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銘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平靜,推門走了出去。
客廳里,父親陳宇剛放下公文包,正脫下西裝外套。
他年近四十,身材保持得不錯,眉眼間有著商人的精明和沉穩(wěn),此刻臉上帶著一絲工作后的疲憊。
廚房的門被推開。
“蘇靜”端著一盤剛炒好的、色澤油亮的清炒蝦仁走了出來。她身上還系著蘇靜那件淡紫色的碎花圍裙,柔順的栗色卷發(fā)有幾縷松散地垂落在頰邊,為她冷艷的側(cè)臉平添了幾分少見的柔和。
她的動作很穩(wěn),步伐也比剛才自然了許多,將盤子放在餐桌上時,甚至對著看過來的陳宇,露出了一個淺淺的、恰到好處的笑容。
“回來了?洗洗手,準(zhǔn)備吃飯了?!?/p>
她的聲音溫和,帶著一種自然的家常感,正是蘇靜平時招呼家人的語調(diào),只是似乎……少了幾分那種習(xí)慣性的、不易察覺的冷淡?
陳宇明顯愣了一下。
他看向自己的妻子,眼神里掠過一絲清晰的詫異。
結(jié)婚十幾年,蘇靜的美貌毋庸置疑,但她的脾氣也像她的美貌一樣鮮明——強(qiáng)勢、急躁,很少有這樣……溫和平靜的時候?
尤其是在工作日的傍晚,她通常都帶著點工作后的煩躁或者對兒子學(xué)習(xí)的不滿。
“哦…好?!标愑钕乱庾R地應(yīng)了一聲,目光在“蘇靜”臉上停留了幾秒,似乎想確認(rèn)什么。
他一邊往洗手間走,一邊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在餐桌邊擺放碗筷的妻子。
她的側(cè)影在廚房暖黃的燈光下,顯得異常柔和,動作間有種說不出的流暢和……安寧?
陳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緊張地觀察著父親的反應(yīng)。
他看到父親那短暫的愣神和疑惑,手心又開始冒汗。
晚餐在一種微妙的氛圍中開始。餐桌上擺著三菜一湯:清炒蝦仁,蒜蓉西蘭花,紅燒排骨,還有一盆飄著蛋花和紫菜的清湯。
都是蘇靜平時會做的家常菜,色澤和香氣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陳宇夾了一筷子蝦仁放進(jìn)嘴里,咀嚼著,目光再次落到對面的“蘇靜”身上。
她正低著頭,小口地吃著飯,姿態(tài)優(yōu)雅。燈光落在她低垂的睫毛上,投下小片陰影,顯得格外嫻靜。
“今天……公司不忙?”陳宇試探著開口,打破了餐桌上有些異樣的安靜。
“蘇靜”抬起頭,用餐巾輕輕沾了沾嘴角,動作自然而流暢,眼神平靜地迎向陳宇:
“還好,老樣子。一個項目收尾,有點瑣碎,但不算太累。”
她回答的語氣平和,聽不出任何情緒波瀾,甚至嘴角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極淡的笑意。
她頓了頓,目光極其自然地轉(zhuǎn)向旁邊的陳銘,聲音放得更柔和了一些,“倒是銘銘,最近學(xué)習(xí)好像挺辛苦的,我看他晚上都睡得不早?!?/p>
這突如其來的關(guān)注讓正在埋頭扒飯、極力降低存在感的陳銘猛地一僵,差點被飯粒嗆到。
他驚愕地抬起頭,看向“母親”。蘇靜會關(guān)心他學(xué)習(xí)辛不辛苦?會注意到他睡得晚?
這簡直是天方夜譚!她只會質(zhì)問“作業(yè)寫完了嗎?”、“書背了嗎?”、“怎么又磨蹭到這么晚?”,然后就是劈頭蓋臉的責(zé)備。
陳宇的驚訝顯然比陳銘更甚。
他夾菜的動作都停在了半空,看看“蘇靜”,又看看一臉呆滯的兒子,眉頭微微蹙起,像是在確認(rèn)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妻子對兒子的嚴(yán)厲,他是最清楚的。
就在父子倆都陷入短暫沉默的當(dāng)口,“蘇靜”做了一件讓陳銘大腦徹底空白的事情。
她伸出那雙白皙纖長、涂著淡粉色甲油的手,拿起了公筷。然后,極其自然地,夾起一塊最大的、裹著濃郁醬汁的紅燒排骨,穩(wěn)穩(wěn)地放進(jìn)了陳銘碗里堆得冒尖的白米飯上!
