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太太,”一個毫無波瀾的男聲在身邊響起,如同機器合成,“放輕松。
摘除手術馬上開始?!?冰冷的手指,帶著橡膠手套特有的滑膩觸感,
重重地壓在我暴露在空氣中的大腿上,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試圖阻止我無法自控的顫抖。
那觸碰激得我猛地一縮,肌肉瞬間僵硬如鐵。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里,
另一種聲音突兀地闖了進來。嗒…嗒…嗒…是高跟鞋的鞋跟,
敲擊在冰冷堅硬的水磨石地面上發(fā)出的脆響。一聲,又一聲,由遠及近,不疾不徐,
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刻意為之的優(yōu)雅從容。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瀕臨碎裂的心尖上。
那聲音越來越清晰,穿透手術室壓抑的空氣,直直鉆進我的耳朵。我猛地睜開眼。
視野被刺目的白光晃得模糊不清,只能勉強辨認出一個搖曳生姿的身影,
逆著手術室門口走廊慘淡的光線,緩緩走了進來。一片極致的、刺目的白,
像一團移動的、不合時宜的幽靈。那是婚紗的拖尾,繁復的蕾絲和昂貴的緞面,
在地面上鋪開、摩擦,發(fā)出沙沙的聲響。它掃過地面,掃過我視線模糊的角落,最終,
停在了我的手術臺邊。濃烈的香水味,甜膩得近乎發(fā)齁,蠻橫地蓋過了消毒水的味道,
霸道地充斥了我的鼻腔。胃里一陣翻江倒海。我艱難地轉(zhuǎn)動眼珠,視線艱難地聚焦。
是蘇晚晚。她身上穿著的那件婚紗,是我曾在陸琛書房抽屜里偶然翻到的婚紗設計圖冊上,
被我用紅筆狠狠圈出來的那一款。Valentino的定制款,象牙白的真絲塔夫綢,
上身綴滿了細密的奧地利水晶,巨大的蓬紗裙擺上,手工刺繡的玫瑰纏繞蔓延。奢華,夢幻,
曾是每一個女孩對婚姻最極致的想象。圖冊的扉頁上,我曾小心翼翼地寫下:“琛,這個,
好不好?”如今,它穿在了蘇晚晚身上,
像一場對我過去所有癡心妄想最惡毒、最響亮的嘲諷。水晶折射著手術燈慘白的光,
刺得我眼睛生疼。她微微彎下腰,精心描繪過的臉湊近我,
臉上掛著一種混合了勝利、憐憫和極度殘忍的奇異笑容。那笑容在她艷麗的五官上綻開,
美得驚心動魄,也毒得蝕骨穿心。“未晞姐,”她的聲音刻意放得又軟又甜,
帶著一絲慵懶的尾音,像裹了蜜糖的毒針,“別緊張呀。阿琛說了,”她頓了頓,
那雙描畫得精致無比的眼睛里,惡意像毒蛇的信子一樣吞吐,“你的子宮啊,太晦氣了,
留著也礙眼。不如趁早處理掉,大家都清凈,你說是不是?”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
狠狠燙在我的神經(jīng)上。“晦氣…礙眼…” 我干裂的嘴唇無聲地翕動著,重復著這兩個詞。
喉嚨里堵著一團腥甜的鐵銹味,那是絕望的味道。視線瞬間被滾燙的水汽徹底模糊,
什么都看不清了,只剩下手術燈那團巨大而猙獰的白光,
和蘇晚晚那張在光暈里扭曲晃動的、得意洋洋的臉?!鞍㈣≌f”……這三個字,
徹底擊碎了我最后一絲搖搖欲墜的、可笑的幻想。
三個月前那撕心裂肺的痛楚和鋪天蓋地的血紅,伴隨著蘇晚晚此刻的聲音,
如同開了閘的洪水,兇猛地沖垮了我搖搖欲墜的理智堤壩,瞬間將我淹沒。那天,
陸家老宅那場為慶祝陸老爺子七十大壽而舉辦的奢華晚宴。衣香鬢影,觥籌交錯。
水晶吊燈的光芒璀璨得近乎虛幻,映照著滿場虛偽的笑容和精心包裝的奉承。
空氣里彌漫著高級香水、雪茄和昂貴食物的復雜氣味。我穿著特意挑選的寬松絲絨長裙,
