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整個蘇州城像被投入了一鍋滾油。
大街小巷、茶館酒肆,甚至秦淮河的畫舫之上,都在瘋傳著同一個足以引爆所有火藥桶的消息:
欽差大臣寧遠侯沈默嫌江南稅賦收得不夠!
要加征三成!
更有言之鑿鑿者繪聲繪色地說,沈侯爺查出了被抓官員貪墨稅銀的驚天大案,之前的稅賦統(tǒng)統(tǒng)不算數了!
今年所有的稅,要重新再收一遍!
「三成?!還要重收?!」
「這他娘的是不讓人活了??!」
「狗官!吸血的狗官!」
「跟他拼了!反正都是個死!」
憤怒像瘟疫一樣在窮苦的底層百姓中瘋狂蔓延、燃燒。
積壓已久的怨氣、對貪官污吏的痛恨、對生存的絕望,瞬間被點燃,匯聚成一股足以摧毀一切的洪流。
不知是誰在人群里高喊了一聲:「去欽差行轅!找那姓沈的狗官討個說法!問問他還要不要我們活了!」
「對!去行轅!」
「討個說法!」
「打死這狗官!」
群情瞬間被點燃!
早已被有心人暗中煽動、混雜在人群里的地痞流氓、潑皮無賴率先響應。
裹挾著無數被憤怒沖昏頭腦的平民百姓,黑壓壓地朝著城西的欽差行轅洶涌而去!
行轅那兩扇沉重的朱漆大門,在憤怒人群的沖擊下,轟然倒塌!
「沖進去!找姓沈的!」
「打死狗官!法不責眾!」
「沒法活了!跟他們拼了!」
狂怒的人潮瞬間涌入行轅寬闊的庭院。
石塊、磚頭、爛菜葉如同雨點般砸向試圖阻攔的侍衛(wèi)。
侍衛(wèi)們拔刀在手,卻又投鼠忌器——沈默嚴令,不到萬不得已,不得對百姓拔刀見血!
他們只能組成人墻,用身體和刀鞘死死護住身后主廳的門口,在暴民瘋狂的沖擊下,步步后退,狼狽不堪。
就在這片人仰馬翻、天昏地暗的混亂中,韓清河帶著幾個心腹家丁,擠過瘋狂的人群,一眼就看到了被十幾個侍衛(wèi)死死護在中間、正試圖向行轅深處退避的沈默!
他身邊緊緊跟著那個清冷的侍女文欣,還有幾名頭破血流的親兵。
「侯爺!這邊!快!跟卑下走!」
韓清河扯著嗓子嘶喊,臉上滿是「焦急」和「關切」,拼命朝沈默揮手。
他指向行轅東側一個相對僻靜的小院,「那邊!東院廂房安全!快!」
沈默似乎也看到了他,在侍衛(wèi)的護衛(wèi)下,艱難地朝著韓清河指示的方向突圍。
韓清河心頭狂喜,立刻帶著家丁在前面「開路」,引著沈默幾人,在暴民的縫隙中左沖右突,終于一頭扎進了東院。
東院果然安靜許多。
隱約還能聽到西邊傳來的震天喧囂。
「快!侯爺,快請進!」
韓清河推開東院廂房的門,自己先閃身進去,對著門外的沈默急切招手,額上全是「急」出來的汗珠。
「莫要被那些亂民發(fā)現(xiàn)了!您若有個閃失,卑下萬死難贖?。 ?/p>
沈默站在廂房門口,并未立刻進去。
眼眸掃視著這間陳設簡單、甚至有些空曠的房間。
又瞥了一眼韓清河和他身后那幾個看似尋常、眼神卻異常沉靜的家丁。
「怕什么?」
他聲音平靜,聽不出絲毫慌亂,「本官看那些亂民,沖進行轅便只顧著搶劫財物,不過是一群沒頭蒼蠅。韓大人不必過于憂心?!?/p>
「哎呀!侯爺!小心駛得萬年船啊!」
韓清河見他遲疑,心頭焦躁,臉上堆滿諂笑,指著靠墻擺放的一張紫檀木圈椅和旁邊的茶桌。
「您看,這廂房簡陋,委屈您先在這椅子上歇息片刻,等知府大人的援兵到了就好了!」
「您請坐,請坐!」
沈默依舊未動,目光在那張圈椅上停留了一瞬。
就在這時,一直緊跟在沈默身邊的侍女文欣,似乎被這連番變故嚇得不輕,下意識地朝著那張椅子走了過去,像是想找個地方坐下緩緩。
「別過去!」
沈默臉色猛地一變,厲聲喝道,同時身形如電,猛地撲向文欣!
就是現(xiàn)在!
韓清河眼中兇光畢露!
他等的就是這一刻!他毫不猶豫地撲向墻角一個不起眼的青花瓷瓶,用力一扭!
「咔嚓——!」
一聲刺耳的機括脆響!
就在文欣即將坐到椅子的瞬間,她腳前看似平整的青石板地面猛地裂開一道巨大的口子!
兩塊厚重的翻板轟然塌陷,露出下方一個深不見底、黑黢黢的方形洞口!
文欣猝不及防,驚呼一聲,整個身體瞬間失去平衡,朝著洞口栽去!
撲過來的沈默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但巨大的慣性帶著兩人一同向下墜去!
沈默半個身子都懸在了洞口邊緣,全靠另一只手死死扒住洞口的邊緣!
「動手!給我殺了他們!!」
韓清河發(fā)出野獸般的嘶吼!
他身后那幾個「家丁」,同時從袖中抽出寒光閃閃的短刃,撲向沈默那兩名守在門口、反應稍慢的親兵!
「夫人!成了!夫人妙計果然成了!」
韓清河看著懸在洞口、岌岌可危的沈默,興奮得幾乎要手舞足蹈,「待殺了沈默將他丟回西院去,再殺些亂民充作匪徒!哈哈哈……誰能想到是我韓清河……呃?」
他狂喜的嘶喊戛然而止!
「噗嗤——!」
一聲利刃入肉聲!
一柄淬了劇毒的短匕,被我用盡全身力氣,刺了韓清河的后腰!
韓清河臉上的狂笑瞬間凝固!
他死死地、死死地盯著我,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破風箱般的聲音,身體因劇痛而劇烈痙攣,卻仍用盡最后一絲力氣,猛地回身,一只枯瘦如雞爪的手死死抓住了我的肩膀,指甲深深嵌入我的皮肉!
「為……為什么?!」
他嘶聲咆哮,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沫和徹骨的絕望,「沈薇薇!你……你……」
「因為……」
我直視著他那雙凸出的眼睛,像在陳述一個早已注定的結局,「我根本沒把握讓他沈默上當?!?/p>
我湊近他耳邊,如同情人低語,吐出的話語卻比刀鋒更冷:「他不死,你就必須死。你不想死,我就得陪你死?,F(xiàn)在,就請老爺再為我做最后一件事——」
我手上猛地用力,將那匕首在他體內狠狠一絞!
「把所有的罪過……都擔下來吧!」
韓清河的身體猛地一僵,抓住我肩膀的手驟然失去所有力氣,頹然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