“多吃點肉,銘銘?!?/p>
她的聲音溫柔得像四月里拂過柳梢的風(fēng),帶著一種陳銘從未在母親身上感受過的、純粹的關(guān)切和暖意。
“學(xué)習(xí)費腦子,營養(yǎng)得跟上??茨阕罱孟裼质萘它c?!?/p>
那塊醬紅色的排骨,像一塊燒紅的烙鐵,靜靜躺在陳銘碗里的白米飯上,散發(fā)著誘人的香氣,卻燙得他靈魂都在顫抖。
他死死地盯著那塊排骨,仿佛那是什么來自異世界的怪物。時間仿佛凝固了。耳邊只剩下自己血液沖刷耳膜的轟鳴聲。
蘇靜……給他夾菜?
那個永遠(yuǎn)只會用挑剔和責(zé)罵的目光看著他的蘇靜?那個因為他一次不及格就能把他罵得狗血淋頭、甚至動手的蘇靜?
他幾乎是憑借著本能,猛地低下頭,死死地埋下臉,不想讓任何人看到自己此刻的狼狽。
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死死堵住,哽得生疼。他用盡全身力氣,才從劇烈顫抖的唇縫里,擠出幾個破碎的、帶著濃重鼻音的字:
“謝…謝謝媽……你…你真好……”聲音輕得像羽毛落地,帶著濃重的哽咽和一種連他自己都無法理解的巨大委屈和……渴望。
餐桌上的空氣徹底凝滯了。
陳宇徹底放下了筷子。他靠在椅背上,目光深沉地、帶著審視和濃濃的困惑,在“蘇靜”和陳銘之間來回掃視。妻子今晚的言行舉止,溫柔得……
太反常了。
反常到讓他感到一種強(qiáng)烈的不真實感,甚至隱隱的不安。
他沉默了幾秒鐘,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
“靜靜……你今天……好像有點不一樣?”
“蘇靜”——王元扮演的蘇靜——拿著筷子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她抬起眼,迎向丈夫?qū)徱暤哪抗狻?/p>
那雙屬于蘇靜的漂亮眼睛里,此刻卻清晰地映著王元特有的、帶著點少年狡黠和滿足的光芒。
她對著陳宇,綻開了一個極其溫婉、極其柔美的笑容,眉眼彎彎,紅唇輕啟,聲音如同浸了蜜糖:
“嗯哼,是嗎?也許吧?!?/p>
她輕輕放下筷子,姿態(tài)優(yōu)雅,目光溫柔地掃過依舊低著頭、肩膀微微聳動的陳銘,那眼神里充滿了溫柔。
“可能……是突然覺得,”
她頓了頓,聲音輕柔得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回答丈夫,更像是在對著陳銘說。
“當(dāng)媽媽……其實可以換一種方式?” “另一種方式?”
陳宇有些疑惑。
“嗯,或許,我該換種方式,更溫柔,更關(guān)心...家庭?!薄疤K靜”小聲說道,又頓了頓,臉頰迅速飛過一抹紅暈。
“老...老公,你更喜歡以前的我,還是,現(xiàn)在的我?”