小心翼翼地護著已經(jīng)顯懷的肚子,坐在角落的沙發(fā)里,只想避開那些探究或憐憫的目光。
懷孕五個多月,身體沉重,精神也疲憊不堪。陸琛就在不遠處,
被一群叔伯和商場上的合作伙伴簇擁著。剪裁完美的黑色禮服襯得他身形挺拔如松,
側(cè)臉線條冷峻。他偶爾側(cè)頭,聽旁人說話,唇角會極淡地牽動一下,算作回應。
那是我曾經(jīng)無比迷戀的弧度,如今卻只感到徹骨的寒冷。自從蘇晚晚挺著肚子出現(xiàn)在他身邊,
他那份對我僅存的、若有似無的溫情,也早已消失殆盡??次业难凵?,
冷得像是在看一件亟待處理的過期物品。蘇晚晚像一只花枝招展的孔雀,
穿著一身緊身的、閃耀著珠光的火紅禮服裙,將她尚未顯懷的腰身勾勒得玲瓏有致。
她端著酒杯,巧笑倩兮地周旋在賓客之間,所到之處,總能引發(fā)一陣小小的騷動和恭維。
她是這場盛宴里當之無愧的新寵,而我,陸琛名正言順卻形同虛設的妻子,
不過是角落里一塊礙眼的背景板。強烈的惡心感翻涌上來。我強忍著,扶著沙發(fā)扶手站起身,
想去露臺透口氣。剛邁出幾步,蘇晚晚那抹刺眼的紅色身影就搖曳著,帶著一陣濃烈的香風,
看似不經(jīng)意地擋在了我的必經(jīng)之路上。“未晞姐,”她聲音甜得發(fā)膩,臉上笑容無懈可擊,
“臉色怎么這么差呀?懷著寶寶可不能太辛苦,要多休息呢?!?她一邊說著,
一邊極其自然地伸出手,似乎想來攙扶我的胳膊。
一股本能的厭惡讓我下意識地想避開她的手。就在我側(cè)身閃躲的瞬間,
腳下不知怎地一滑——仿佛踩到了什么極其圓潤、濕滑的東西,
可能是侍應生不慎滴落的酒漬,也可能……是別的什么。身體驟然失去平衡,
我驚恐地低呼一聲,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慌亂中,我的手在空中徒勞地抓了幾下,
只抓到了空氣。后背和后腦重重地撞在堅硬冰冷的、鋪著華麗大理石的地面上,
發(fā)出沉悶的“咚”一聲巨響。劇痛!瞬間席卷了全身。但更可怕的,
是小腹深處傳來的、如同被一只無形巨手狠狠撕裂、絞擰的劇痛!排山倒海,
瞬間奪走了我所有的力氣和呼吸?!斑腊 ?!” 我蜷縮起來,
發(fā)出一聲凄厲不似人聲的慘叫。溫熱的液體,帶著濃烈的、令人作嘔的鐵銹腥氣,
不受控制地從身下洶涌而出,迅速濡濕了絲絨的裙擺,
在淺色的地毯上洇開一大片觸目驚心的、不斷擴大的暗紅色。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
鼎沸的人聲、悠揚的樂曲,瞬間離我遠去,只剩下自己心臟瘋狂擂動耳膜的轟鳴聲,
和血液奔涌而出的汩汩聲。“血!好多血!” 不知是誰發(fā)出了第一聲變了調(diào)的尖叫。
人群嘩然,騷動起來。無數(shù)道目光,驚愕的、恐懼的、看戲的,像冰冷的箭矢,
瞬間聚焦在我身上。我躺在冰冷的地上,劇痛讓我眼前陣陣發(fā)黑,
意識在尖銳的痛苦和無邊的恐懼中沉浮。我掙扎著,像一條擱淺瀕死的魚,徒勞地伸出手,
朝著那個唯一能給我一絲渺茫希望的方向。陸琛。他就在幾步開外。
人群自動為他分開了一條通道。他站在那里,居高臨下,英俊的臉上沒有一絲波瀾,
如同萬年不化的冰山。那雙我曾沉溺其中的深邃眼眸,此刻只剩下凍結(jié)的漠然。
他甚至沒有往前走一步,
只是冷冷地、毫無感情地俯視著在地上痛苦掙扎、身下蔓延開大片血泊的我,
如同在欣賞一幕與己無關的鬧劇。他薄涼的唇瓣,微微開合,吐出的字句清晰無比,
帶著金屬般的冷硬質(zhì)感,穿透混亂的空氣,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錐,
狠狠扎進我的心臟:“流掉也好?!?他的聲音平靜得可怕,“晚晚的孩子,才是嫡出。
”“嫡出”……這兩個字,如同喪鐘,在我耳邊轟然炸響!
