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親手捅了常暮一刀。就在剛才。御花園假山后頭。血是溫?zé)岬?。順著我手里的匕首往下淌?/p>
滴在青石板上。暈開一小片暗紅。常暮穿著明黃的龍袍。他低頭看著插在心口上的匕首。
又抬頭看我。眼神很復(fù)雜。有驚訝。有痛楚。還有一點……我看不懂的東西?！俺ｊ兀?/p>
”他聲音啞了。我手抖得厲害。差點握不住匕首?！皩Α瓕Σ黄稹蔽已例X在打顫。
腦子里一片空白。我是常曦。常暮是我從小一起長大的竹馬。也是我現(xiàn)在的夫君。當(dāng)今皇上。
更是我全家血仇的幫兇。三天前。我醒來就成了他后宮里的曦妃。一個不受寵的妃子。
一個被太后捏在手里。用來殺他的棋子。太后捏著我弟弟的命。我爹娘死得早。
就剩一個弟弟相依為命。太后的人抓了他?！耙闯Ｄ核??！薄耙茨愕艿芩?。
”老妖婆的聲音又冷又硬。像淬了毒的針。扎在我耳朵里。常暮看著我。
嘴角居然往上扯了一下。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你…還是那么恨我？”他聲音越來越低。
身子晃了晃。向后倒去。“撲通”一聲。栽進(jìn)了旁邊的荷花池。水花濺了我一身。
池水很快被染紅。一圈圈蕩開。我僵在原地。手腳冰涼。腦子里嗡嗡響。他死了？
我真的殺了他？那個從小跟在我屁股后面。叫我“曦姐姐”的常暮？那個后來。
冷著臉抄了我家。把我爹娘送進(jìn)大獄的常暮？“快走！”假山后面閃出一個人影。
是太后身邊的劉嬤嬤。她壓低聲音。臉上沒什么表情?！叭怂懒?，你弟弟自然平安。
”“回去待著，別露馬腳?！蔽覝啘嗀攸c頭。深一腳淺一腳往回走。身上還帶著血腥味。
袖口沾著常暮的血?；氐轿易〉睦淝逍≡骸Ｌ煲呀?jīng)擦黑。我癱坐在冰涼的地上。
手指摳著磚縫。指甲都快劈了。心口堵得難受。像壓著塊大石頭。喘不上氣。不是恨他嗎？
不是一直想報仇嗎？為什么真殺了他。會這么……難受？“娘娘！娘娘不好了！
”貼身小宮女春桃慌慌張張跑進(jìn)來。臉都白了。“皇上…皇上落水了！
”“整個太醫(yī)院都驚動了！”“說是…說是快不行了！”我心里咯噔一下?！霸谀模?/p>
”“在…在陛下的寢宮后面！”春桃嚇得直哆嗦。“聽說是沐浴時滑倒，撞了頭！”沐浴？
寢宮后面？常暮的寢宮后面。確實有個引了溫湯的浴池。荷花池在御花園。離那遠(yuǎn)著呢！
一股寒意猛地從腳底板竄上來。我捅的那個“常暮”。是誰？血是真的。
匕首捅進(jìn)去的感覺是真的。那人穿著龍袍。那張臉……不對！當(dāng)時光線很暗。
他又低著頭……我猛地站起來?！按禾?，替我守著門！”我換了身深色不起眼的宮女衣服。
摸黑溜出院子。心跳得像擂鼓。我必須去弄清楚。常暮的寢宮守衛(wèi)森嚴(yán)。但我知道一條小路。
小時候常偷溜進(jìn)去找他玩。假山石后面有個狗洞。以前常暮嫌丟人?？偭R我鉆狗洞。
我咬咬牙。扒開半人高的雜草。洞口還在。我蜷著身子鉆過去。
手心被碎石劃破了也顧不上疼。翻過一道矮墻。就是寢宮后頭那個浴池所在的小院。
院里靜悄悄的。沒有守衛(wèi)。只有溫泉水汽氤氳上來。帶著硫磺味。池子很大。水霧彌漫。
隱約能看到一個人影靠在池邊。黑發(fā)散開。披在肩頭。露出的肩背線條很熟悉。是常暮！
