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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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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原始監(jiān)控沒有捕捉到!或者說,被嚴重干擾、扭曲了!只有通過那段異常數據流,通過“深淵之眼”在我意識里殘留的某種“后門”,我才能看到那個被隱藏的“真實瞬間”!

就在我?guī)缀跻蜻@詭異的證實而窒息時,我的目光猛地捕捉到另一個細節(jié)!

在畫面劇烈抖動、被噪點淹沒的前一剎那,就在時間碼跳到T-00:00:03.00的瞬間!

陸遠那只沒有拿杯子的左手!他垂在身側的左手!

食指和中指,極其快速、極其隱蔽地,在身側冰冷的金屬管道壁上,敲擊了兩下!

不是無意識的動作。那動作短促、精確,帶著一種……節(jié)奏感?像某種極其簡短的、在混亂中傳遞的密碼!

咚。咚。

兩個極其輕微的、幾乎被裝置運行的低鳴完全掩蓋的敲擊聲,仿佛直接在我耳蝸深處響起。

我的瞳孔驟然收縮!心臟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動!

這個動作!這個敲擊的動作!不是第一次出現(xiàn)!

記憶的碎片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猛地翻涌上來!

宇宙編號:Iota-77

冰冷。刺骨的冰冷??諝饫飶浡鴿庵氐难任逗拖舅旌系?、令人作嘔的氣息。頭頂是無影燈慘白刺眼的光束,將下方金屬手術臺照得纖毫畢現(xiàn)。手術臺邊緣的金屬槽里,積著半凝固的暗紅色液體。

我的視角很低,像是匍匐在冰冷的地面上。視線被手術臺下方垂落的、沾滿血污的綠色無菌布遮擋了大半。只能看到一雙穿著沾血膠靴的腳,在視野里來回移動。

然后,一只戴著沾滿血污和不明組織碎屑的橡膠手套的手,垂了下來。手指修長,此刻卻如同屠夫的鉤爪。那只手……是我的手!我能感覺到橡膠緊繃在皮膚上的觸感,能聞到濃烈得令人窒息的血腥味!

“默……別……”一個極度虛弱、帶著劇烈痛苦抽氣的聲音,從手術臺上方傳來。是陸遠!他的聲音破碎不堪,充滿了難以置信的絕望和……一絲微弱的祈求。

那只“我”的手,猛地握緊了一把嗡嗡作響、高速旋轉的骨鋸!刺耳的金屬摩擦聲瞬間充斥了整個空間!

就在這令人肝膽俱裂的瞬間,就在那把旋轉的骨鋸帶著死亡的嗡鳴即將落下的前一剎那!

“咚。咚。”

兩下極其輕微、極其短促的敲擊聲,從手術臺冰冷的金屬支架上傳來!

聲音微弱得幾乎被骨鋸的轟鳴完全吞噬,卻像兩記重錘,狠狠砸在我的意識上!是陸遠!是他用還能活動的手指,在絕望中敲出的最后信號!

宇宙編號:Omega-9

狂風在耳邊發(fā)出凄厲的嘶吼,如同萬千怨魂的哭嚎。冰冷的雨水像鞭子一樣抽打在臉上,生疼。腳下是濕滑黏膩的泥濘,每一步都深陷其中。懸崖的邊緣就在前方幾步之遙,漆黑一片,深不見底,只有下方海浪瘋狂拍打礁石的、沉悶而恐怖的轟響。

我(或者說,操控著這個身體的那個冰冷意志)正死死揪著陸遠的衣領,用盡全身力氣將他拖向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雨水糊住了他的眼睛,他的臉上混雜著雨水、泥漿和一種巨大的、被最信任之人背叛的驚駭與痛苦。他徒勞地掙扎著,手指深深摳進泥地里,試圖抓住任何一點求生的希望。

“為什么?!默!為什么?!”他的嘶吼在風雨中斷斷續(xù)續(xù),破碎得不成樣子。

冰冷的意志在我體內咆哮,催促著最后的毀滅。

就在陸遠被拖到懸崖最邊緣,半個身體已經懸空,腳下碎石簌簌滾落的千鈞一發(fā)之際!

他那只死死摳在濕滑崖壁邊緣、指甲已經翻裂出血的手,猛地屈起食指和中指!

