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想到一個更細(xì)的細(xì)節(jié)：那只白瓷碗的缺口。缺口像月牙，

是在某一年他不小心摔碎了一個碗之后，母親撿起來，磨掉了尖銳的邊，留出一個軟軟的弧。

他還記得那天母親的手指都被瓷片劃破，血順著水流下去，水槽里有細(xì)小的紅。

他那時抱怨：“這碗丑了?！蹦赣H卻笑：“丑也好，丑的東西不容易被人惦記。

”她說這話時眼神往窗外一飄，窗外正是通往山上的小路。那一晚，他沒有睡。

他在黑里坐到天亮，天亮?xí)r他的眼睛酸得像有人在里面撒了鹽。

早晨的風(fēng)把廚房的窗微微吹開了一點縫，光從縫里斜斜地拖進來，落在桌上那只空碗上。

他突然想起小時候的另一個場景——他發(fā)高燒那晚，奶奶把一碗稀粥按在他唇邊，

他昏昏沉沉吞下去，粥里有苦，有灰。奶奶一勺一勺喂，嘴里念叨：“這飯吃了要還的，

這飯不許活人吃?！彼f：“奶奶，我不是活人嗎？”奶奶的眼睛有一瞬間像是被風(fēng)吹滅，

又被誰點亮，她說：“你要活，就先當(dāng)一回死的?！彼酒饋?，拿起那只白瓷碗，

沿著小路上山。這一次，他沒有躲。他把碗放在無名碑前，

像一個任命的兵把武器放回兵器架。他深深鞠了一個躬，嘴里什么也沒說，

背脊卻一點一點直起來。他明白，有些借來的東西得按時還。熱氣從碗里往外走，

走到他眼睛里，眼睛里也有一小團熱。他掉頭下山，走到半途，

忽然聞到背后又起了一陣飯香，香得像有人在他耳邊輕聲說話。他沒有回頭，他走得更快，

腳步聲在石板上敲，敲出一個節(jié)奏，節(jié)奏像一句話，重復(fù)著：“活人勿食。

”之后的幾天，村里有人說清明夜里看見高家墳前有碗熱飯，熱氣騰得跟神仙吐霧一樣。

也有人說半夜在竹林里看見一個人影，走路的樣子像高家的那娃兒，又像他媽。

有人上去湊熱鬧時，那碗飯會忽然涼下去，像有人輕輕吹了一口氣。

村口小賣部的老頭抽著煙，往山上看，煙霧里他的眼睛像埋在白灰里的兩枚小釘子。

他說：“誰供的？能說嗎？”沒人答。風(fē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