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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黑風谷回來后,竹舍的氣氛變得愈發(fā)微妙。

月寒霜開始頻繁地出現(xiàn)在云墨的視線里。有時是在他練劍的演武場邊緣站著,不言不語,白衣在風中飄得像一片隨時會落的雪;有時是在他與云瑤研讀藥經(jīng)的竹屋外徘徊,指尖捻著那串從不離身的白玉佛珠,一圈圈轉(zhuǎn)得急切。

云墨卻始終視而不見。

他教云瑤煉制凝露丹時,會耐心糾正她控火的手勢,指尖偶爾相觸,兩人都會默契地紅了臉,卻誰也沒躲開;他陪云瑤練劍時,會故意放慢速度,讓她能跟上節(jié)奏,劍光交錯間,總帶著旁人插不進的默契。

這日午后,云瑤正在晾曬新采的草藥,月寒霜忽然走了過來。

她手里拿著一個錦盒,遞到云瑤面前,聲音比往常柔和了些:“這是‘蘊靈散’,對你穩(wěn)固修為有好處?!?/p>

云瑤愣了愣,下意識地看向竹屋的方向——云墨正在里面整理劍譜。她遲疑著沒接:“多謝師尊好意,只是弟子已有公子煉制的丹藥,足夠用了?!?/p>

“他的丹藥,哪有我的好?”月寒霜的語氣里難得帶了點不易察覺的執(zhí)拗,“這蘊靈散是我用三百年雪蓮蕊煉的,比尋常丹藥效用強十倍?!?/p>

云瑤還是搖頭,彎身行了一禮:“師尊的心意,弟子心領(lǐng)了。只是……公子說,修行貴在循序漸進,太過霸道的靈藥反而傷根基?!?/p>

她特意加重了“公子說”三個字,像在無形中劃了道界限。

月寒霜捏著錦盒的手指緊了緊,看著云瑤晾曬的草藥——暖陽花與凝露草晾在一處,色澤鮮亮,顯然是被人精心打理過的。她忽然想起,云墨從前也愛擺弄這些花草,只是那時,他總愛捧著開得最好的那朵,巴巴地送到她面前,問她“師尊,好看嗎”。

那時她怎么說的?好像是“修行之人,不必耽于這些俗物”。

原來,他不是不愛這些,只是他的心意,她從未接受過。如今這份細致,全給了另一個人。

“他倒是對你上心?!痹潞穆曇衾淞讼聛恚瑤еc自己都沒察覺的酸意。

云瑤抬起頭,眼底沒了往日的怯懦,多了幾分堅定:“公子待我好,我記在心里。也請師尊放心,我與公子清清白白,只是……想一直陪著他而已?!?/p>

“陪著他?”月寒霜忽然笑了,笑聲里帶著點自嘲,“你可知他是誰?他是云家嫡子,是我月寒霜的弟子,你一個侍女,也配說‘陪著他’?”

這話像淬了冰,砸得云瑤臉色發(fā)白。她攥緊了衣角,指尖泛白,卻還是挺直了脊背:“我雖曾是侍女,卻也是憑本事入了內(nèi)門的弟子。公子從未將我當下人看,師尊又何必用身份壓人?”

“你!”月寒霜被噎得說不出話,胸口起伏著,眼底翻涌著復雜的情緒——有憤怒,有不甘,還有一絲連她自己都唾棄的……嫉妒。

就在這時,竹門“吱呀”一聲開了。

云墨站在門口,手里還握著那本劍譜,目光落在月寒霜身上,冷得像結(jié)了冰:“師尊?!?/p>

他的聲音很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月寒霜的怒氣像是被這聲“師尊”澆滅了大半,她看著云墨,語氣軟了些:“阿墨,我只是……”

“師尊若是無事,便請回吧?!痹颇驍嗨?,側(cè)身擋在云瑤身前,“云瑤是我的人,輪不到旁人置喙?!?/p>

“我的人”三個字,像重錘砸在月寒霜心上。她踉蹌著后退一步,難以置信地看著云墨——那個從前看她一眼都會臉紅的少年,如今竟為了一個侍女,對她說出這樣的話。

“好,好一個‘你的人’?!痹潞α?,笑得眼底泛起紅意,“云墨,你別忘了,是誰將你從云家接來?是誰教你修行?是誰……”

是誰曾在他高燒不退時,守了他三天三夜?是誰在他被同門排擠時,默默替他擋下所有明槍暗箭?這些話堵在喉嚨里,她卻忽然說不出口了。

因為那些“好”,都被她后來的冷淡碾碎了。

云墨看著她泛紅的眼眶,心口微澀,卻還是硬起心腸:“師尊的恩情,弟子沒忘。只是恩情是恩情,情意是情意,弟子分得清?!?/p>

他頓了頓,聲音平靜卻字字清晰:“從前是弟子糊涂,錯把恩情當情意,擾了師尊清靜。往后,弟子會守好本分,不再叨擾?!?/p>

“守好本分”……

這四個字像冰錐,狠狠扎進月寒霜的心里。她看著云墨護在云瑤身前的背影,挺直的,決絕的,再沒有半分從前的孺慕。

原來他真的長大了,大到能親手斬斷他們之間所有的牽連。

月寒霜轉(zhuǎn)身就走,腳步快得有些踉蹌,衣袂掃過石階上的草藥,帶落了幾片暖陽花瓣。她沒回頭,也沒看見,云墨望著她離去的方向,眼底閃過一絲極淡的疲憊。

云瑤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袖:“公子,你剛才……”

“沒事?!痹颇D(zhuǎn)過身,揉了揉她的頭發(fā),動作自然得像是做過千百遍,“以后她若再來找你,不必理會?!?/p>

云瑤的臉“騰”地紅了,低下頭,指尖絞著衣角:“嗯?!?/p>

夕陽落在兩人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長,交疊在一處,像是再也分不開。

幾日后,宗門大比的名單下來了。云墨的名字赫然在列,旁邊卻沒有月寒霜的名字——按照慣例,師徒二人本應同上賽場,共爭宗門榮譽。

取而代之的,是云瑤的名字。

消息傳開時,不少弟子都驚掉了下巴。

“云墨師弟竟然要和云瑤師妹組隊?”