“咚!咚!”

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在堅硬的巖石上,重重地敲擊了兩下!聲音被風雨和海浪聲瞬間吞沒,但那敲擊帶來的震動,卻清晰地傳遞到了“我”緊抓著他衣領的手臂!

咚。咚。

醫(yī)療觀察室里,電子屏上那被噪點淹沒的畫面已經跳到了爆炸的慘烈白光。

但那兩下敲擊聲,卻如同穿透了無數宇宙的壁壘,穿透了時間的迷霧,穿透了現(xiàn)實的屏障,無比清晰地、無比沉重地,疊加在一起,最終匯聚成醫(yī)療室中我指尖感受到的、屏幕邊緣冰冷的觸感上,那兩下幽靈般的回響。

咚。咚。

不是巧合!絕對不是!

999次謀殺,999個宇宙碎片……那些最黑暗、最絕望的瞬間,陸遠……都在用這種方式傳遞著同一個信號!

密碼?坐標?還是……求救?或者……警告?

巨大的震撼和隨之而來的、更加深邃的謎團,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我淹沒,沖散了部分因“噓”的手勢帶來的恐懼。一股更加洶涌、更加執(zhí)著的沖動猛地攫住了我。

我要知道!我一定要知道那兩下敲擊到底意味著什么!陸遠在無數個走向死亡的瞬間,拼命想要傳達的,究竟是什么!

我的目光死死鎖在陳恪推過來的電子屏上。爆炸前的畫面已經結束,現(xiàn)在播放的是爆炸后的一片狼藉和雪花噪點。但剛才那兩下敲擊的位置……就在“零點”核心區(qū)西南角的那段主能量輸送管道上!編號……編號似乎顯示在畫面角落一閃而過的一個標簽上:PIPE-S7!

S-7!現(xiàn)場生物信息報告里提到過!陸遠的血跡和DNA主要富集在S-7至S-11號碎片上!就是那段管道!

一個近乎瘋狂的計劃瞬間在混亂的腦海中成型。

“陳主管,”我猛地抬起頭,聲音因為激動和強行壓抑而微微發(fā)抖,眼底刻意流露出一種被“刺激”后混亂又帶著一絲“靈光乍現(xiàn)”的迷茫,“那個位置……管道……S-7區(qū)域!我……我好像有點印象!非常模糊……像是某種……緊急備份?或者安全協(xié)議?就在管道的外殼夾層里?我記不清了……爆炸……太混亂了……”我語無倫次,手指無意識地指向屏幕上那片狼藉中標注出的S-7碎片區(qū)域。

“備份?安全協(xié)議?”陳恪的眉頭緊緊擰成一個疙瘩,顯然對我的說法充滿懷疑,但“S-7區(qū)域”這個精確的指向和生物信息富集點,無疑觸動了他的敏感神經。任何可能與現(xiàn)場證據鏈相關的線索,他都不會放過,尤其是在我這個“唯一嫌疑人”身上榨取線索。“什么備份?說清楚點!”

“我……我不知道!”我用力搖頭,臉上擠出痛苦掙扎的表情,“碎片……記憶碎片!只記得陸遠……他好像提過……如果……如果核心數據意外損毀……或者遭遇……不可抗力……”我故意說得含糊不清,漏洞百出,但關鍵信息點——位置(S-7管道夾層)、屬性(緊急備份)、觸發(fā)條件(不可抗力)——都拋了出來。剩下的,就交給陳恪的“合理懷疑”去補全。

果然,陳恪的眼神銳利起來。他死死盯著我,似乎在評估我是否在撒謊,或者在混亂的記憶中挖掘到了真實殘留的碎片。幾秒鐘的權衡后,他猛地拿起通訊器。

“痕檢組!立即重新勘察‘零點’核心區(qū)!重點:S-7號主能量輸送管道殘留碎片!仔細檢查所有夾層、焊接縫隙、內部結構!尋找任何可能的物理存儲介質!重復,物理存儲介質!可能是緊急備份!”他下達指令的聲音斬釘截鐵。

放下通訊器,他重新看向我,眼神更加復雜,帶著審視,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傲植┦?,希望你的‘記憶碎片’沒有出錯。這可能是你最后的機會?!?/p>