說完,“蘇靜”便埋頭吃飯,似乎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可為時已晚。
陳宇一愣,他不明白一向強(qiáng)勢凌烈的妻子今天這么跟變了個人似的,那嬌羞扭捏的樣子,已經(jīng)很久沒見了。
隨即,又很快回復(fù):“喜歡喜歡,你怎么樣我都喜歡?!?/p>
陳銘心一驚,他不明白王元搞這些干什么,明明只要應(yīng)付好明天的家長會。
他很快用腿踢了踢“蘇靜”的小腿,提醒她不要節(jié)外生枝,“蘇靜”感受腿上傳來的痛感,心中暗道“提醒就提醒,踢這么用力干嘛”。
隨即,她又反應(yīng)過來,不是陳銘踢的太用力,而是現(xiàn)在他用的是蘇靜的身體,女生的身體,似乎對痛感更加敏銳。
隨后,一陣沉默。
陳銘偷偷抬起眼皮,飛快地掃了一眼坐在對面的“母親”。
她正姿態(tài)優(yōu)雅地用餐巾輕輕沾著嘴角,燈光落在她低垂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柔和的陰影,襯得那張本就美艷絕倫的臉龐,此刻竟有一種驚心動魄的嫻靜。
這畫面太美,也太不真實。
他慌忙低下頭,盯著自己碗里剩下的幾粒米,生怕再多看一眼,就會沉溺進(jìn)這危險的幻夢里無法自拔。
就在這時,他聽到椅子挪動的聲音。
“蘇靜”站了起來。
她動作流暢地解開系在腰間的淡紫色碎花圍裙,隨手搭在椅背上,然后開始自然地收拾桌上的碗碟。
她的動作不快,甚至帶著點新手的生澀,但那份主動承擔(dān)家務(wù)的姿態(tài),卻像一道無聲的驚雷,炸響在陳宇和陳銘父子心頭。
“放著吧,我來洗?!?/p>
“蘇靜”的聲音依舊溫和,聽不出絲毫勉強(qiáng),甚至帶著點輕松。
她端起一摞碗碟,轉(zhuǎn)身朝廚房走去,那包裹在黑色鉛筆裙下的腰臀曲線隨著步伐輕輕搖曳。
陳宇像是被施了定身咒,手里還捏著筷子,保持著夾菜的姿勢僵在那里。
他震驚地看著妻子的背影,眼里的困惑幾乎要溢出來。
讓蘇靜主動洗碗?
這比明天太陽從西邊出來還要不可思議!
結(jié)婚十幾年,廚房的洗碗槽幾乎就是陳宇的專屬領(lǐng)地,偶爾陳銘被抓壯丁,也必然伴隨著蘇靜不耐煩的催促和挑剔。
主動?這兩個字從未出現(xiàn)在蘇靜的廚房字典里。
陳銘更是嚇得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心臟狂跳,手心瞬間被冷汗浸透。
王元在干什么?!
扮演蘇靜就扮演蘇靜,干嘛要做這種反常的事?!
這太容易暴露了!
他腦子里警鈴大作,下意識地就要跟著沖進(jìn)廚房,生怕王元笨手笨腳打碎碗碟,或者做出其他不符合蘇靜人設(shè)的舉動。
然而,比他反應(yīng)更快的是陳宇。
“哎!靜靜!不用不用!放著我來!”
陳宇猛地回神,幾乎是彈跳起來,動作快得帶倒了身后的椅子,發(fā)出一聲刺耳的摩擦聲。
他幾步搶到“蘇靜”身邊,臉上堆著一種近乎惶恐的笑容,伸手就要去接她手里的碗碟。
“你今天…累了一天了,歇著!我來洗,很快就好!”
他的語氣帶著強(qiáng)烈的討好和不容置疑,仿佛“蘇靜”手里端著的不是碗,而是什么易碎的稀世珍寶。
“蘇靜”被他突然的靠近和急切弄得微微一怔,腳步頓住。
她側(cè)過頭,看著丈夫那張寫滿了緊張和不解的臉,還有他伸過來的手,眼神里飛快地掠過一絲復(fù)雜的情緒——甚至有一絲被打亂節(jié)奏的不悅,但很快,又被一種更深沉的、帶著點新奇和玩味的探究所取代。
“沒事的,宇哥?!?/p>
她微微側(cè)身,避開了陳宇伸過來的手,聲音放得更輕柔了些,帶著點安撫的意味。
“就幾個碗,一會兒就好。你和銘銘都去客廳歇著吧,看看電視?!?/p>
她甚至學(xué)著記憶中蘇靜偶爾心情極好時才會用的稱呼,叫了一聲“宇哥”。
這親昵的稱呼從她口中吐出,帶著一種奇異的魔力,讓陳宇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臉上的表情也凝固了,只剩下更深的茫然和一絲受寵若驚。
陳銘站在餐桌邊,看著父親那副手足無措、幾乎有些卑微的樣子,再看看“母親”那溫婉中帶著不容拒絕的姿態(tài),心頭的震驚和擔(dān)憂像潮水般一波波涌來,幾乎將他淹沒。
王元……他到底在玩什么?!