他還活著！我像被釘在了原地。動不了。也發(fā)不出聲音?！皝砹耍俊背Ｄ旱穆曇敉蝗豁懫?。
帶著點水汽的慵懶。他慢慢轉(zhuǎn)過身。水珠順著他下巴往下淌?；^鎖骨。胸口。
完好無損的胸口。沒有傷口。沒有血跡。只有緊實流暢的肌肉線條。他抬起眼。
隔著朦朧的水汽看我。眼神銳利得像刀子。“我的曦妃娘娘?！薄笆莵泶_認(rèn)我死透了沒？
”我下意識后退一步。喉嚨發(fā)干?！澳恪銢]死？”“那個荷花池……”他嗤笑一聲。
打斷我。“替身而已?！薄疤竽屈c手段，我十歲就不玩了。”他朝我勾勾手指?！斑^來。
”我沒動。警惕地看著他?！芭率裁矗俊彼读顺蹲旖?。“要殺我，
剛才在御花園不是挺有膽？”“現(xiàn)在知道怕了？”我握緊了拳頭。指甲掐進(jìn)手心?！澳阒溃?/p>
”“你都知道？”他靠在池壁上。仰頭看著夜空。“從你被弄進(jìn)這鬼地方第一天。
”“我就知道?！薄疤笙虢枘愕氖謿⑽??！彼^頭。目光沉沉落在我臉上?！俺ｊ亍?/p>
”“我只問你一句?！薄敖裢砟且坏丁！薄澳闶菫榱四愕艿堋！薄斑€是……真的恨不得我死？
”水汽蒸得我眼睛發(fā)酸。我張了張嘴。喉嚨像被堵住了。為了弟弟？還是恨他？
我自己也分不清?！俺Ｄ?。”我聲音啞得厲害。“我爹娘……”“你爹娘不是我害死的。
”他打斷我。語氣斬釘截鐵?！爱?dāng)年那樁貪墨案。”“是太后娘家一手炮制?！薄澳愕鶆傊?，
查到了他們的把柄?！薄八麄儾畔认率譃閺?qiáng)?！薄霸在E，構(gòu)陷，滅口。
”“我只是……”他頓了一下。眼神暗了暗。“遲了一步。”“等我趕到。
”“常家……只剩一片焦土?！蔽夷X子嗡地一聲。像被重錘砸中。“你說什么？
”我往前沖了兩步。差點滑進(jìn)池子里?！安豢赡?！”“抄家的旨意是你下的！
”“我親眼看見你帶的兵！”水花濺起。常暮猛地站起身。水珠順著他緊實的腰腹往下滾。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氣大得嚇人?！爸家馐俏蚁碌?！”“因為只有我親自去！
”“才能保住你和你弟弟的命！”他眼底翻涌著我從未見過的激烈情緒。痛苦。憤怒。
還有……一絲我看不懂的痛楚?！澳阋詾槲以敢?？”“看著你爹娘被押走？
”“看著你哭暈在府門口？”“看著你被那些如狼似虎的差役推搡？”“常曦！”他咬著牙。
每一個字都像從牙縫里擠出來?！拔冶日l都恨不得宰了那幫畜生！”“可那時候！
”“我只是個剛被推上太子位的傀儡！”“太后和她背后的外戚！”“把持著朝堂！
”“捏著禁軍！”“我拿什么跟他們硬碰？”“我只能先接旨！
”“只能先順著他們的意去抄家！”“只有這樣！
”“我才能把你們姐弟從他們眼皮子底下弄出來！”“才能保住你們兩條命！
”他胸口劇烈起伏。抓著我手腕的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拔野涯愕艿懿氐搅私?。
”“隱姓埋名。”“派人暗中護(hù)著。”“至于你……”他眼底掠過一絲復(fù)雜的痛色。
“我本想把你安置在宮外別院?！薄暗蕊L(fēng)頭過去?！薄翱商蟮娜硕⒌锰o?！薄八麄冎馈?/p>
”“你是我唯一的軟肋?！薄鞍涯惴旁谒麄兛吹靡姷牡胤健！薄氨茸屇懔髀湓谕飧踩?。
”“所以……”他深吸一口氣。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種近乎疲憊的沙啞。