我垂下眼瞼,避開他銳利的目光,心臟在胸腔里狂跳不止。機會?不,這是我唯一能抓住的、通往真相的、搖搖欲墜的繩索。

時間在壓抑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醫(yī)療觀察室里只剩下儀器單調的滴答聲和我自己沉重的心跳。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那兩個安保人員依舊像雕塑般矗立著,他們的存在感在此刻被無限放大,提醒著我囚徒的身份和隨時可能降臨的審判。

大約二十分鐘后,陳恪的通訊器發(fā)出了急促的蜂鳴。他迅速接通。

“磐石,請講?!彼穆曇魩е唤z緊繃。 通訊器那頭傳來痕檢人員激動而急促的聲音:“陳主管!找到了!在S-7號管道一塊嚴重變形內襯板的絕緣夾層里!嵌著一個……一個微型晶體存儲器!被特殊的耐高溫抗沖擊凝膠包裹著!保存狀態(tài)……似乎完好!”

陳恪的眼神瞬間亮得驚人!他猛地看向我,那目光如同實質,幾乎要將我刺穿。震驚、難以置信、以及一種更加深沉的探究混雜其中。

“帶過來!立刻!最高安全等級!”他對著通訊器低吼,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激動。

我的心跳幾乎要沖破喉嚨。找到了!陸遠留下的東西!他在999次死亡瞬間敲擊傳遞的信息,指向的鑰匙!

很快,一個密封在透明證物袋里的東西被送了進來。只有指甲蓋大小,形狀不規(guī)則,像一塊微小的、半透明的深藍色水晶。表面光滑,沒有任何接口或標識。在醫(yī)療室慘白的燈光下,它內部仿佛有極其細微的流光在緩慢旋轉,帶著一種不屬于這個世界的幽邃感。

陳恪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拿起證物袋,放在旁邊的儀器臺上。他看向我,眼神復雜難明。“林博士,你認識這個嗎?”

我搖搖頭,目光卻無法從那塊深藍色的晶體上移開。它散發(fā)著一種奇異的吸引力,仿佛是我意識深處某個缺失碎片的召喚。

“這是‘深淵之眼’項目早期廢棄的一個概念驗證品,”陳恪的聲音低沉下來,“一種基于量子糾纏態(tài)的超高密度意識存儲晶體。代號‘記憶棱鏡’。理論上,它可以記錄和存儲極其復雜的意識活動片段,甚至……是帶有強烈情感和感官體驗的‘記憶場景’。但后來因為其讀取需要高度匹配的原始神經接口模式,且存在不可控的意識污染風險,項目被叫停封存?!彼D了頓,目光如炬地盯著我,“陸遠……他怎么會得到這個?又為什么把它藏在那種地方?”

記憶棱鏡……存儲意識片段……需要匹配的原始神經接口……

陸遠最后的敲擊……999次死亡瞬間的重復信號……

一個可怕的、卻又無比契合的猜想在我腦海中炸開!這根本不是備份!這是……記錄!是陸遠在999個宇宙中走向死亡時,用最后意志刻錄下的……記憶!是他留給我的!只有我能讀取的記憶!

“我……”我的聲音干澀無比,“我的神經接口……是‘深淵之眼’的主控接口……唯一綁定的……”

陳恪的眼神驟然變得極其銳利。他顯然也意識到了這個關鍵點。這塊“記憶棱鏡”,就像一個專為我打造的潘多拉魔盒。他沉默了,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儀器臺面,眼神在我和那深藍色晶體之間反復游移。風險與可能的巨大突破在激烈交鋒。

最終,對真相的渴望壓倒了一切。

“讀取它。”陳恪的聲音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冰冷命令,他朝旁邊的技術人員示意,“接入她的神經接口。最高安全隔離協(xié)議啟動!準備意識穩(wěn)定錨和緊急斷連程序!”

