶著刻意的遲疑。
弟弟立刻擋在她身前:“姐,別管她。她這種藝術盲,估計連梵高和莫奈都分不清,
還是留家里拖地吧?!彼囆g盲?我沒想到從小帶大的弟弟會這么說我。
握著行李箱拉桿的手突然脫力,箱子在地板上磕出悶響。我轉向爸媽:“蘇晨這么說我,
你們都認為沒問題,是嗎?”媽媽嘆了口氣,伸手想摸我的頭發(fā)。這個久違的親昵動作,
讓我心里莫名泛起一絲期待。如果她這一次能站在我這邊,或許我還能……可她下一句話,
直接把我從云端拽進冰窖?!皠e任性了?!薄澳憧纯茨闳砩舷?,哪點比得上小冉?
要是小冉,肯定懂得顧全大局。你弟弟更喜歡她當姐姐,也正常。
”“我總不能不讓孩子說心里話吧?”語氣依舊是溫溫柔柔的,卻像淬了毒的針,
扎得我心臟抽痛。我受夠了這種無休止的比較。像瘋了一樣,
我抓起茶幾上的玻璃杯砸在地上,
接著是遙控器、果盤、花瓶……最后是爸爸一記耳光甩在我臉上,打得我耳朵嗡嗡作響。
“鬧夠了沒有!簡直是個瘋子!我真不想承認你是我女兒!”“這是我的房子,給我滾出去!
”奇怪的是,聽到這句話,我心里反而落了地,有種說不出的輕松?;蛟S,
我早就等這句話了。等一個徹底斬斷這段窒息親情的理由。我踉蹌著爬起來,
表姐已經被爸媽護到了客廳角落。看著他們眼里毫不掩飾的厭惡,我突然笑出聲來。
“哈哈哈哈……”拖著行李箱走到門口,身后傳來媽媽略顯急促的聲音:“等等!
”她追上來拉住我的胳膊:“你到底在鬧什么?”“你爸好不容易升了副總,
帶小冉這個名牌大學畢業(yè)的去見客戶,難道帶你這個專升本的?
”“沒提前告訴你是我們忙忘了,媽給你道歉,對不起行了吧?我這個當媽的都給你道歉了。
”“下次,下次一定帶你?!北斫阋沧哌^來,一臉歉疚:“姑父說的是氣話,
晚晚你別往心里去?!薄八麕胰ィ饕俏乙姷膱雒娑?,不會給家里丟人。
”“你才是姑父的親女兒,我怎么會跟你搶呢?”“快跟姑父道個歉,這事就過去了。
”他們都看著我,像在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等著我低頭?!安涣税?。”我甩開媽媽的手,
“我走了,你們才能皆大歡喜?!?表姐是舅舅家的女兒,舅舅去世后,
媽媽就把她接來家里住。剛開始那兩年,爸媽對我和表姐還算公平。
可自從表姐拿了全國英語演講比賽冠軍,天平就徹底歪了。他們總拿我和表姐比,
看我的眼神越來越淡。那是我爸媽啊,我不服,就想爭,想證明我也不差。
可小孩子能有什么辦法?無非是哭鬧、耍脾氣。結果爸媽更嫌我不懂事,不大氣,
甚至偷偷帶我去做親子鑒定。連被我一手帶大的弟弟,都覺得我不配當他姐姐,
說我像個保姆。后來,他們跟別人提起孩子,只說表姐多優(yōu)秀。我像個透明人。
為了換他們一句夸獎,我放棄了去上海讀研的機會,留在本地工作,
就為了方便回家照顧他們和弟弟??晌业玫搅耸裁??我真得太累了。到此為止吧。
我從抽屜里拿出筆記本,遞給表姐:“爸有慢性胃炎,空腹不能喝牛奶,藥在床頭柜第二層。
”“家里水電煤繳費單都在鞋柜最上層的盒子里,我都記在本子上了。
”“你們既然把她當親女兒,這些事就不用我這個外人操心了。
”沒錯過她眼里一閃而過的得意。看到那副樣子,我突然懶得再說什么。
“其實你演得挺差的。每次都說不搶,卻次次都在搶?!薄罢嬲叩娜?,從不廢話。
”我轉身回房間,抱出三個禮盒。打開第一個,是條羊絨圍巾。我把圍巾往脖子上繞了一圈,
長度剛剛好。這是按爸爸的脖子圍度挑的,他總說冬天開會脖子冷?!耙院笥貌簧狭恕?/p>
”我把圍巾塞進包里。第二個盒子里是最新款的運動鞋。弟弟眼睛都直了,
伸手就來搶:“這是給我的吧?快給我!”我側身躲開:“現(xiàn)在跟你沒關系了,
想要找你姐要去?!笨此麖埩藥状巫?,終究沒說出什么。第三個禮盒里是支口紅,給媽媽的。
我直接塞進包里。他們沒想到我來真的,媽媽又上來攔:“晚晚,別鬧了行不行?
