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導師的冰冷威脅我叫徐薇。我坐在我對面的男人叫李建國。他是我的碩士導師。
他的辦公室很大,紅木辦公桌比我老家那張吃飯的桌子還大。墻上掛著幾幅名人字畫,
真假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此刻,
我坐在那張巨大的、冰冷的老板椅旁邊的小凳子上,感覺自己像只隨時會被捏死的螞蟻。
他今天心情好像不太好。眉頭一直皺著,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桌面。那聲音讓我心慌。
“小徐啊,”他終于抬起頭,看著我,眼鏡片后面那雙眼睛閃著一種我不喜歡的光,
“最近怎么樣?實驗還順利嗎?”我攥緊了我放在膝蓋上的手。手心里全是汗。
“還……還行?!蔽衣曇粲悬c發(fā)飄?!斑€行?”他嘴角扯出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
“你那個實驗數(shù)據(jù),我昨天看了看,有問題?!蔽业男拿偷爻亮艘幌?。
“哪里……哪里有問題?”“你自己不清楚?”他身體往后靠在椅背上,像個審犯人的法官,
“重復了三次,結(jié)果都偏差那么大。小徐,你是我?guī)У难芯可?,你的實驗?shù)據(jù),
就是我的數(shù)據(jù)。出了問題,上面怪罪下來,誰擔得起?”我沒有說話。
實驗室那臺破舊的光譜儀,我調(diào)了不下上百次。試劑也換了好幾個牌子??赡窃撍赖臄?shù)據(jù),
就是不穩(wěn)定。我熬夜查文獻,問師兄師姐,都沒找到確切的原因?!皩煟?/p>
我……我一直在找原因。”我試圖解釋?!罢以颍俊彼驍辔?,語氣變得有些不耐煩,
“我給你錢,給你資源,讓你讀研,不是讓你在這里自己摸索的!結(jié)果呢?幾個月了,
連個像樣的數(shù)據(jù)都拿不出來!”我低著頭,看著自己磨得有點舊的帆布鞋鞋尖。
心里又委屈又害怕?!跋聜€月,系里有個重要的學術(shù)會議,需要提交論文?!彼掍h一轉(zhuǎn),
聲音放低了些,但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壓力,“你的那部分數(shù)據(jù),是論文的核心。
必須拿出來,而且必須是漂亮的,能拿得出手的?!薄翱墒菍?,
數(shù)據(jù)還沒穩(wěn)定下來……”我小聲說?!皼]有‘可是’!”他猛地一拍桌子,嚇得我一哆嗦。
“徐薇,你聽好了。這個月的月底,我要看到最終的數(shù)據(jù)。而且,必須是符合預期的,
完美的數(shù)據(jù)。明白嗎?”“明……明白?!蔽移D難地點點頭?!昂芎谩!彼匦侣冻鲂θ?,
但那笑容不達眼底,“我相信你的能力。你是名牌大學本科畢業(yè)的,基礎(chǔ)應該不差。
這次的事情,就當是個教訓。以后,多用點心。”他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對了,
這個季度的補助,就先不發(fā)你了。經(jīng)費有點緊張,你理解一下。”補助?
我每個月就指著那兩千塊錢生活費。房租就要一千五,剩下的緊巴巴夠吃飯。
不發(fā)補助……我下個月怎么過?但我不敢問。我只是點點頭,說:“我理解,導師?!薄班?,
下去吧?!彼麚]了揮手,低下頭,又開始看桌上的文件,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沒有發(fā)生過。
我站起身,腿還有點發(fā)軟。走出他的辦公室,陽光透過走廊的窗戶照進來,有些刺眼。
我扶著冰冷的墻壁,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慢慢地吐出來。胃里空空的,很餓,
但也吃不下東西?;氐娇帐幨幍膶嶒炇?,我對著電腦屏幕發(fā)呆。
屏幕上是上次實驗的原始數(shù)據(jù),亂七八糟的曲線,像一群嘲笑我的鬼臉。
我點開一個Excel表格,那是導師要求我修改的上一批數(shù)據(jù)。
我把真實數(shù)據(jù)和最終交給他的版本,并排放在一起對比。兩條線,一條崎嶇不平,
一條平滑得像用尺子畫出來的。鼠標懸在“保存”鍵上,我沒有點下去。手指懸在鍵盤上方,
輸入正確的指令,然后刪除,再輸入虛假的……我做不到。這跟做錯事撒謊不一樣。