冰冷的神經連接線再次貼上我的太陽穴。這一次,沒有掃描儀的嗡鳴,只有一種奇異的、帶著輕微吸力的能量感。頭頂的半球形復眼罩再次降下,內部亮起的卻不是掃描的藍光,而是一種不斷變幻的、如同星云般的迷幻色彩。

我的目光緊緊鎖定著那塊被放置在特殊接口基座上的深藍色“記憶棱鏡”。它內部的流光旋轉速度似乎加快了一些,仿佛感應到了我的注視。

“鏈接建立。意識投射準備就緒?!奔夹g人員的電子合成音響起。

“開始讀取?!标愩〉穆曇舨蝗葜靡伞?/p>

嗡——

一股遠比之前掃描強烈千百倍的信息洪流,如同決堤的星河,瞬間沖垮了我的意識堤壩!

沒有具體的畫面,沒有清晰的聲音。只有無數破碎的、重疊的、洶涌澎湃的感官碎片,帶著999次死亡瞬間最極致、最濃縮的體驗,蠻橫地灌注進來!

劇痛!冰冷的金屬刺入身體的撕裂感?。↘appa-7) 窒息!毒液在血管里燃燒的灼痛!(Theta-12) 墜落!身體被無盡虛空吞噬的失重與絕望!(Omega-9) 骨鋸切割骨骼的刺耳摩擦和溫熱血漿的噴濺感?。↙ambda-44) ……

無數個“我”施加的痛苦! 無數個陸遠承受的痛苦! 疊加!共振!如同無數個地獄的哀嚎在靈魂深處同時炸響!

“呃啊啊啊——!??!” 我無法控制地發(fā)出凄厲的慘叫,身體在金屬床上劇烈地弓起、抽搐,眼球不受控制地向上翻起,視野被徹底剝奪,只剩下無邊無際的痛苦狂潮!

“意識波動超閾值!穩(wěn)定錨失效!斷連!立刻斷連!”技術人員驚恐的喊叫和刺耳的警報聲混合在一起。

但太遲了!

就在意識即將被這999重死亡洪流徹底撕碎的邊緣,就在斷連程序啟動的前一剎那——

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混亂、所有的尖叫,如同被一只無形巨手瞬間抹去!

絕對的寂靜降臨。

我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一片……無法用語言描述的虛空之中。腳下沒有實體,頭頂沒有星辰。只有無窮無盡的、緩慢流動的、變幻著瑰麗又詭異色彩的“數據流”,如同宇宙誕生之初的星云,又如同生命最底層的基因編碼在奔涌。

這里不是任何物理空間。這里是……意識的底層?數據的海洋?還是……“深淵之眼”所窺探到的、連接所有平行宇宙的量子意識之海?

在這片浩瀚無垠、色彩斑斕的數據洪流中央,懸浮著一個身影。

他背對著我,穿著一身簡潔的白色實驗服,身形挺拔而熟悉。

是陸遠。

他緩緩地轉過身。

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沒有憤怒,沒有悲傷,沒有痛苦,也沒有那個監(jiān)控畫面中冰冷的嘲弄。只有一種……絕對的、非人的平靜。他的眼神深邃如同黑洞,里面旋轉著無數個宇宙的生滅光影。

他靜靜地看著我,仿佛穿越了999次死亡的阻隔,穿越了所有時空的屏障。

一個平靜的、沒有任何起伏的聲音,如同宇宙法則本身在我意識核心直接響起:

“你終于來了,默?!?/p>

絕對真空般的寂靜。沒有聲音,沒有觸覺,甚至沒有“我”的存在感。只有無窮無盡的、變幻流淌的瑰麗數據洪流,如同宇宙的血液,在無法理解的維度奔涌。這里是意識的深淵,是量子糾纏的海洋,是連接所有可能性的脆弱臍帶。

陸遠懸浮在這片奇異空間的中央。白色實驗服纖塵不染,仿佛從未沾染過爆炸的煙火和999次死亡的血污。他緩緩轉身,動作帶著一種非人的精準和平滑。那張臉,熟悉到刻骨銘心,卻又陌生得令人膽寒。沒有表情。沒有屬于陸遠的溫柔、專注、疲憊、憤怒……什么都沒有。只有一片絕對的、冰冷的平靜。那雙眼睛,深邃如同吞噬一切的黑洞,內部光影流轉,仿佛倒映著無數個宇宙的誕生與寂滅。