徹底宣判了我腹中尚未成型的小生命的死刑,也碾碎了我對他殘存的最后一絲幻想。原來,
在他眼里,我的孩子,連存在的資格都沒有,僅僅是因為,它是我生的。
意識徹底沉入無邊黑暗前,最后看到的,是蘇晚晚依偎在陸琛臂彎里,那張美艷絕倫的臉上,
一抹一閃而逝的、得逞的、如同淬毒罌粟般的微笑。那大片刺目的紅,那蝕骨的痛,
陸琛那句冰錐般的話語,還有蘇晚晚那毒蛇吐信般的笑容……所有的一切,此刻在手術臺上,
在蘇晚晚穿著那件本該屬于我的婚紗的注視下,化為最洶涌的恨意,幾乎要將我焚燒殆盡!
“啊——!” 喉嚨里終于擠出一聲破碎的、不似人聲的嘶吼。我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困獸,
爆發(fā)出驚人的力量,猛地掙扎起來!
被束縛帶捆住的手腕和腳踝因為劇烈的掙扎瞬間被粗糙的布料磨破,火辣辣地疼。
身體在冰冷的手術臺上瘋狂地扭動,試圖擺脫那些按住我的力量?!鞍醋∷?!
” 那個冰冷的主刀醫(yī)生聲音里終于帶上了一絲不耐煩和嚴厲,“鎮(zhèn)靜劑!快!”混亂中,
手術室厚重的門被猛地推開。一道高大的、裹挾著強大壓迫感的身影走了進來。
深黑色的手工西裝,如同他此刻的表情,沉冷得沒有一絲溫度。是陸琛。他的出現(xiàn),
讓混亂的手術室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我粗重絕望的喘息和醫(yī)療器械冰冷的嗡鳴。
他徑直走向主刀醫(yī)生,沒有看我一眼,
仿佛躺在手術臺上瀕臨崩潰的只是一堆無關緊要的垃圾。“陸先生。”主刀醫(yī)生微微頷首,
遞過去一份文件。陸琛接過,修長的手指甚至沒有一絲猶豫。他拿出隨身攜帶的萬寶龍鋼筆,
筆尖劃過紙張,發(fā)出沙沙的輕響。那聲音,在此刻死寂的手術室里,
清晰得如同凌遲的刀鋒刮過骨頭。他在簽字。簽的是摘除我子宮的同意書。“琛哥哥!
”蘇晚晚嬌嗔地靠過去,一手自然而然地撫上自己依舊平坦的小腹,
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得意和邀功,“你看,我就說早點處理干凈的好嘛。這下,
我們寶寶以后繼承陸家,就再也沒有任何‘障礙’啦?!彼桃饧又亓恕罢系K”兩個字,
眼風輕飄飄地掃過我,帶著赤裸裸的輕蔑。陸琛簽完字,合上筆蓋,發(fā)出“咔噠”一聲輕響。
他終于吝嗇地給了我一個眼神。那眼神里,沒有半分愧疚,沒有一絲溫度,
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映照著我此刻狼狽絕望、形銷骨立的影子。他的聲音低沉平穩(wěn),
卻字字誅心:“嗯。她的子宮,確實沒用了。” 輕描淡寫,如同在評價一件廢棄的家具。
“晚晚的孩子,才是陸家未來的繼承人。”繼承人……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頭。我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了濃烈的鐵銹味。原來摘掉我的子宮,
不僅僅是為了給蘇晚晚的孩子“讓路”,
更是為了徹底斷絕我將來“母憑子貴”、染指陸家龐大產(chǎn)業(yè)的一丁點可能性!我的價值,
我的健康,我作為一個女人最根本的尊嚴和權利,在他眼里,
不過是蘇晚晚和她腹中“嫡出子”的一塊墊腳石,可以為了利益,隨意地、徹底地碾碎清除!