“我只好親自把你弄進(jìn)宮。”“放在這四四方方的牢籠里。”“至少……我能看著你。
”我渾身都在抖。他的話像驚雷。在我腦子里炸開。一片混亂?！拔也恍拧蔽覔u著頭。
想掙開他的手?！澳悄銥槭裁磸膩聿桓嬖V我？”“為什么讓我像個傻子一樣恨你？
”“看著我恨不得殺了你！”“你很痛快是不是？”常暮的眼神黯了下去。
像瞬間熄滅的炭火。“告訴你？”他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案嬖V你什么？
”“告訴你我護(hù)不住你爹娘？”“告訴你我眼睜睜看著常家被燒成白地？
”“告訴你我連把你留在身邊?！薄岸贾荒苡谩鹑恕纳矸?？”“常曦。”他聲音低啞。
帶著濃重的疲憊?！拔覍幵改愫尬摇！薄昂薜们迩宄！薄耙埠眠^……”他頓了頓。
后面的話沒說出來。水汽氤氳在我們之間。沉默像沉重的石頭。壓得人喘不過氣。
手腕上傳來他掌心的溫度。滾燙。像要把我灼傷?！澳墙裢怼蔽移D難地開口。
“你早知道太后要借我的手殺你？”“嗯?！彼砷_我的手。重新靠回池壁。水沒到他胸口。
“她等不及了?！薄拔疫@兩年拔了她不少爪牙?！薄八芳碧鴫?。
”“想用你和你弟弟逼我就范。”“或者……”他冷笑一聲?！爸苯铀臀胰ヒ娤鹊?。
”“所以你將計就計？”我看著他。“用個替身引我出手？”“順便試探我？”常暮沒否認(rèn)。
他抬眼。目光沉沉地看著我?！笆恰！薄拔倚枰??！薄澳銓ξ?。”“除了恨。
”“還剩多少小時候的情分?！薄耙沧屇憧纯??！薄澳慊沓雒プo(hù)著的弟弟。
”“在太后眼里?！薄暗降资莻€什么分量?！蔽业男拿偷匾怀??！澳闶裁匆馑迹?/p>
”“我弟弟怎么了？”常暮沒直接回答。他朝池邊揚了揚下巴。“衣服脫了?！薄跋聛?。
”我愣了一下。警惕地后退一步?！案墒裁?？”“你身上沾了血?！薄斑€有御花園的泥。
”他語氣平淡。像是在說今天天氣不錯?！斑@樣出去?！薄笆窍敫嬖V所有人。
”“曦妃娘娘今晚去過案發(fā)現(xiàn)場？”我低頭一看。裙角和袖口確實蹭著暗紅的泥印。
是荷花池邊的血泥。后背瞬間冒出一層冷汗。“我…我回去換……”“來不及了。
”他打斷我?！疤竽沁吅芸鞎鹨伞！薄八娜穗S時可能過來‘探望’我。
”“你只有兩個選擇?！彼疑斐鍪?。水珠順著他結(jié)實的小臂滑落?！耙?。
”“自己下來洗干凈?！薄耙??！薄拔摇垺阆聛?。”他的語氣帶著不容置疑。
眼神卻很沉靜。像深不見底的潭水。我咬咬牙?？纯醋约阂簧淼睦仟N。再看看外面沉沉夜色。
心一橫。背過身去?？焖俳忾_外衫。只穿著貼身的中衣?；M(jìn)了溫?zé)岬某厮铩?/p>
水瞬間包裹上來。帶著硫磺的氣息。很暖。卻驅(qū)不散我心底的寒意。我縮在離他最遠(yuǎn)的角落。
抱著膝蓋。把自己蜷成一團(tuán)?！拔业艿堋蔽叶⒅嫫〉撵F氣?！暗降自趺戳耍?/p>
”常暮沒看我。他撩起水。潑在自己肩上?！疤笞サ哪莻€‘常家小公子’。
”“是個西貝貨?！薄拔业娜艘恢倍⒅?。”“她派去江南的人。
”“連你弟弟的影子都沒摸到?！薄罢伊藗€身形年紀(jì)相仿的孤兒?！薄耙琢巳?。
”“就拿來唬你了?！蔽颐偷靥ь^。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凹俚?？