“他不是一向只跟月寒霜師尊一組嗎?”

“你們沒發(fā)現(xiàn)嗎?這陣子云墨師弟和月寒霜師尊都沒說過幾句話了……”

議論聲傳到月寒霜耳中時,她正在觀星臺打坐。指尖的佛珠“啪”地掉在地上,滾了幾圈,停在崖邊。她彎腰去撿,卻在觸到佛珠的瞬間,看見崖下的演武場上,云墨正手把手教云瑤調(diào)整握劍的姿勢。

他的指腹貼著她的手背,低聲說著什么,云瑤聽得認真,時不時點頭,側(cè)臉在陽光下亮得像鍍了層金。

那畫面刺得月寒霜眼睛生疼。她猛地攥緊佛珠,指節(jié)泛白,靈力在體內(nèi)翻涌,竟險些走火入魔。

“師尊!”靈溪匆匆趕來,手里拿著一張?zhí)?,“這是隔壁青云宗送來的請柬,說下個月要辦論道大會,請您和云墨師弟……”

“不去?!痹潞驍嗨?,聲音冷得像冰,“讓他自己去?!?/p>

靈溪愣了愣,看著師尊蒼白的臉色和眼底的紅血絲,不敢多問,只能喏喏退下。

觀星臺上只剩下月寒霜一人。山風吹得她衣袍獵獵,她望著演武場上那對身影,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云墨剛到她身邊時,也是這么小一只,怯生生地跟在她身后,叫她“師尊”。

那時他怕生,怕黑,夜里會偷偷跑到她的竹屋外坐著,只因為她說過“別怕,師尊在”。

后來他長大了,開始追著她的腳步練劍,追著她的影子修行,眼里心里全是她。

而她呢?

她總說“修行要心無旁騖”,總說“莫要耽于私情”,總把他推得遠遠的,以為這樣才是對他好,才是償還恩情的正道。

直到他真的轉(zhuǎn)身,奔向了別人的方向,她才慌了。

原來那些被她刻意壓下去的在意,那些被她歸為“責任”的牽掛,早已在日復一日的相處里,悄悄長成了她自己都不敢承認的模樣。

她以為自己掌控著一切,卻不知早在他望著她的第一眼里,她就已經(jīng)輸了。

演武場上,云墨忽然停了動作。

云瑤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只見觀星臺上的白衣身影晃了晃,像是被風吹得站不穩(wěn)。

“公子,師尊她……”云瑤有些擔憂。

云墨收回目光,語氣平淡:“與我們無關(guān)?!?/p>

他抬手,替云瑤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鬢發(fā),指尖帶著微涼的溫度:“專心些,大比快開始了?!?/p>

云瑤看著他清冷淡漠的側(cè)臉,忽然覺得,公子心里的那道冰墻,不僅是為了隔開師尊,也是為了困住他自己。那些被他壓下去的過往,那些深埋的痛,或許從未真正消失。

她輕輕“嗯”了一聲,握緊長劍,眼神堅定:“好?!?/p>

無論前路有什么,她都會陪著他。

大比前一夜,云墨正在給云瑤檢查佩劍,竹門又被敲響了。

這次月寒霜沒有站在門口,只在石階上放了一個木盒。云墨打開,里面是一套新的劍穗,用冰蠶絲編的,穗尾綴著一顆小小的月光石,夜里會發(fā)光。

是他16歲生辰時,曾纏著她要過的東西。那時她說“華而不實”,沒給。

云墨盯著那劍穗看了片刻,指尖拂過冰涼的月光石,然后合上木盒,轉(zhuǎn)身遞給云瑤:“扔了吧?!?/p>

云瑤愣了愣:“這是……”

“不需要的東西?!痹颇穆曇魶]有波瀾,“我們的劍,不需要這些?!?/p>

云瑤看著他眼底的堅定,點了點頭,接過木盒,轉(zhuǎn)身扔進了院外的竹林里。

月光石在黑暗中閃了閃,很快被落葉掩埋,像一顆被遺棄的心。

竹屋內(nèi),云墨拿起云瑤的佩劍,仔細擦拭著劍鋒。云瑤坐在他對面,看著他專注的側(cè)臉,忽然輕聲問:“公子,你恨師尊嗎?”

云墨的動作頓了頓,隨即繼續(xù)擦拭,聲音很輕:“不恨?!?/p>

只是累了。

累了,三百年的追逐,累了,那場用性命都換不來的回眸。

如今他只想守著眼前的溫暖,守著這個會為他做桂花糕、會陪他斬妖獸、會在他拒絕過往時堅定站在他身邊的人。

窗外,月色如水。觀星臺上,月寒霜望著那間竹屋的燈火,一站便是一夜。直到天快亮時,她才緩緩轉(zhuǎn)身,白衣上凝了一層薄霜,像落了場無人知曉的雪。

大比的鼓聲響起時,云墨與云瑤并肩走進賽場。

臺下,月寒霜坐在主位上,目光落在云墨身上,再也移不開。

她知道,這場大比之后,他或許就真的再也不會回頭了。

可她除了看著,什么也做不了。

遲來的醒悟,終究是趕不上他決絕的腳步。


更新時間:2025-08-11 17:19: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