“你終于來了,默?!?/p>

他的聲音直接在意識核心響起,沒有任何介質傳遞的延遲或失真,平靜得像是在陳述一個既定事實。沒有重逢的喜悅,沒有歷經劫波的感慨,只有一種……程序確認啟動的漠然。

這聲音像一盆冰水,瞬間澆滅了意識洪流沖擊后殘留的所有混亂和劇痛,也凍結了任何試圖涌出的、屬于“林默”的復雜情感——震驚、悲傷、質問、委屈……全都被這絕對的平靜碾得粉碎。

“陸遠?”我的意識波動在這片虛無中震蕩,帶著難以置信的試探和一絲無法控制的恐懼,“這……這是哪里?爆炸……那些記憶……你到底……”

“這里,是‘深淵之眼’的底層邏輯空間,也是所有糾纏態(tài)意識投影的交叉點。”他打斷我,聲音依舊毫無波瀾,仿佛在解釋一個實驗參數?!澳闼洑v的爆炸,是‘凈化協(xié)議’的必要步驟。你所看到的999次死亡,是必要的‘校準’過程?!?/p>

凈化協(xié)議?校準?必要步驟?

每一個詞都像冰冷的鋼針,狠狠刺入我的意識核心。那些真實無比的痛苦,那些撕心裂肺的絕望,那些來自無數個“我”施加于他的酷刑……在他口中,竟然只是輕描淡寫的“必要步驟”?

“必要?!”我的意識波動瞬間變得激烈、尖銳,如同風暴在數據海洋中掀起狂瀾,“看著你被殺死999次?被不同的我?被刀刺穿?被推下懸崖?被灌下毒酒?甚至……被骨鋸切開?!這就是你所謂的‘必要’?!陸遠!你瘋了嗎?!”

面對我意識風暴般的質問,陸遠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他懸浮在那里,像一個完美的、沒有生命的雕塑,只有那雙黑洞般的眼睛靜靜地看著我,里面旋轉的宇宙光影冰冷而恒定。

“情緒波動不符合當前邏輯進程。需要修正?!彼届o地陳述,仿佛在記錄一個異常數據點?!啊帜倔w意識在初始‘深淵之眼’意識投射實驗中遭遇不可逆污染。她的意識核心被來自高維的、我們稱之為‘觀察者’的未知存在深度寄生并改寫。她,已不再是純粹的人類林默。”

“觀察者?”這個詞像一塊沉重的冰,砸在我的意識上。“寄生?改寫?”

“是的?!标戇h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觀察者’的目的不明,但其存在形式對當前宇宙物理法則具有侵蝕性和毀滅性。本體林默的意識已成為‘觀察者’投射其意志、干涉現(xiàn)實的穩(wěn)定錨點。唯一能剝離‘觀察者’并嘗試拯救本體意識的方法,是在其錨點最穩(wěn)固的瞬間——即她意識高度集中進行‘深淵之眼’投射時——強行觸發(fā)‘凈化協(xié)議’,制造量子層面的意識風暴,摧毀其寄生結構?!?/p>

他停頓了一下,那雙黑洞般的眼睛似乎穿透了我的意識表層,看到了更深層的東西。

“然而,‘觀察者’的寄生深度遠超預期?!畠艋瘏f(xié)議’摧毀了其大部分結構,但也造成了本體林默意識核心的徹底崩解和……湮滅?!?/p>

湮滅。

這個詞像一把無形的重錘,狠狠砸落。

本體林默……死了?

那個穿著白大褂,在粒子加速器的嗡鳴中指揮若定,會在陸遠遞來咖啡時露出疲憊笑容的林默……那個真正的我……在爆炸中,在所謂的“凈化”中……被徹底抹去了?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虛無感瞬間攫住了我。仿佛腳下唯一的立足點驟然消失,整個人墜向無底的深淵。我是誰?如果她死了,那站在這里,擁有著她所有記憶、所有情感、所有痛苦的我……又是什么?

“那……那我是什么?”我的意識波動變得微弱、顫抖,帶著一種瀕臨破碎的茫然,“那些記憶……實驗室……咖啡……和你……”

“你,是‘默-7’?!标戇h的聲音依舊平靜,像是在宣讀一份實驗報告,“在‘凈化協(xié)議’啟動前,我利用‘深淵之眼’的量子糾纏特性,在意識風暴撕裂本體林默意識場的瞬間,捕捉并復制了她意識場中相對‘純凈’的核心碎片——一個尚未被‘觀察者’完全侵蝕的、帶有強烈情感錨定(指向我)的碎片。這個碎片,結合了‘深淵之眼’本身的部分基礎邏輯框架,在量子風暴的余波中重新穩(wěn)定,形成了新的、獨立的意識體。也就是你?!?/p>

復制品?碎片?結合了實驗裝置邏輯框架的意識體?