“陸琛……” 我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舊的風箱,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沫,
“你……好狠……”他沒有任何回應,仿佛沒聽見。只是將簽好的文件遞還給醫(yī)生,
動作流暢自然,沒有一絲滯礙。蘇晚晚卻像是被我的聲音刺激到了,臉上的笑容倏地收起,
換上一種刻薄的怨毒。她踩著那雙鑲嵌著碎鉆的昂貴婚鞋,高跟鞋發(fā)出清脆的敲擊聲,
再次逼近手術臺。這一次,她俯得更低,涂著艷麗蔻丹的手指,帶著冰冷的惡意,
猛地掐住了我因為掙扎而脫力、無力垂在手術臺邊的手腕!劇痛傳來!更可怕的是,
她穿著高跟鞋的腳,竟狠狠地、毫不留情地踩在了我同樣被束縛帶勒住、裸露在外的腳踝上!
堅硬的鞋跟帶著她全身的重量,帶著無盡的恨意,用力地碾了下去!“呃——!
” 骨頭仿佛被碾碎的劇痛讓我眼前一黑,幾乎昏厥過去?!百v人!
”蘇晚晚的聲音壓得極低,只有我們兩人能聽清,那里面淬滿了淬毒的恨意,
“你以為裝可憐就有用?我告訴你,阿琛的心,從頭到尾都是我的!你算個什么東西?
一個下不了蛋的廢物!陸家少奶奶的位置,你坐得夠久了!現(xiàn)在,
連你身上最后一點礙眼的東西,也要給我吐出來!你這種低賤的女人,
根本不配擁有阿琛的孩子,更不配擁有陸家一絲一毫的東西!你只配像垃圾一樣被處理掉!
”她惡毒的話語如同毒液,一滴一滴灌進我的耳朵。
腳踝處鉆心的疼痛和她言語的凌遲交織在一起,幾乎要將我的靈魂撕碎。我疼得渾身痙攣,
冷汗瞬間浸透了單薄的手術服?!疤K晚晚!” 我目眥欲裂,用盡全身力氣嘶吼出她的名字,
聲音里是滔天的恨意,“你不得好死!你和陸琛……你們會有報應的!”“報應?
” 蘇晚晚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咯咯地笑了起來,聲音在冰冷的手術室里回蕩,
格外刺耳。她松開踩著我腳踝的腳,直起身,居高臨下地睥睨著我,
眼神輕蔑得像在看一只垂死掙扎的螻蟻?!拔业膱髴褪?,
馬上要成為陸家名正言順的女主人,我的兒子,會成為陸氏帝國唯一的繼承人!而你,
沈未晞,”她一字一頓,帶著殘忍的快意,“你的報應,就是躺在這里,
等著被徹底變成一個不男不女的廢物!然后像條喪家之犬一樣,被掃地出門!”她的話,
像淬毒的鞭子,抽得我體無完膚。身體因為劇痛和極致的憤怒而劇烈地顫抖著,
牙齒深深嵌入下唇,濃重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彌漫開。視線里,
只有蘇晚晚那張因刻薄和得意而扭曲的臉,還有陸琛那張冷漠如堅冰的側(cè)影。就在這時,
主刀醫(yī)生那冰冷得不帶一絲人味的聲音再次響起,如同最后的喪鐘:“陸先生,蘇小姐,
請外面等候。手術要開始了。麻醉師,準備。”“不……” 我喉頭滾動,
發(fā)出絕望破碎的音節(jié)??咕艿哪铑^在腦中瘋狂叫囂,但身體被死死按住,
腳踝的劇痛和腹部的虛脫感抽走了我最后一絲反抗的力氣。
只能眼睜睜看著戴著口罩的麻醉師拿著粗大的針筒靠近。冰冷的酒精棉球擦拭著皮膚,
激起一陣戰(zhàn)栗。“不要……” 我徒勞地搖頭,淚水終于決堤,混著汗水滾落。
針尖刺破皮膚的刺痛傳來。就在那冰涼的液體即將被推入血管的瞬間,我猛地抬起頭,
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陸琛即將轉(zhuǎn)身離去的背影。所有的痛楚、屈辱、刻骨的恨意,
在那一刻凝成了一句如同來自地獄深淵的詛咒,用盡我殘存的所有力氣,
嘶啞地、清晰地喊了出來:“陸??!蘇晚晚!
