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窮的那年,為了養(yǎng)活我的小貓,我白天搖奶茶晚上接電話。剛到辦公室,氣還沒喘好,
又一通電話打進來。「你能不能陪我打一會游戲?」我看了眼時間,凌晨兩點。
打這個電話的,有罵我是廢物的醉漢,有哭著問「為什么沒人愛我」的抑郁癥患者。
但這一通不一樣。沒有歇斯底里,沒有崩潰大哭,只有一個小心翼翼的請求:「求求你,
就一局,行嗎?」我揉了揉浮腫的腿:「好啊,玩什么?」1「叮咚」
【恭喜您成功與『給生活降龍十八掌』成為偷菜好友】「加好了,可以開始玩了。」
可是電話那邊的人久久沒有回話。背景音里隱約傳來電視劇的爭吵聲,時大時小,
夾雜著玻璃碎裂的聲響。但仔細一聽,那根本不是電視劇。是電話那頭的人房間外的爭吵聲。
「我們好不容易治好你」「花了那么多錢,全打水漂了」「要不是我們只有你這一個孩子?!?/p>
爭吵聲越來越激烈,但電話這頭始終沉默。我不敢掛斷。終于,一聲長長的嘆息打破了沉默。
「對不起,打擾你了?!刮蚁乱庾R回道:「沒事?!埂高@里就我們兩個人,
只有我和你聽見了?!闺娫捘穷^苦笑了一下:「抱歉讓你聽到這些。本來只是想找人說說話,
沒想到他們又突然吵起來了?!刮艺遄弥_口:「你……現(xiàn)在還好嗎?「既然想說話,
要不要跟我說說?」他的聲音疲憊得像被抽干了力氣:「謝謝,
但……我現(xiàn)在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不知道該說什么?其實是有太多想說,卻不知從何說起。
又或者害怕說出來后,得到的只是敷衍和不理解。
我試著從剛才的爭吵切入:「比如……你房間外的人為什么吵架?」又是一聲嘆息,
比剛才更苦澀:「為什么?因為錢啊?!?錢?「世界上大半煩惱都跟錢有關(guān),很正常,
我也是。」這句話似乎逗樂了他,語氣輕松了些:「我比那大半人更需要錢?!埂笧槭裁??
很缺錢嗎?」想起剛才聽到的「花了那么多錢」,我猜測可能是他揮霍了家里的錢。
「我需要很多錢,因為家里欠了很多債?!埂競俊刮艺{(diào)整了一下語氣:「欠債很正常啊,
我上個月的花唄還沒還清呢,這個月都不知道怎么辦。」他沉默片刻,
突然話鋒一轉(zhuǎn):「其實他們說得對,我確實對不起他們,一直都是個拖累。」
「為什么這么說?」「因為我小時候生過很重的病?!顾恼Z氣平靜得像在講別人的故事,
甚至帶著點笑意:「那時候全身插滿管子,動都不能動,活像個木乃伊。「爸媽為了救我,
到處求醫(yī)問藥,花光了積蓄,到處借錢。家里就是那時候垮的。后來病好了,
性格卻完全變了,用他們的話說,像個古怪的小怪物?!刮异o靜地聽著。
他的自嘲更像是在說給自己聽?!负軕K是吧?所以他們當初為什么要拼命救我?