這是徹頭徹尾的欺騙。如果論文發(fā)表了,將來被人發(fā)現(xiàn)數(shù)據(jù)造假,
我的名字也會跟著被釘在恥辱柱上。我的學術(shù)生涯,可能還沒開始,就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墒牵?/p>
如果我不做,導師會放過我嗎?他會用什么理由來對付我?扣發(fā)補助,取消評優(yōu)資格,
甚至在最終的畢業(yè)鑒定上寫不利于我的評語?我想象著未來幾個月的生活。交不起房租,
吃泡面吃到吐。畢業(yè)遙遙無期,每天都生活在導師的陰影下,像一個等待審判的囚徒。不,
我不能這樣下去。我深吸一口氣,眼神里閃過一絲決絕。也許……也許還有別的辦法。
我可以再去找找?guī)熜謳熃阏埥?,可以去圖書館查更多的文獻,甚至……可以去校外找個兼職,
賺點生活費,給自己多一點緩沖的時間。我關(guān)掉了那個虛假的Excel表格,
打開一個空白的文檔,開始寫一份新的實驗計劃。我要靠自己的努力,拿到真實的數(shù)據(jù)。
接下來的幾天,我像瘋了一樣泡在實驗室。我一遍遍地調(diào)試儀器,改進實驗步驟,
不放過任何一個可能影響結(jié)果的細節(jié)。白天吃饅頭咸菜,
晚上就睡在實驗室那張吱呀作響的行軍床上。同門王浩看我這樣,勸我:“薇薇,別太拼了。
數(shù)據(jù)這東西,有時候就是玄學。再說,李老師那邊……”“王浩,”我打斷他,
眼睛里布滿了紅血絲,“謝謝你,但我真的想自己試試?!蓖鹾茋@了口氣:“好吧。但是,
你也別太固執(zhí)了。李老師那個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蔽抑?。我當然知道。
導師李建國在學校里是出了名的“嚴格”。學生論文不過關(guān),他會當眾批評,讓你下不來臺。
項目經(jīng)費被他挪用的傳聞,也不是什么秘密。但我總覺得,傳聞而已,未必是真的。至少,
他對我的要求,是為了我好,為了我的前途。2 晚宴的黑暗陷阱直到那天晚上。那天,
我正在實驗室加班,整理白天新采集的數(shù)據(jù)。手機響了,是導師辦公室的內(nèi)線號碼。“小徐,
你現(xiàn)在立刻來我辦公室一趟?!彼穆曇袈犉饋懋惓烂C。我心里咯噔一下。
難道數(shù)據(jù)又出問題了?還是別的什么事?我趕緊收拾了一下東西,快步走向他的辦公室。
敲門進去,里面不止他一個人。沙發(fā)上坐著一個穿著考究的中年男人,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
臉上帶著客套的笑容。導師旁邊站著他的一個師母模樣的中年女人,也在笑?!皩?,
您找我?”我有些局促地問。導師指了指沙發(fā)對面的一個空位:“小徐,坐。給你介紹一下,
這位是宏遠公司的張總,我們實驗室的重要合作伙伴。這位是張總的夫人?!蔽乙姥宰拢?/p>
低著頭打了聲招呼:“張總,阿姨好?!睆埧偵舷麓蛄苛宋乙谎郏凵褡屛矣悬c不舒服。
他笑著說:“李老師經(jīng)常提起你,說你勤奮能干?!薄皬埧傔^獎了?!蔽也桓姨ь^。
導師端起桌上的茶杯,呷了一口,然后說:“小徐啊,張總他們公司最近有個新的研究項目,
跟我們實驗室的方向很契合。張總有意資助我們實驗室一筆經(jīng)費,擴大研究規(guī)模。
這對我們實驗室,對你個人的發(fā)展,都是一個很好的機會?!蔽毅蹲×?。資助經(jīng)費?
這不是好事嗎?“當然,”導師話鋒一轉(zhuǎn),看向張總,然后又把目光移回到我身上,
“張總那邊,對合作的人選也有些具體的想法。他希望找一個……嗯……溝通能力強,
懂事理,并且愿意在項目上投入足夠精力的同學來負責對接?!蔽业男拿偷匾怀痢?/p>
投入足夠的精力?什么意思?張夫人這時開口了,她的聲音很溫柔,
但眼神卻像刀子一樣:“是啊,小徐同學,我們家老張看你也挺踏實的。就是覺得,
年輕人嘛,除了做實驗,也要多接觸社會,懂得一些……人情世故?!彼D了頓,
笑容可掬地說:“正好,過兩天是我們公司一個重要的周年慶晚宴,
張總想帶你一起去見見世面,認識認識圈子里的一些朋友。也算是一次……考察吧?!笨疾欤?/p>
晚宴?我?我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zhuǎn)。去那種衣香鬢影、觥籌交錯的場合?
我連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而且,那種場合,全是些有錢有勢的人,我去那里做什么?