這太過了!這根本不是蘇靜!蘇靜怎么可能這么溫柔地叫“宇哥”?
怎么可能主動承擔(dān)家務(wù)還讓他們?nèi)バ菹??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暴露的風(fēng)險太大了!
看著“母親”端著碗碟走向廚房的背影,看著父親那副又驚又喜、手足無措的模樣,看著這間被暖黃燈光籠罩的、彌漫著一種前所未有安寧氣息的餐廳……
陳銘的心臟像是被浸泡在溫水中,一種酸澀的、帶著巨大委屈的渴望,如同藤蔓般纏繞上來,勒得他幾乎窒息。
這不就是他無數(shù)次在噩夢中驚醒后,躲在被窩里偷偷幻想過的場景嗎?
一個不再冷漠平淡、不再充滿指責(zé)和冷暴力的家?
一個會主動承擔(dān)、會溫柔說話的……媽媽?
危險!太危險了!
陳銘猛地咬住自己的下唇,用疼痛強(qiáng)迫自己清醒。
這是假的!是王元!是披著媽媽人皮的王元!
他不能沉溺!絕對不能!他幾乎是同手同腳地,也幫著收拾起桌上的剩菜盤子,低著頭,悶聲不響地跟進(jìn)了廚房。
廚房里,水龍頭嘩嘩地流著。
“蘇靜”正站在水槽前,挽起了真絲襯衫的袖子,露出一截白皙滑膩的小臂。
她有些笨拙地拿起洗碗海綿,擠上洗潔精,動作帶著明顯的生疏感。
陳宇像個犯了錯的小學(xué)生,局促地站在她旁邊,手里拿著一個剛擦干凈的盤子,想幫忙又不敢搶,只能眼巴巴地看著。
“媽…我來吧…”
陳銘把盤子放到臺面上,聲音干澀,眼神死死盯著“母親”的手,生怕他下一秒就摔碎一個碗。
“蘇靜”頭也沒回,繼續(xù)對付著手里一個沾滿油污的盤子,語氣依舊溫和,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堅持:
“不用,銘銘,你去客廳。這點小事,媽媽能做?!?/p>
她似乎刻意加重了“媽媽”兩個字。
陳銘的心猛地一揪。
他看著那雙屬于蘇靜的、漂亮得不像話的手,此刻正泡在油膩的洗碗水里,笨拙地搓洗著。
這畫面帶來的沖擊,比他看到王元穿皮時更讓他心神劇震。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猛地沖上鼻腔。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一個字也發(fā)不出來。
最終,他只能默默地退到廚房門口,背靠著冰冷的門框,像個哨兵一樣死死盯著里面的一切,每一根神經(jīng)都繃緊到了極限,隨時準(zhǔn)備沖進(jìn)去“救場”。
他眼角的余光瞥見父親,陳宇也和他一樣,站在稍遠(yuǎn)一點的地方,眼神復(fù)雜地看著水槽邊的妻子,那里面有困惑,有擔(dān)憂,但更多的,是一種被這反常溫柔擊中后的、小心翼翼的珍惜和驚艷...
陳銘的心沉得更深了。
時間在嘩嘩的水流聲和陳銘焦灼的注視中緩慢流淌。
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jì)那么漫長。終于,最后一個盤子被擦干,放進(jìn)了碗柜。
“蘇靜”關(guān)掉水龍頭,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拿起毛巾仔細(xì)擦干。
她轉(zhuǎn)過身,臉上帶著一絲做完家務(wù)后的、淡淡的、恰到好處的疲憊感,對著門口如臨大敵的父子倆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
“好了,收拾完了。去看會兒電視吧?”
陳宇幾乎是立刻迎了上去,語氣帶著點討好:
“辛苦了辛苦了!快歇著!”