”表姐看了眼手機,走過來打圓場:“晚晚,剛才是我不對,不該讓你生氣。”“對不起啊。
”“現(xiàn)在該你給姑父道歉了吧?”我靜靜地看著她:“蘇晨,你真是個白眼狼。
”弟弟大概覺得給了我臺階,我卻不領情,瞬間炸了:“你到底想怎么樣?
全家都跟你道歉了,你還想逼死我們嗎?”我慢慢搖頭:“你擋路了,讓開。”他愣住了,
大概沒料到我會這么說?!疤K晚,你知不知道,出了這個門,你就別想再回來了!
”我摸了摸火辣辣的臉頰,笑了。他不知道,我早就不想回來了。求不來的親情,我不要了。
表姐過來拉我,語氣懇切:“是我的錯,我不該仗著沒了爸媽,就賴在姑姑家。
”“如果你真的介意,我現(xiàn)在就搬走,再也不出現(xiàn)了?!彼f得情真意切,
腳卻釘在原地沒動。這副委屈的樣子,可把爸媽心疼壞了。“姐你別走!要走也是她走!
”弟弟指著我喊??此傩市实臉幼樱胰滩蛔》藗€白眼:“能不能別裝了?
我走了最高興的就是你吧?”我甩開她的手,她沒站穩(wěn),往后踉蹌著撞在電視柜上,
手肘正好磕在金屬邊角,劃了道口子。血珠滲出來的瞬間,弟弟徹底瘋了。
他抓起桌上的馬克杯就朝我砸過來:“你是不是見不得我姐好?想害死她嗎?
”“要不是我姐心善,不想跟你吵架搬出去住,哪輪得到你占著這個家!”頭發(fā)突然被揪住,
是媽媽。她的臉徹底冷了,抓著我的頭發(fā)往衛(wèi)生間拖。冰冷的自來水劈頭蓋臉澆下來,
我打了個寒顫?!澳阋詾槟闼銈€什么東西?連小冉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要不是有血緣關系,
你連這個家門都不配進!”媽媽氣得渾身發(fā)抖,罵出來的話像刀子一樣割人。
原來我才是那個外人。我掙扎著掏出手機:“喂,110嗎?我被家人打了,
地址是……”弟弟沖過來一把搶過手機摔在地上,屏幕裂成蛛網:“你瘋了?
家里的事報什么警!”我死死盯著他們:“瘋的是你們?!卑职謸P手還要打,我猛地抬起頭,
把臉上的傷露給他看:“打啊,使勁打。明天你們公司所有人都會知道,
他們的副總是個家暴狂?!?警察來得比想象中快。老民警一看就知道是家庭糾紛,
嘆了口氣打圓場:“都是一家人,有話好好說,動手像什么樣子?”媽媽把表姐護在身后,
惡狠狠地瞪我:“警察同志,你們把她抓起來!這孩子瘋了!”她對表姐,
是真的護到了骨子里。我指著臉上的傷:“我要告他們,故意傷害。”警察面露難色,
清官難斷家務事。媽媽還想罵,被警察瞪了回去。“要是調解不了,
那就都跟我回所里做筆錄?!眿寢屃⒖碳饨校骸安恍?!小冉還要去面試呢,怎么能留案底!
”好面子的爸爸也皺緊眉頭,真進了警局,指不定傳出什么閑話。鄰居也圍過來看熱鬧,
七嘴八舌勸我:“姑娘家別這么犟,跟你爸媽認個錯就完了?!薄八较陆鉀Q可以。
”我看著爸爸,“賠償?!卑职帜樕F青地轉了一萬塊過來,錢對他不算多,
但顯然膈應壞了。我就是要膈應他?!白詈螅蔽夷贸黾埞P放在茶幾上,“寫封斷親書。
”“從此,我蘇晚和你們再無關系。”當著外人的面,我這話無疑是打他的臉。
爸爸氣得手都抖了:“好,好!你翅膀硬了!”“從今天起,我沒你這個女兒!
”“我倒要看看,你一個專升本的能混出什么名堂!”他幾筆寫完,紙被狠狠甩在地上。
就像我那可笑的親情,輕飄飄的,一文不值。弟弟在旁邊嘟囔:“有你后悔的時候,
等你餓肚子了就知道家里好了。”我撿起斷親書,上面寫著:蘇晚,忤逆不孝,心胸狹隘,
品行低劣,實非善類,今斷絕關系,生死不相干!疊好塞進包里。我知道這東西沒法律效力,
可它是個了斷。最后看了他們一眼,拖著行李箱走出這個住了二十年的地方。
4爸媽其實也愛過我吧。只是太少太少。對我這個不能為他們爭光的女兒,他們總是很吝嗇。
可他們是我爸媽啊。我還記得小時候爸爸把我架在脖子上,說我是他的小公主。
也記得發(fā)燒時媽媽整夜不睡,用酒精給我擦手心降溫。哪怕后來他們對我越來越冷淡,
我也總被這點回憶牽著,舍不得徹底放手。有了弟弟以后,他們更忙了。爸爸總在加班,
媽媽要陪表姐上各種補習班?!澳憔司司瓦@一個女兒,我得把她培養(yǎng)成人才。”她總這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