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弈被粗暴地推進(jìn)了B組宿舍。那是一個巨大的、如同廢棄工廠車間般的空間，水泥地面冰冷骯臟，墻壁斑駁脫落，露出里面灰黑色的磚塊?？諝饫飶浡钩?、霉味、廉價消毒水和一種若有若無的血腥氣混合的污濁味道。幾十張銹跡斑斑的鐵架雙層床擁擠地排列著，幾乎沒有下腳的地方。每一個床位上，都蜷縮著一個眼神空洞麻木的“豬仔”，像被抽走了靈魂的軀殼。
他被分配到靠近角落的一個下鋪。床板是幾塊破木板，上面鋪著一條散發(fā)著餿味的薄毯。上鋪躺著一個瘦骨嶙峋的年輕人，背對著外面，身體微微顫抖。
“新來的？”一個嘶啞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鐘弈轉(zhuǎn)過頭，看到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靠在旁邊的床架上，頭發(fā)花白稀疏，眼窩深陷，臉上帶著長期營養(yǎng)不良的蠟黃和幾道結(jié)了痂的傷痕。他的一條腿不自然地彎曲著，褲管空蕩蕩地挽起，露出下面簡陋的木頭假肢。他的眼神渾濁，但深處還殘留著一絲微弱的光。
“嗯。”鐘弈低聲應(yīng)了一句，聲音帶著初來者的怯懦和沙啞。
“叫我老陳就行?！蹦腥酥噶酥缸约旱募偻龋冻鲆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兩年前，想跑，沒跑掉。這腿，就留那兒了?！彼恼Z氣平淡得像在說別人的事，但那只完好的手，卻無意識地死死攥住了床架的銹鐵管，指節(jié)發(fā)白。
鐘弈的心沉了一下。他看著老陳那條簡陋的假肢，沉默地點(diǎn)點(diǎn)頭，沒再說話。他動作遲緩地整理著自己那點(diǎn)可憐的“行李”——只有身上這套衣服。手指在冰冷粗糙的床板邊緣劃過，指尖傳來異樣的觸感。他不動聲色地借著昏暗的光線看去。
在靠近墻壁的水泥地上，在厚厚的污垢和灰塵之下，似乎有一些極其細(xì)微的、并非自然形成的刻痕。非常淺，非常亂，像是什么人用極鈍的工具，在絕望和黑暗中一遍遍徒勞地劃拉著。其中幾個筆畫，隱約能看出是某種計(jì)數(shù)符號的開端，但最終都扭曲中斷了。
鐘弈的目光在那片模糊的刻痕上停留了一瞬，隨即移開，仿佛只是隨意一瞥。他蜷縮在冰冷的床板上，將臉轉(zhuǎn)向墻壁，身體微微顫抖，像一只受驚后躲進(jìn)殼里的蝸牛。然而，在無人能見的陰影里，他的眼睛在黑暗中睜著，瞳孔深處映著窗外探照燈掃過的慘白光束，冰冷地計(jì)算著時間。
嗶——嗶——嗶——！
尖銳刺耳的電子哨聲如同鋼針，毫無預(yù)兆地撕裂了清晨死寂的空氣。宿舍里瞬間炸開了鍋！鐵架床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麻木的“豬仔”們像被通了電的木偶，條件反射般從床上彈起，手忙腳亂地套上統(tǒng)一的、印著“新紀(jì)元財(cái)富”logo的廉價T恤，跌跌撞撞地向門口涌去。動作稍慢的，立刻會迎來門口看守手中橡膠棍毫不留情的抽打。
“快！快！磨蹭什么！想死??！”看守的咆哮伴隨著棍棒擊打肉體的悶響。
鐘弈混雜在洶涌的人潮里，被裹挾著沖出宿舍大門。刺目的陽光讓他瞬間瞇起了眼。眼前是一個巨大的、被高墻和鐵絲網(wǎng)圍起來的混凝土廣場。高墻上，每隔十幾米就矗立著一個崗樓，上面站著持槍的哨兵，黑洞洞的槍口漠然地俯視著下方螻蟻般的人群。
廣場盡頭，幾棟灰白色的、毫無窗戶的四方盒子建筑，如同巨大的墓碑，沉默地矗立著。其中一棟門口掛著“B組工作區(qū)”的簡陋牌子。人流被粗暴地分流，驅(qū)趕進(jìn)各自的工作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