他下意識地想伸手去扶妻子的胳膊,卻在即將觸碰到時又有些猶豫地縮了回來。
陳銘緊繃的神經(jīng)終于稍微松懈了一絲,后背的衣服已經(jīng)被冷汗浸透,黏膩地貼在皮膚上。
他跟在父母身后,像個小尾巴一樣挪進(jìn)了客廳。
電視機(jī)被打開,晚間新聞主播字正腔圓的聲音在客廳里回蕩,屏幕的光線明明滅滅地映在三張心思各異的臉上。
陳宇坐在長沙發(fā)的一頭,身體微微傾向坐在中間的“蘇靜”。
陳銘則蜷縮在旁邊的單人沙發(fā)里,把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tuán),眼睛盯著電視屏幕,卻一個字也沒聽進(jìn)去。
他的全部感官都像雷達(dá)一樣,高度緊張地聚焦在中間那個散發(fā)著溫柔氣息的身影上。
客廳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只有電視的聲音在空洞地填充著沉默。
陳宇幾次想開口說點什么,打破這怪異的安靜,目光卻總是不由自主地黏在妻子身上。
她今天太不一樣了。
不僅僅是主動洗碗,不僅僅是那聲“宇哥”,而是整個人的氣場,都像被一層柔光濾鏡籠罩著,褪去了所有的棱角和戾氣,只剩下一種近乎圣潔的平和與……驚人的美麗。
是的,美麗。
蘇靜一直是美的,但那種美帶著攻擊性,像帶刺的玫瑰,讓人不敢輕易靠近。
而此刻,這層柔光讓她美得毫無防備,美得動人心魄,像一幅活過來的古典仕女圖。
陳宇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一種久違的、屬于年輕時的悸動,悄然在心底復(fù)蘇。
他甚至不敢大聲呼吸,生怕驚擾了這份來之不易的寧靜與美好。
就在這時,“蘇靜”動了。
她微微側(cè)過身,面朝著蜷縮在單人沙發(fā)里的陳銘。
然后,在陳銘驚恐的注視和大腦一片空白的當(dāng)口,她伸出了那只剛剛還浸泡在洗碗水里的、此刻卻干凈白皙的手,極其自然地、帶著一種近乎寵溺的溫柔,輕輕落在了陳銘有些亂糟糟的頭發(fā)上。
那只手溫暖、柔軟,帶著一絲淡淡的、屬于廚房洗潔精的清香和……一種完全陌生的、屬于“母親”的體溫。
她的手指穿過陳銘的發(fā)絲,動作很輕,很緩,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梳理。
陳銘的身體瞬間僵硬如鐵!血液似乎在這一刻停止了流動,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到了頭頂那只手上。
陳銘像被點了穴,連呼吸都忘了,只有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擂動,震得耳膜嗡嗡作響。
他猛地抬起頭,撞進(jìn)“蘇靜”那雙近在咫尺的眼眸里。那雙屬于母親的、漂亮的眼睛里,此刻盛滿了溫柔的水光。
“今天在學(xué)?!鄄焕??”
“蘇靜”的聲音輕柔得像一片羽毛,拂過陳銘緊繃的神經(jīng)。
她的手指依舊在他發(fā)間輕柔地穿梭著,帶來一陣陣細(xì)微的、令人頭皮發(fā)麻的顫栗。
“功課是不是很多?我看你晚飯都吃得心不在焉的?!?/p>
她微微蹙起好看的眉頭,那擔(dān)憂的神情如此自然,如此真切。
“別把自己逼得太緊了,銘銘?!?/p>
她繼續(xù)說著,聲音里帶著一種陳銘從未聽過的、充滿了理解和包容的暖意。
“學(xué)習(xí)是很重要,但盡力了就好。媽媽…媽媽看你這么辛苦,心疼?!?/p>
最后那兩個字,她說得很輕,卻像帶著千鈞之力,狠狠砸在陳銘的心上。
“媽媽看你這么辛苦,心疼?!?/p>
“心疼……”
這兩個字,像一把生銹的鑰匙,猛地捅開了陳銘心底那扇被鐵鏈和冰霜封鎖了多年的門!
轟——!
積壓了整整十四年的委屈、恐懼、不被理解的孤獨、渴望被愛而不得的痛苦、無數(shù)次挨罵后躲在被子里無聲哭泣的悲傷……
無聲的淚滑過陳銘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