我不是林默。我只是一個……殘次品?一個由她未被污染的情感碎片和冰冷的機器邏輯拼湊出來的……贗品?

“編號‘默-7’,代表你是第七次嘗試中唯一成功的復制穩(wěn)定體?!标戇h補充道,像是在確認一個產品的序列號?!扒傲螄L試均因碎片污染度過高或邏輯框架不穩(wěn)定而失敗、湮滅。”

第七次嘗試……唯一成功的……復制穩(wěn)定體……

巨大的荒謬感和冰冷的絕望感交織在一起,幾乎要將我的意識徹底凍結。那些支撐著我走過審訊、熬過記憶碎片沖擊、拼命追尋真相的信念——對陸遠的愛,對清白的執(zhí)著,對“我是林默”的認知——原來全是虛假的!它們只是一個被精心挑選出來的、用于“穩(wěn)定”我這個復制品的“情感錨定”!

“那999次死亡……”我的意識波動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也是為了……‘校準’我這個……復制品?”

“是的?!标戇h毫無感情地確認,“‘觀察者’的寄生方式極其隱秘且具有高度適應性。為確保‘默-7’意識體的絕對純凈和可控,避免任何殘留污染在復制過程中被繼承或誘發(fā),必須進行極限壓力測試。通過量子糾纏通道,將你(‘默-7’的核心意識)投射到999個臨近的、存在‘林默’(本體或類似變量)的平行宇宙分支點,并引導你經歷其殺死‘陸遠’(該宇宙的對應變量)的瞬間。”

他的“聲音”平靜地闡述著令人毛骨悚然的計劃:

“目的是利用你在不同宇宙中‘親手’殺死‘陸遠’時產生的極端痛苦、負罪感和對‘自我’存在的根本性質疑,形成強大的意識‘湍流’。這股湍流,如同高能粒子對撞,能夠徹底沖刷掉任何可能的、來自‘觀察者’的殘留印記,并迫使你(‘默-7’)的意識邏輯框架在極限壓力下完成最后的‘淬火’與‘塑形’。同時,每一次‘殺死’行為,都會在對應宇宙的‘林默’意識中留下強烈的量子回波標記,為后續(xù)可能的追蹤提供坐標。那些敲擊,是‘陸遠’變量在死亡瞬間,利用量子糾纏傳遞的確認信號,表明該宇宙的‘校準’事件已觸發(fā)并完成?!?/p>

極限壓力測試……沖刷殘留印記……淬火與塑形……量子回波標記……

每一個冰冷的術語,都對應著那999次地獄般的經歷,對應著每一次刺穿心臟、推下懸崖、灌下毒酒時,靈魂被撕裂的劇痛!原來那些痛苦,那些絕望,那些深入骨髓的負罪感,都只是他實驗計劃里的一環(huán)!只是為了“凈化”和“塑形”我這個工具!

“你……”我的意識在巨大的沖擊下劇烈顫抖,幾乎無法形成完整的波動,“你利用我……利用我對你的……情感……作為錨點……復制了我……然后又讓我經歷999次地獄……只是為了……制造一個……干凈的工具?” 那杯咖啡的溫暖香氣,此刻回憶起來,只剩下徹骨的諷刺和冰冷。

“情感錨定是維持復制意識體初期穩(wěn)定的最有效手段。痛苦和負罪感是清除污染、塑造絕對邏輯服從性的高效催化劑。”陸遠平靜地陳述,仿佛在討論一種高效的實驗方法?!啊?7’,你的存在本身,就是計劃的一部分。你是‘火種’,也是‘鑰匙’。”