”“那我弟弟……”“在蘇杭?！薄伴_了一家小書局。”“日子過得不錯。
”“上月剛定了親。”“姑娘是隔壁開布莊的。”“很本分?！背Ｄ旱恼Z氣沒什么起伏。
像是在說別人的事。我卻像被抽干了力氣。整個人往水里滑了一下。嗆了口水。
“咳咳……”他伸手想拉我。被我一把揮開。“別碰我！”我抹了把臉上的水。
分不清是池水還是別的什么。“為什么不早告訴我？”“看著我像個傻子一樣被耍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看著我……”我哽住了。后面的話說不出口。看著我親手去捅一個替死鬼？
看著我像個提線木偶？在太后和他之間被扯來扯去？常暮的手停在半空。慢慢收了回去。
“早告訴你？”他嘴角勾起一絲嘲諷的弧度?！澳銜艈?？”“常曦?！薄澳愫蘖宋胰?。
”“我說什么?！薄霸谀懵爜矶际墙妻q?！薄敖裢磉@一刀。”“你捅下去的時候。
”“心里想的是什么？”他轉(zhuǎn)過頭。目光像帶著實質(zhì)的重量。沉沉地壓過來。
“是想著終于能替你爹娘報仇了？”“還是想著……”“終于能擺脫我這個‘仇人’了？
”池水很暖。我卻覺得冷。刺骨的冷。我張了張嘴。卻發(fā)現(xiàn)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是啊。
我信過他嗎？這三年來。每一次在宮里遠(yuǎn)遠(yuǎn)看見他。我都恨不得撲上去撕了他。
每一次他看似不經(jīng)意的“偶遇”。我都覺得是貓戲老鼠的羞辱。我把自己困在仇恨的繭里。
看不見其他。也……不愿看見其他。“所以……”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抖?！敖裢淼囊磺?。
”“都是你布的局？”“包括讓我‘殺’那個替身？”常暮沒否認(rèn)?！疤笙虢璧稓⑷恕?/p>
”“我就把刀遞給她?！薄绊槺恪彼D了頓。眼神銳利起來?！白屗詾榈兑岩娧?。
”“該她跳出來了?！薄暗人约喊押偽舶吐冻鰜??！薄拔也拍苊皂??！薄斑B根拔起。
”我打了個寒顫?？粗届o無波的側(cè)臉。第一次覺得。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竹馬。
陌生得可怕?！澳俏夷?？”我聲音干澀。“我在這局里?！薄八闶裁矗?/p>
”“你用來引蛇出洞的餌？”“還是……”“隨時可以犧牲掉的棋子？”常暮猛地轉(zhuǎn)過頭。
眼神像猝然點燃的火焰。“常曦！”他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壓抑不住的怒意。
“如果只是把你當(dāng)棋子！”“我何必費盡心思把你弄進(jìn)宮看著？
”“何必三年如一日派人守著你那冷清院子？”“何必在太后的人明里暗里刁難你時護(hù)著？
”“何必……”他像是被自己激烈的情緒驚到。猛地剎住話頭。深吸一口氣。別開臉。
下頜線繃得死緊。池子里只剩下水波晃動的輕響。和兩人壓抑的呼吸聲。過了很久。
久到我以為他不會再說下去。他才低聲開口。聲音啞得厲害?！俺ｊ??！薄澳闶俏业能浝?。
”“也是我在這座吃人皇宮里?！薄拔ㄒ幌胱o(hù)住的一點念想?！薄拔也歼@個局。
”“不只是為了清理太后?！薄案菫榱恕彼Ｗ×?。后面的話沒說出來。