我祝你們——”聲音因為極致的恨意而顫抖、撕裂。“——斷子絕孫!”每一個字,
都像裹挾著淋漓的鮮血和刻骨的怨毒,狠狠砸在冰冷的手術室里。陸琛離去的腳步,
幾不可查地頓了一下,僅僅只有零點一秒的凝滯。他沒有回頭,背影依舊挺拔冷硬,
仿佛那惡毒的詛咒只是一陣無關痛癢的穿堂風。蘇晚晚卻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轉(zhuǎn)過身,
艷麗的臉龐瞬間扭曲,涂得鮮紅的嘴唇因為憤怒而哆嗦著:“你……你這個瘋子!
下賤的瘋子!死到臨頭還敢詛咒我們?!” 她尖利的聲音幾乎要刺破耳膜,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惶。主刀醫(yī)生皺了皺眉,對護士厲聲道:“讓她安靜!
”麻醉師猛地加大了推注的力道。冰涼的液體如同決堤的洪水,兇猛地沖入我的血管。
一股無法抗拒的沉重感瞬間席卷了四肢百骸,意識像陷入粘稠的黑色泥沼,迅速地向下沉淪。
視野開始模糊、旋轉(zhuǎn),頭頂那盞巨大的無影燈慘白的光暈,在眼前扭曲、放大,
最終吞噬了陸琛冷漠的背影,吞噬了蘇晚晚那張因憤怒而扭曲變形的臉……黑暗徹底降臨。
……意識如同沉船,在冰冷粘稠的黑色深海里緩慢地、艱難地上浮。每一次掙扎,
都牽扯著身體深處某個地方傳來一陣劇烈的、被掏空般的鈍痛。那痛楚如此陌生,如此巨大,
像一個無底的黑洞,在腹腔深處張開了猙獰的口,瘋狂地吞噬著殘存的力氣和溫度。
眼皮沉重得像壓著千斤巨石。我費力地掀開一條縫隙。光線昏暗,
是病房里那種特有的、帶著病氣的慘白??諝饫锵舅奈兜酪琅f濃烈刺鼻,
混雜著一種若有若無的血腥氣,揮之不去。視線慢慢聚焦。映入眼簾的,
是醫(yī)院病房慘白的天花板。然后是點滴架,透明的液體正通過細長的管子,
一滴滴注入我手背的靜脈,帶來一絲冰涼的刺痛。
目光艱難地向下移動……平坦得沒有一絲起伏的小腹,被蓋在薄薄的白色被子下面。
一股巨大的、滅頂?shù)目只潘查g攫住了心臟!我的手,不受控制地、顫抖著,
一點一點地掀開那層薄薄的被單。視線落在小腹上。那里,原本光滑的肌膚上,
橫亙著一條猙獰的、新鮮的縫合疤痕。暗紅色的血痂覆蓋著扭曲的針腳,像一條丑陋的蜈蚣,
死死地趴在那里,宣示著一場殘忍掠奪的完成。嗡——大腦一片空白。所有的聲音瞬間遠去,
只剩下血液沖上頭頂?shù)霓Z鳴。真的……沒了。那個屬于女人的、最隱秘也最神圣的器官,
經(jīng)孕育過一個小小的、未能見天日的生命的溫暖之地……被他們像切除一塊壞死的腫瘤一樣,
冰冷地、徹底地摘除了。一股強烈的惡心感猛地涌上喉嚨。我側(cè)過身,對著床邊干嘔起來,
卻什么也吐不出,只有苦澀的膽汁灼燒著食道。身體因為劇烈的動作牽動了傷口,
一陣撕裂般的劇痛從小腹深處炸開,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疼得我眼前發(fā)黑,
冷汗瞬間浸透了病號服?!斑腊 ?壓抑不住的痛呼從齒縫間溢出。
病房的門被輕輕推開。進來的是陸家的老管家,福伯。他頭發(fā)花白,臉上刻著深深的皺紋,
手里端著一個保溫桶??吹轿彝纯囹榭s的樣子,他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復雜難辨的情緒,
有憐憫,有無奈,更多的是一種沉重的嘆息?!吧俜蛉恕?他放下保溫桶,
聲音干澀沙啞,“您醒了?喝點湯吧,老爺子特意吩咐廚房熬的,
補氣血……”他的聲音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傳來,模糊不清。
我的目光死死地釘在福伯臉上,
所有的痛楚和虛弱都被一股更強烈的、燒灼靈魂的恨意暫時壓了下去。我抓住他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