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江南無主人,彌令過客思公子。
——唐·張繼《春申君祠》這是沒有他的第四十七個江南春日。
1 歸去來兮復(fù)何辭小秋最愛江南的春日,因為春天不僅可以吃她愛吃的春筍和鱖魚,
還可以在春天的和風(fēng)里和小伙伴們放風(fēng)箏。而她最期待的,
是在杏花樹下聽村里的陳奶奶講故事?!瓣惸棠?,今天講什么故事呢?
”一群小朋友或扎著總角,或盤著雙丫髻,興高采烈圍著杏花樹下的老人,蹦蹦跳跳的。
江南多霧,此時也起了一層薄霧,杏花隨之飄零,竟起了一種花非花,霧非霧的感觸,
連帶著陳疏吹的思緒變得飄渺悠遠(yuǎn)起來?!拔抑v了很多故事,但是陳奶奶自己也有很多故事,
今天陳奶奶給你們講一下我的故事,好不好?”“好——”2 人生若只如初見故事的開始,
也是在江南的一個春日。那時的我還是個林尚書府上的小丫頭,取名杏花,
侍奉在林老夫人身側(cè)。平日里林老夫人總是郁郁寡言,沉默不語。但就在八月十五的那一天,
她笑的比府上的所有人都多,嘴一直都沒有合上過?!皸罱憬?,
林老夫人今天為什么會一直笑???有什么喜事嗎?”在掃落花的時候,我偷偷地問。
“慎言慎言!不過今天老太太高興,告訴你也無妨。”平日里對我頗有照顧的楊芫眨了眨眼,
招了招手,示意我湊近?!奥犝f過府上的二公子嗎?他三年前隨軍出征,立下了戰(zhàn)功,
今晚就要回來了。”作為府上自封的百事通,我當(dāng)然對二公子略有耳聞。
聽當(dāng)年照顧他的嬤嬤說,二公子自幼聰慧過人,飽讀詩書,家里人都期盼著他考科舉做進(jìn)士。
可沒想到這二公子竟偷偷瞞著家里人報考了武舉,而且是武舉考試的第三名。木已成舟,
林尚書只好含淚把他送進(jìn)軍營,不盼著他立什么戰(zhàn)功,只盼他能夠平平安安。在那一年后,
正巧北疆發(fā)生戰(zhàn)事,二公子所在的軍營也奔赴邊疆。三旬后,杳無音信,生死未卜。
這是我之前所知的。楊姐姐補(bǔ)充了后續(xù)——時至今日,終于傳來喜訊。二公子不僅沒有身殞,
反而立下了赫赫戰(zhàn)功,已被圣上封為少將軍。宮廷酒宴后,便會歸來。“哦,難怪,難怪。
”我故作正經(jīng)地拱了拱手?!昂美玻⌒踊?,快去準(zhǔn)備吧,老夫人很重視這次宴會。
”楊芫哭笑不得,推著我去置辦所需。終于,萬眾矚目的夜晚悄然來臨。
我記不清那天夜里具體發(fā)生了什么,但是我清清楚楚地記得,在我所在的視野里,
琳瑯燈火的盡頭,有一白衣少年一步一步走來,芝蘭玉樹,意氣風(fēng)發(fā),盈滿了那一夜的月光。
然后,觥籌交錯,笑語晏晏,我就這么順?biāo)浦鄣乇焕戏蛉怂徒o了二公子,
美其名曰“有個照應(yīng)”。年輕公子的臉被燈火和酒水映得通紅,他無奈地擺了擺手,
但最終妥協(xié)。于是,我拉著他的衣袖,來到了他的院中。那是我第一次離一個男人這么近,
近得似乎可以聞到他身上好聞的熏香味。我當(dāng)時大概是臉紅了,
因為他忽然低頭朝我笑了一下:“怎么害羞了?”他似乎發(fā)現(xiàn)了我的窘迫,
拉開了我們之間的距離?!拔医辛钟晷D隳??”“杏花。
”一聽就是當(dāng)時進(jìn)府時管事隨便取的。
“你的真名是什么?告訴我好不好?”林雨歇一貫波瀾不驚的臉上顯出少有的執(zhí)拗。
“我不知道,我只知我姓陳?!币驗槿敫臅r候年紀(jì)尚小,我早已忘記自己的本名。
“那我給你想一個吧?!绷钟晷久妓伎剂税肷危鋈欢⒆∧程幉粍恿?。我忍不住了,
順著他的視線移動,就看見了院中央那一株杏花樹。此時正值杏花開放的季節(jié),
此時正似雪般綴滿枝頭,我跟著他行至樹下,清冽微甜的氣息如冰涼柔軟的雙手將人裹挾,
像是嘗到了春天的味道。林雨歇在樹下踱來踱去,而我無聊地蹲在地上撿落下的杏花瓣。
“是在發(fā)呆?”手上一空,我抬起頭,憤憤地盯著他手上搶走的花瓣?!拔业?。