但我好像聽懂了。是為了……給我一個放下仇恨的理由？還是為了……證明他自己？“娘娘？
陛下？”外面突然傳來春桃刻意拔高的聲音。帶著驚慌?！疤竽锬锺{到！
”我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聪虺Ｄ?。他臉色瞬間沉冷。眼神銳利如鷹?！俺料氯?！
”他低喝一聲。自己猛地往下一沉。整個人沒入水中。只留口鼻在水面。閉著眼。
臉色在水汽蒸騰下顯得異常蒼白。像真的重傷昏迷。我也趕緊學(xué)著他的樣子。沉進(jìn)水里。
只露出鼻子以上。長發(fā)散開。漂浮在水面。心跳得像要撞出胸腔。沉重的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
伴隨著太后那特有的。拖著長腔的調(diào)子?！盎实墼趺礃恿?？”“哀家聽說他沐浴時摔著了？
”“怎么這么不當(dāng)心！”“你們這些奴才都是怎么伺候的！”腳步聲停在屏風(fēng)外。
“太后娘娘！”外面響起侍衛(wèi)緊張的聲音?！氨菹隆菹略诶锩妗薄盎熨~東西！
”太后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皇帝傷重！
”“哀家這個做母后的還不能進(jìn)去看看？”“都給哀家讓開！”屏風(fēng)被猛地推開。
刺目的宮燈光線涌了進(jìn)來。晃得人睜不開眼。太后一身明黃鳳袍。扶著劉嬤嬤的手。
站在池邊。保養(yǎng)得宜的臉上。此刻寫滿了“擔(dān)憂”。目光卻像冰冷的探針。
直直射向池子里“昏迷”的常暮。還有……緊挨在他旁邊的我?！瓣劐?/p>
”太后像是才看見我。眉頭一皺?！澳阍趺丛谶@兒？
”“還……”她目光在我濕透的中衣上掃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和……厭惡。
“成何體統(tǒng)！”我泡在水里。心快跳到喉嚨口。臉上還得裝出驚慌失措。“太后娘娘！
”我聲音帶著哭腔。
“臣妾……臣妾是聽說陛下出事……”“一時心急……”“就……”我慌亂地低下頭。
把身子往水里縮了縮。眼角余光瞥向常暮。他依舊閉著眼。氣息微弱。
臉色在水光映照下慘白如紙。像真的一樣?！昂?！”太后冷哼一聲。沒再看我。
注意力全在常暮身上。“太醫(yī)呢？”“死了嗎？”“還不快給皇帝看看！
”幾個太醫(yī)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圍過來。隔著水。搭脈的搭脈。查看的查看。我緊張得手心全是汗。
指甲死死摳著池底的滑石。生怕他們看出常暮是裝的。一個胡子花白的老太醫(yī)。閉著眼。
手指搭在常暮露在水面的手腕上。眉頭越皺越緊。我的心也跟著越揪越緊。
“啟稟太后……”老太醫(yī)收回手。聲音沉重?！氨菹旅}象……虛浮無力。
”“似有氣血兩虧之兆?！薄坝旨骖^部受創(chuàng)……”“恐……恐需靜養(yǎng)多日。
”“切不可再受驚擾?！睉抑男摹＿说匾宦暵浠囟亲永?。后背的冷汗被溫泉水一激。
涼颼颼的。太后臉上那層“擔(dān)憂”的皮似乎松了松。眼底飛快掠過一絲滿意。
隨即又被更深的愁容覆蓋?！斑@可如何是好……”她用手帕按了按眼角?！盎实壅祲涯?。