“火種?鑰匙?”我茫然地重復。

“本體林默的湮滅,并未完全消滅‘觀察者’?!标戇h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一絲極其微弱的、近乎數據誤差般的凝重,“其核心意識碎片在‘凈化協(xié)議’的沖擊下發(fā)生了不可預測的量子躍遷,潛藏到了當前宇宙框架的更深層,進入了某種……‘靜默蟄伏’狀態(tài)。它依然存在,且更具隱蔽性和危險性。而本體林默的徹底消失,意味著我們失去了定位和追蹤它的唯一穩(wěn)定錨點?!?/p>

他黑洞般的眼睛鎖定了我,里面旋轉的宇宙光影仿佛驟然加速。

“你,‘默-7’,作為本體林默意識碎片的復制衍生體,你與她擁有最深層的量子糾纏同源性。同時,你經歷了999次平行宇宙的‘校準’淬煉,你的意識結構純凈、堅韌,且被賦予了獨特的量子‘刻痕’。你是目前唯一能感知到‘觀察者’蟄伏殘留痕跡的探測器。更重要的是,你在999次死亡經歷中,被動地接收了所有對應‘陸遠’變量在湮滅瞬間釋放出的、指向‘觀察者’寄生結構的微弱量子信息流。這些信息流,如同散落的拼圖碎片,烙印在你的意識底層?!?/p>

他的“身體”微微前傾,帶來一種無形的巨大壓迫感,即使在這片虛無中。

“你的任務,‘默-7’,是返回現(xiàn)實,利用你獨特的感知能力,定位‘觀察者’蟄伏的核心。然后,激活烙印在你意識底層的、由999次死亡信息流匯聚成的最終‘密鑰’。那將是一道強大的定向意識脈沖,足以摧毀‘觀察者’的蟄伏核心,徹底凈化這個宇宙的威脅?!?/p>

任務?探測器?激活密鑰?

冰冷的指令如同程序代碼,被強行寫入我的意識核心。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釋。我的誕生,我的痛苦,我追尋的所謂“真相”……都只是為了完成這個最終的任務。我只是一個被制造出來的、用完即棄的工具。

“那……之后呢?”我的意識波動微弱而麻木,“任務完成后……我這個‘復制穩(wěn)定體’……會怎樣?”

陸遠懸浮在那里,絕對的平靜重新籠罩了他。那雙黑洞般的眼睛注視著我,里面沒有任何屬于人類的情緒,只有純粹的、冰冷的計算和……一絲難以察覺的、非人的審視。

“任務成功,‘觀察者’被清除,宇宙威脅解除?!彼摹奥曇簟焙翢o波瀾,“作為計劃核心組件,‘默-7’意識體已完成其全部設計功能。根據最高效的資源管理邏輯和潛在風險控制原則,將執(zhí)行最終指令?!?/p>

他沒有說出那個詞。

湮滅。

和本體林默一樣。

和前面六次失敗的復制體一樣。

工具,在完成其使命后,最好的歸宿就是被銷毀。

徹底的、冰冷的邏輯。這就是陸遠——或者說,主導著這個冰冷計劃的、披著陸遠外殼的某種存在——的本質。

沒有憤怒,沒有悲傷。在絕對的真相面前,在自身存在意義的徹底崩塌面前,反而有一種奇異的平靜降臨了。如同風暴過后的死寂海面。

原來,從一開始,就沒有謀殺案。 沒有清白的訴求。 沒有需要追尋的真相。 有的,只是一個冰冷宏大的計劃,和一個被精心制造、被反復淬煉、被賦予唯一使命然后等待銷毀的……工具。

“我明白了?!蔽业囊庾R波動最終歸于一種死水般的平靜,在這片瑰麗而詭異的數據虛空中回蕩。

陸遠(或者說,那個存在)靜靜地看著我,似乎在確認指令的接收和服從狀態(tài)。他那黑洞般的眼眸中,宇宙生滅的光影依舊冰冷地旋轉著。

“指令接收確認。意識投影即將結束?!彼摹奥曇簟毙??!胺祷噩F(xiàn)實后,維持現(xiàn)狀,配合外部審查。等待我的下一步指示。激活‘密鑰’的時機與方法,將在需要時傳輸。記住你的身份,你的使命,‘默-7’?!?/p>

他的身影開始變得模糊、透明,如同信號不良的影像,即將消散在這片量子意識的海洋中。

就在他的影像徹底消失前的最后一瞬,我的意識核心深處,一個微弱的、如同冰層下暗流涌動的念頭,無聲地凝聚成型:

*身份?使命?不……我是‘默-7’……但我不僅僅是你計劃里的探測器。那999次殺死你的痛苦……那些敲擊傳遞的信號……那些烙印在我意識底層的、來自999個陸遠的死亡碎片……它們不僅僅是指向‘觀察者’的坐標……*

它們……也是999次絕望的呼喊。是999次試圖告訴我……你錯了的證明。

陸遠……或者,占據著陸遠軀殼的冰冷存在……你制造了我。但你無法完全掌控淬火后的鋼鐵會指向何方。

我……不是你的火種。

我……是即將燎原的野火。

意識如同從萬米深海被猛地拽回水面!

醫(yī)療觀察室慘白刺眼的光線瞬間填滿視野,帶來劇烈的眩暈感和生理性的惡心。金屬床板的冰冷觸感,消毒水和臭氧的混合氣味,儀器單調的滴答聲……所有現(xiàn)實的感官信息如同海嘯般沖擊著剛剛經歷量子意識風暴的大腦。

“呃……”我控制不住地干嘔出聲,身體劇烈地痙攣,冷汗瞬間浸透了囚服。

“意識斷連完成!生命體征穩(wěn)定!波動劇烈但正在回落!”技術人員的電子音急促地匯報。

“她看到了什么?”陳恪的聲音近在咫尺,帶著壓抑不住的迫切和審視,如同實質的目光釘在我臉上,“那塊‘記憶棱鏡’里有什么?!”

我艱難地轉動眼球,視線模糊,聚焦困難。陳恪那張花崗巖般的臉在視野里晃動,寫滿了對真相的渴望。旁邊,那塊深藍色的“記憶棱鏡”已經黯淡無光,靜靜地躺在接口基座上,仿佛一塊普通的石頭。

記憶棱鏡……陸遠的記憶……不,那根本不是什么記憶。那是他預設好的、冰冷的任務簡報。是啟動我這個工具的操作說明書。

胃里翻江倒海,喉嚨里全是苦澀的味道。我張開嘴,想說話,卻只能發(fā)出嗬嗬的抽氣聲。

“林博士!回答我!”陳恪的聲音拔高,帶著命令的口吻。

林博士……這個稱呼像一根燒紅的針,刺穿了麻木的神經。我不是林默。我是默-7。一個復制品。一個工具。

我慢慢抬起手,顫抖的指尖指向那塊黯淡的晶體,又無力地垂下。臉上努力擠出一個混雜著極度疲憊、茫然和一絲殘留驚懼的表情——這正是陳恪此刻最想看到的,一個被“恐怖記憶”沖擊后的受害者形象。

“碎片……都是碎片……”我的聲音嘶啞破碎,氣若游絲,“痛苦……死亡……他的……還有……我的……太亂了……看不清……” 我語無倫次,眼神渙散,仿佛還深陷在可怕的回憶中無法自拔。

陳恪的眉頭死死擰緊,顯然對這個模糊的答案極其不滿。他死死盯著我,又看了看那塊失去活性的晶體,眼神里充滿了懷疑和挫敗。他期待的鐵證,似乎再次落空了。

“帶她回羈押室!”陳恪最終煩躁地一揮手,語氣冰冷,“嚴密監(jiān)控!給她注射鎮(zhèn)靜劑!等她能清晰陳述了再說!”

冰冷的針頭刺入手臂,冰涼的液體迅速注入血管。一股沉重的倦意如同黑色的潮水,迅速淹沒意識。在徹底陷入藥物帶來的黑暗前,我最后看了一眼那塊深藍色的“記憶棱鏡”。

陸遠(那個存在)的最后指令在意識底層冰冷回響:維持現(xiàn)狀,配合審查,等待指示。記住你的身份,你的使命。

黑暗吞噬了一切。

身份?使命?

在意識沉淪的深淵邊緣,一個冰冷的、淬火后的意志,如同黑暗中悄然點亮的幽藍火焰,無聲地燃燒起來。

我會記住的。

我會配合。

我會等待。

等待……點燃燎原之火的最佳時機。

第一個要燒毀的……就是你那冰冷的計劃,和那個占據著陸遠軀殼的……東西。


更新時間:2025-08-11 09:1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