端茶倒水嗎?“張總,阿姨,非常感謝你們的好意?!蔽冶M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
“但是,我可能……不太適合那種場合。而且,我的實驗也……”“哎,小徐啊。
”導師打斷我,語氣帶著一絲不容商量的意味,“這是張總的一片心意,
也是給你的一個機會。機會難得,不要輕易放過。再說,實驗室最近經(jīng)費確實緊張,
張總他們愿意投資,對我們大家都好,不是嗎?”他看著我,
鏡片后的眼睛瞇了起來:“你好好準備一下,明天晚上六點,來我辦公室,我送你去。
穿的正式一點。”張總和他夫人交換了一個滿意的眼神。我張了張嘴,想拒絕,
想逃離這個令人窒息的地方。但我看到導師那張陰沉下來的臉,
想到他之前威脅不發(fā)補助的樣子,想到如果得罪了他,我的實驗可能再也進行不下去,
畢業(yè)更是遙遙無期……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發(fā)不出任何聲音。我只能點點頭,
像個提線木偶?!昂玫?,謝謝張總,謝謝阿姨,我……我會去的?!弊叱鲛k公室,
我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走廊的燈光慘白慘白的,照得我臉色更加蒼白。我該怎么辦?
我一點都不想去。但我好像……沒有選擇。那天晚上,我沒有回宿舍,也沒有去實驗室。
我在外面游蕩到深夜,像一個無家可歸的幽靈。城市的霓虹燈閃爍著,
映照著我迷茫而恐懼的臉。3 屈辱的宴會之夜最終,我在一家便宜的快捷酒店開了個房間。
躺在冰冷的大床上,我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直到天亮。第二天下午,我對著鏡子,
笨拙地化了個淡妝。把我衣柜里最干凈、最體面的一條連衣裙找出來穿上。
那條裙子還是我本科畢業(yè)時買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些過時了。我站在鏡子前,看著鏡中的自己。
臉色蒼白,眼神惶恐。我看起來像一個即將奔赴刑場的小丑。導師的車準時停在了樓下。
是一輛黑色的奧迪,車牌號很好記。我拉開車門,坐了進去。車里彌漫著一股淡淡的煙草味,
還有一種說不清的、高級古龍水的味道。導師坐在駕駛座上,沒有回頭。他啟動車子,
平穩(wěn)地匯入車流。“晚上……別緊張。”他忽然說,聲音聽不出什么情緒?!熬褪浅詡€飯,
認識些人。把姿態(tài)放低一點,多聽,少說話。張總夫婦都是場面人,會看在老同學的面子上,
照顧你的?!崩贤瑢W?我愣了一下,才想起導師和張總據(jù)說也是大學同學?!拔抑懒?,
導師?!蔽业吐暬卮?。車子駛?cè)胍患椅逍羌壘频甑牡叵峦\噲觥N覀円磺耙缓蟮刈咧?/p>
穿過鋪著厚厚地毯的大堂,來到宴會廳門口。宴會廳里燈火輝煌,衣香鬢影,
悠揚的華爾茲舞曲在空氣中流淌。我下意識地低下了頭,不想被人看到。導師似乎很熟稔,
跟門口的接待人員點頭示意后,徑直帶著我走了進去。很多道目光立刻投了過來,有好奇,
有審視,也有不屑。我像一只誤入天鵝群的丑小鴨,渾身不自在。
導師把我介紹給了張總和他的夫人,然后又跟幾個看起來地位很高的人寒暄了幾句。
他沒有再提實驗的事情,只是笑著應付著。張總很熱情,拉著導師到一邊去談生意了。
張夫人則一直陪在我身邊,跟幾個太太聊天。她們聊的話題,我插不上嘴。
奢侈品、旅游、孩子上學……那些離我的世界太遙遠了。我端著一杯香檳,站在角落里,
看著眼前的一切,感覺自己與這里格格不入。香檳的氣泡在杯壁上破裂,發(fā)出細微的聲響,
像是我心里壓抑不住的恐慌。不知道過了多久,張夫人被幾個朋友叫走了。
我一個人更加無所適從。正想找個地方透透氣,一個穿著花襯衫,
戴著大金鏈子的男人端著酒杯走了過來?!靶煨〗闶前??李老師的學生?”他咧開嘴笑著,
露出一口被煙熏黃的牙齒。我認得他,是宏遠公司的一個副總,姓趙。剛才介紹的時候見過。
“趙總好?!蔽颐銖娦α诵??!皠e客氣,叫我老趙就行?!彼麥惤艘恍?,
一股濃烈的酒氣撲面而來,“李老師對你評價很高啊,說你年紀輕輕就很能干。
”“沒有沒有,還在學習。”我有些局促地后退了一步。“年輕人,謙虛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