”“怎會如此……”她轉(zhuǎn)向我。目光陡然變得嚴(yán)厲。“曦妃！
”“皇帝是在你伺候的時候出的事？”“你可知罪！”我心里一凜。來了。果然要拿我開刀。
“太后娘娘明鑒！”我伏低身子。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惶恐和委屈。
“臣妾……臣妾只是聽聞陛下落水?！薄耙粫r情急才……”“臣妾來時。
”“陛下已然……”“夠了！”太后厲聲打斷?！扒裳粤钌?！”“來人！
”“把曦妃……”“母后……”一個虛弱沙啞的聲音。突兀地響起。打斷了太后的話。
所有人瞬間安靜下來。目光齊刷刷投向池中。常暮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眼神迷離。
帶著重傷后的茫然和脆弱。他艱難地偏過頭?？聪蛭摇Ｕ粗榈慕廾澚祟?。
然后……他那只沒在水里的手。摸索著。竟然……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十指緊扣！掌心滾燙！
我渾身一僵。像被雷劈中。差點從水里彈起來?！瓣貎骸彼曇粲值陀謫?。
帶著濃重的依賴?！皠e……別走……”“朕……朕害怕……”他像個受驚的孩子。
把我的手緊緊攥住。貼在他冰冷的胸口。還往我身邊縮了縮。頭一歪?？吭谖覞裢傅募绨蛏?。
閉上了眼。氣息微弱。仿佛剛才那一聲耗盡了所有力氣。整個浴池小院。死一般寂靜。
只有溫泉水汩汩流動的聲音。所有人都驚呆了。包括太后。她臉上的表情像打翻的調(diào)色盤。
震驚。錯愕。難以置信。還有一絲被當(dāng)眾打亂計劃的慍怒。我僵著身子。任由常暮靠著我。
他的手心滾燙。緊貼著我的皮膚。指尖還在我掌心輕輕劃了一下。
帶著一絲只有我能感覺到的……警告？還是安撫？我腦子里一片混亂。
這戲……是不是演得有點過頭了？“母后……”常暮閉著眼。又虛弱地開口。氣若游絲。
“別……別怪曦兒……”“是朕……自己不當(dāng)心……”他靠在我肩上。呼吸拂過我的頸側(cè)。
癢癢的?！白屗粝屡汶蕖碧竽樕系募∪獬閯恿藘上?。
她死死盯著常暮靠在我肩頭的動作。眼神像淬了毒的針。過了好幾秒。
她才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昂??！甭曇衾涞孟癖??！凹热换实垭x不開你?！薄瓣劐?。
”“你就好好‘伺候’著?！彼桃饧又亓恕八藕颉眱蓚€字。
目光在我和常暮交握的手上剮過?！叭艋实墼儆邪朦c差池?！薄鞍Ъ椅闶菃?！”說完。
她猛地一甩袖子?！盎貙m！”帶著一大群人。浩浩蕩蕩地走了。腳步聲遠(yuǎn)去。
院門被重新關(guān)上。我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渾身像散了架一樣?！叭硕甲吡恕！薄斑€裝？
”我壓低聲音。沒好氣地說。肩膀還被他靠著。手還被他攥著。這姿勢……太別扭了。
常暮沒動。也沒松手?？吭谖壹缟系哪X袋反而更沉了點?！袄?。”他閉著眼。聲音悶悶的。
帶著濃濃的疲憊?！罢胬邸！薄白屛铱繒??！彼菩牡臏囟韧高^皮膚傳來。
不再是剛才演戲時的滾燙。而是帶著一種真實的暖意。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我僵著沒動。心里某個地方。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戳了一下。酸酸澀澀的。