”我怒視著他,失去花瓣的痛苦戰(zhàn)勝了要對主人恭敬的教導(dǎo),
也可能是我平日叫姐姐們寵壞了,我竟冒犯起他來。得虧林雨歇在軍營里住慣了,
沒有什么少爺脾氣,只是笑了笑,摸了摸我的頭:“看來沒有變傻?!睕]等我反駁,
他便自顧自的說了起來:“我的名字的由來,是取自‘林外鳴鳩春雨歇,
屋頭初日杏花繁’這一句詩。既然你我都與杏花有緣,那我也給你取一個關(guān)于杏花的好了。
‘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蔷徒惺璐?,好嗎?”我自幼不識字,不過我喜歡杏花,
而且“陳疏吹”這個名字念起來也怪好聽的。“那好吧?!蔽尹c點頭。“那就這么定了。
”他趁我沉浸在思緒里,偷偷兜著花瓣跑了?!斑€我花瓣!”我才反應(yīng)過來。
……3 當(dāng)時只道是尋常此后便是一段短暫但快樂的日子。林雨歇軍中無事,
軍營練兵之余順手在街上抓抓盜賊,以及待在府中教我琴棋書畫,講講軍中和坊間的趣事。
彈琴畫畫和寫字還不算難,但我對下棋一竅不通,惹得林雨歇總是懷疑自己。
“難道是我的傳授方法出了錯?不對啊,沒道理學(xué)不會,再來!”他一臉不可置信。
我一臉無辜地看著他。最后,在我輸?shù)袅说谝蝗f九百二十一次后,林雨歇徹底放棄掙扎,
認(rèn)命稱我為“臭棋簍子”?!瓣惸棠?,真的有這么多次嗎?”小秋遲疑地舉手發(fā)問。
“我可沒數(shù),是那位林公子數(shù)的?!绷牡竭@里,陳疏吹蒼老的眼睛里透出了點兒笑意。
在他似有意似無意的縱容下,我越發(fā)大膽起來,比如趁他睡著的時候在他臉上涂脂抹粉,
彈琴的時候故意彈錯一個音(他最受不了這個),故意在菜里加上很多他最不喜歡的蔥。
他每次都只是無奈地笑笑,然后以別的方式還給我,趁我不注意給我一個爆栗,
讓我疼得齜牙咧嘴。我本來以為這很正常,直到有一天我去膳房拿林雨歇愛吃的蓮花酥時,
楊芫姐姐找到我,一臉恨鐵不成鋼:“小杏花,你和二公子是怎么相處的?”“我有名字了,
我叫陳疏吹!”我驕傲地微抬了一下頭?!敖憬惝?dāng)時是怎么告訴你的?一定要對主人恭敬,
可以說笑,但不能僭越,也不能太親近!”“可是他對我很好,
還讓我有了名字······”“小杏花!”她打斷了我的話?!斑@都是暫時的!
他們今天可以與你親密無間,明天就可以將你棄之如履。而他功成名就,
到時候娶一個門當(dāng)戶對的娘子,你就更無立足之地了!”說著說著,她的神情隱隱有些癲狂,
和我平日里印象中的大相徑庭?!奥犝f安平郡主心慕二公子,兩家有聯(lián)姻的傾向,
如果此事真的成了,你該如何自處?”她步步緊逼道。我下意識往后退了一步。
這時我突然瞥到她的臉側(cè)有隱隱的紅痕,連脂粉也遮不住?!皸罱憬?,
你的臉······”誰料,她像是聽不見一般,一把抓住我的手臂,
神色近乎哀求:“答應(yīng)我,不要離二公子太近,好嗎?”手上也有。我當(dāng)時都有點害怕了,
但我相信她對我的好不是假的,于是我只好說“我盡量”。她見我神色不似作偽,
才半信半疑地放開了我的手。其實她說的話我不太明白,林雨歇娶娘子與我又有何干,
只要她長得好看,心地善良,我也是非常樂見其成的。于是我一回到院子就跑去找林雨歇。
找了半晌,我才眼尖地發(fā)現(xiàn)他竟臥在梨花樹下睡著了。由于他今天穿的是白衣,
花瓣落在他身上,幾乎都要把他遮住得看不見了。我下意識想拍一拍他的肩,
但還是在最后一刻收回手,后退了兩步。楊姐姐平時待我很好,
她的告誡肯定是有一定道理的??墒撬孟癫煊X到了什么,睜開了眼睛。
那是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的一雙眼睛,帶著微微冷意,但折射著亮晶晶的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