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尊，得罪了。”
蕭玦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像昆侖山巔終年不化的積雪?？伤f出的話，卻比九幽之下的寒冰，更能凍徹我的骨髓。
我被捆仙索，死死地綁在登神臺中央的祭天柱上。手腕、腳踝、乃至每一根助骨，都被冰冷的金索勒得生疼。我一身修為被他親手布下的“鎮(zhèn)魔梵印”死死壓制，此刻與凡人無異。
而我眼前，我那個親手從死人堆里刨出來，嘔心瀝血，喂了無數(shù)天材地寶，硬生生從一個凡人孤兒，堆成三界第一戰(zhàn)神的徒弟——蕭玦。他穿著一塵不染的白袍，手持著我贈予他的“戮神劍”，劍尖，正對著我的心臟。
“為何？”我沙啞地開口，壓下喉頭涌上的腥甜。
“師尊，您是我成道的最后一個阻礙?！彼粗遥请p我曾以為如星辰般明亮的眸子里，此刻只有一片冷酷的決然?！澳俏椅ㄒ坏摹哪А?。今日，我便斬此心魔，祭告天道，以證我無上神位！”
心魔？
我笑了，笑得渾身發(fā)抖。我洛清晏，縱橫三界十萬年，修的是隨心所欲，養(yǎng)的是無所畏懼。區(qū)區(qū)一個孺子，竟敢稱我為他的“心魔”？
好一個心魔！好一個斬魔證道！
我含辛茹苦百余年，教他識字，教他修行，為他擋下九重天雷，為他闖入萬魔深淵奪取神骨。我將他視若己出，引以為傲。我以為，我養(yǎng)出了一只忠心耿耿的看門犬。
卻原來，是一只急于噬主的白眼狼！
“蕭玦，”我看著他那張俊美卻冰冷的面孔，一字一頓地問，“你就不怕，為師會恨你？”
“師尊的恩情，弟子永世不忘。”他垂下眼眸，聲音里聽不出一絲波瀾，“待我登臨神位，必會為您重塑金身，享萬世香火，以報師恩。”
報師恩？用我的命，去換他的前程，再用他的前程，來施舍我一個虛無縹緲的死后哀榮？
真是我的好徒弟！算盤打得，連我這個做師父的，都自愧不如！
天空中，劫云開始匯集，紫色的電蛇在云層中翻滾，發(fā)出震耳欲聾的轟鳴。那是他登神的最后一道天劫，也是……我的催命符。
他必須在天劫降下之前，完成這場獻祭。
“時辰已到。”他緩緩舉起手中的戮神劍，劍身上流轉(zhuǎn)著我親手為他淬煉的符文，此刻看來，是何等的諷刺。
“逆徒！”我用盡全身力氣，嘶吼出聲，“你可知，我是誰？”
他微微一頓，眼神里閃過一絲不解，但隨即又恢復(fù)了堅定?！澳俏业膸熥?，洛清晏?！?/p>
洛清晏？
哈哈哈！我狂笑起來，笑聲凄厲，傳遍整個昆侖之巔。
是了，他只知道洛清晏。他不知道，這具名為“洛清晏”的皮囊之下，藏著的，是一個連天道都忌憚三分的、真正的上古魔頭！
我教他無上功法，是想看他如何一步步成為我最完美的爐鼎。我為他鋪平所有道路，是怕這嬌貴的爐鼎在中途有所損傷。
我等了百年，盼了百年，就等著他神格大成，好摘取這顆最甜美的果實，助我打破桎梏，重歸魔尊之位。
可我千算萬算，沒算到，我這爐鼎，竟想先一步，把我給燒了！
“蕭玦！”我死死地盯著他，眼中再無一絲溫情，只剩下無盡的怨毒與冰冷，“你會后悔的。我保證，你一定會后悔的！”
他不再言語，眼中閃過最后一絲掙扎，隨即被無情的道心所取代。
戮神劍，帶著足以撕裂三界的力量，狠狠地，刺入了我的心臟。
劇痛，瞬間傳遍四肢百骸。
戮神劍上蘊含的至陽神力，瘋狂地灼燒著我的經(jīng)脈和神魂。我能清晰地感覺到，我的生命，正在以一種無可挽回的速度，迅速流逝。
蕭玦拔出了劍，沒有看我一眼。他轉(zhuǎn)身，面向蒼穹，高舉染血的長劍，聲音響徹天地：“弟子蕭玦，今斬心魔，獻祭恩師，懇請?zhí)斓溃n我神格！”
隨著他話音落下，天空中那醞-釀已久的第九重神雷，終于化作一條咆哮的紫色雷龍，帶著毀天滅地的威勢，朝他當頭劈下！
這是他成神的最后一步。只要接下這道神雷，他便能褪去凡骨，立地成神，從此與天地同壽，受萬民敬仰。
而我，將成為他登神路上，最微不足道，也最光彩奪目的一塊墊腳石。
鮮血，從我的胸口噴涌而出，染紅了身下的祭天臺。我的視線開始模糊，意識也漸漸沉淪。
不！我不能就這么死了！
我籌謀萬年，隱忍百年，不是為了給他人做嫁衣！我夜離的驕傲，不允許我就此終結(jié)！
“噗——”
我猛地噴出一口黑色的血液。那不是洛清晏的血，而是我身為上古魔尊的本命精血！
這口精血，在離體的瞬間，便化作一道詭異的黑色符文，無視了空間的阻礙，無聲無息地，印在了正準備迎接天雷的蕭玦的后心之上。
他渾身一震，猛地回頭，眼中充滿了驚駭與不解。
我看著他，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扯出了一個森然的、惡毒的笑容。
“我的好徒弟……師父送你的最后一件禮物……喜歡嗎？”
那是我獨創(chuàng)的“魔心種”。它不會立刻發(fā)作，但會像一顆種子，在他神魂深處扎根。待他神格越穩(wěn)固，神力越強大，這顆種子，就會吸取他所有的神性作為養(yǎng)料，開出最邪惡、最黑暗的花。
他以為他斬的是心魔，殊不知，從這一刻起，我，才是他永生永世，都無法擺脫的真正心魔！
“你……你對我做了什么？”他驚恐地喊道。
“我只是……用我的魔血，提前去預(yù)定一下，你那未來的神座罷了……”我的聲音越來越弱，但笑容卻越來越燦爛，“蕭玦……洗干凈你的神格……等著我……我會回來……親手……取走我的一切……”
話音未落，紫色的雷龍，已經(jīng)咆哮而下。
但它劈向的，不僅僅是蕭玦。
天道，似乎也察覺到了我最后那一刻泄露出的、不屬于這個世界的、至高無上的魔氣。它分出了一道細小的、但同樣致命的紫色電光，狠狠地，劈在了我的天靈蓋上。
神魂俱滅，挫骨揚飛。
在意識徹底陷入黑暗的最后一秒，我看到了蕭玦沐浴在神光之中，登臨神位的模樣。
也看到了他后心上，那朵若隱-現(xiàn)現(xiàn)、妖異綻放的黑色蓮花。
很好。
這局棋，還沒結(jié)束。
我們……來日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