“剛才……”我猶豫了一下?！盀槭裁茨菢?？”“哪樣？”他聲音依舊悶著?！白ツ闶?？
”“還是靠著你？”“都……都有?！彼偷托α艘宦暋庀⒎鬟^我的脖子。
癢得我縮了一下。“不那樣?！薄澳抢涎拍苓@么痛快放過你？
”“她巴不得立刻找個由頭把你弄走?！薄盎蛘咧苯印彼麤]說下去。但我明白。
直接弄死。永絕后患?！八齽偛趴茨愕难凵??！背Ｄ旱穆曇衾淞讼聛?。“像看一個死人。
”“她以為我真不行了?！薄跋乱徊??！薄熬驮撉宄械K眼的人了?！薄坝绕涫悄?。
”“她知道我……”他頓住了。沒再說下去。攥著我的手。卻無意識地收緊了些。
“知道什么？”我忍不住問。心跳莫名快了一拍。“沒什么?！彼貛н^。抬起頭。
終于松開了我的手。揉了揉眉心。水珠順著他棱角分明的下頜滴落?！八疀隽恕！薄捌饋戆?。
”他站起身。帶起一片水花。精壯的身軀在宮燈下泛著水光。他扯過池邊寬大的浴巾。
隨意裹在腰間。朝我伸出手。“我拉你。”我避開他的手。自己撐著池邊爬上去。冷風(fēng)一吹。
濕透的中衣貼在身上。凍得我打了個哆嗦。一件帶著體溫的干燥外袍兜頭罩下。帶著熟悉的。
淡淡的龍涎香氣。是常暮的。我抓著衣襟。愣在原地。他已經(jīng)背過身去。
拿過另一件袍子披上?！按禾以谕饷妫俊薄白屗M(jìn)來伺候你換衣服?！薄敖裢砟阕∑?。
”他系著衣帶。語氣不容置疑?！疤蟮娜丝隙ㄟ€在外頭盯著?！薄白鰬蜃鋈住?/p>
”“你現(xiàn)在出去?！薄盎畈贿^明天早上。”我裹緊了他的外袍。殘留的體溫包裹著我。
驅(qū)散了寒意。也攪亂了一池心緒。“那你呢？”我看著他挺拔卻透著疲憊的背影。
“太后她……”“她？”常暮系好最后一根帶子。轉(zhuǎn)過身?；椟S的宮燈映著他半邊側(cè)臉。
線條冷硬。眼神卻銳利如出鞘的劍?！八詾槲铱焖懒恕！薄霸搫邮至恕！薄罢谩?/p>
”“我也等不及了。”他唇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叭?。”“最多三天。”“這座皇宮。
”“該換個天了?！苯酉聛淼膬商?。整個皇宮表面平靜。底下卻暗流洶涌。
常暮“重傷昏迷”。太醫(yī)流水似的進(jìn)出寢宮。藥味濃得散不開。太后以“皇帝需靜養(yǎng)”為由。
把持了內(nèi)外消息。前朝奏折。一律由她“代為批閱”。后宮諸事。更是她一人說了算。
我被迫留在常暮寢宮的偏殿。像個囚徒。也像個靶子。外面不知道多少雙眼睛盯著。
太后的人。其他妃嬪的眼線。都等著抓我的錯處。常暮倒是“醒”過幾次。
每次都在太醫(yī)診脈或太后“探視”時。虛弱地抓著我的手不放。
口齒不清地喊著“曦兒別走”。把“重傷昏迷”“離不得曦妃”的戲碼。演得爐火純青。
氣得太后臉都綠了。又不好發(fā)作。私下里。他精神好得很。
批閱那些被太后“過濾”掉重要信息的奏折。處理真正從宮外遞進(jìn)來的密報。布置人手。
像一張無形的大網(wǎng)。在寂靜的深宮里悄然張開。我們很少說話。偶爾目光撞上。也迅速移開。
那晚浴池里的對話。像一道無形的墻。隔在中間。他忙著布網(wǎng)。我則被困在偏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