花了那么多錢,卻留下了我這個……」3空氣再次凝固。這番話似乎耗盡了他全部的力氣。
我撓撓頭,試著轉(zhuǎn)移話題:「別難過,我也窮得很。雖然只欠了幾千塊花唄,但還要養(yǎng)貓,
每天都累得夠嗆?!闺娫捘穷^沒回應(yīng),可能是說累了。我一邊偷他的菜,
一邊自顧自地說:「我的貓是下班路上撿的。都說大橘為重,
我路過時還以為是個扁平的塑料袋。「我一直想養(yǎng)寵物但買不起。發(fā)現(xiàn)它時高興壞了,
結(jié)果去醫(yī)院一查,傳腹加先天性心臟病?!讣热粨斓搅司褪蔷壏?,我就養(yǎng)著了。
沒想到這么難,光醫(yī)藥費就是天文數(shù)字?!肝野滋鞊u奶茶,晚上接電話,累得喘不過氣。
有次真想放棄,醫(yī)生都建議安樂死。「那天我坐在醫(yī)院籠子前看著它,它也眼巴巴地望著我,
還軟綿綿地要來蹭我。我一下子就心軟了,它剛清醒過來,肯定不知道我也要拋棄它了?!?/p>
電話那頭終于有了回應(yīng):「后來呢?」我摸了摸臉上被蚊子叮的包。
「我爸媽離婚時把我扔在老家,很快再婚,又有了各自的孩子?!?/p>
「他們總是忘記給我撫養(yǎng)費,我就硬著頭皮找他們各要了一筆錢存著,又四處打零工。
這才勉強撐過了高中和大學?!埂赶氲截堖B工都打不了,怎么養(yǎng)活自己之后,
就覺得貓更可憐了。后來就發(fā)誓,只要我還有口吃的,就不會餓著它?!埂葛B(yǎng)貓之后,
突然覺得自己是被需要的,生活好像也沒那么糟了?!箍粗倒獾牟说?,
我心情大好:「你爸媽給你花錢是他們愿意,他們也需要對你好。
所以別因為他們的付出而愧疚了?!挂娝€是悶悶不樂,
我爽快地說:「以后不開心可以來找我聊聊天,不要什么事都憋在心里嘛,會憋壞的不是?」
電話那頭傳來輕笑,我松了口氣。「真的嗎?以后都可以?」我用力點頭:「嗯嗯!」
我喜歡聊天。因為每一次對話,都像在證明:我還有點用,還有人需要我這個人。
4在那次談心后,我給他留了電話,還加了好友??蓭讉€月過去了,
打進來的電話里再沒有他的聲音,聊天框也始終靜悄悄的。這晚,當接完最后一個電話,
我望著窗外紛紛揚揚的雪花出神。再過幾天就是除夕了。每年這個時候,
我都會有一點點微弱的期待。期待父母問我會不會回家過年??上В淮我矝]有,
也是意料之中。下班回家的路上,我正不亦樂乎地踩著雪。「鈴鈴鈴——」
視頻通話鈴聲響起。我劃開接聽鍵,屏幕里卻空無一人。只聽見一陣陣干嘔聲從揚聲器傳來。
「喂,你喝酒了嗎?能聽到我說話嗎?」「喂?」所幸,一分鐘過后,畫面終于晃動起來。
因為拿著手機的手不停地發(fā)抖,連帶著視頻里的人臉也不停地抖。那是一張過分精致的臉,
美得模糊了性別。只是那雙眼睛渙散得對不上焦。聲音也抖得不成樣子:「對不起,
我本來想打給我爸媽的,但是他們沒接……」「我吃了藥的,可是我控制不了自己,
就想找人說說話……」「我真的好累好累,今天催債的打不通爸媽的電話,
直接把電話打到公司里了?!埂肝移疵狼福f會還,可他們罵得很難聽……同事們都在看,
我真的很怕丟了這份工作……我就在想,我活著到底為了什么?」「我真的很沒有用,
二十多歲了,還是會因為父母和別人的指責而難過,還是想要有人能夠關(guān)心我?!拐f著說著,
眼淚就掉下來了。哭著哭著,他就問我:「是不是哭得很丑?」我愣了一下。
淚珠懸在泛紅的眼尾要掉不掉,活脫脫小說里寫的梨花帶雨?!覆怀?,哭得跟小狗一樣可愛。
」5抽泣聲戛然而止,他咬牙切齒地說道:「你不許這么說我?!?/p>
我看他眼淚又要繼續(xù)掉下來,只好趕緊說:「好好好,不說了,不說了?!?/p>
「我現(xiàn)在進了一個毛絨玩具店,給你挑個娃娃吧?!埂改阆葎e哭鼻子了,
不然我會忍不住笑話你的?!巩嬅婺沁叺拿廊撕翢o形象地拿袖子擼干凈了眼淚和鼻涕。
讓我把屏幕轉(zhuǎn)向那滿墻的娃娃?!纲I這個粉色的嗎?很適合你誒?!埂覆灰贸??!?/p>
「那買這個黃色的?」「不要,顯黑?!固魜硖羧ィ?/p>
最后挑到了角落貨架上孤零零的一只小狗。深褐色的,眼皮耷拉著,丑萌丑萌的。
我走到路邊的長椅上,想架著手機給他完整地展示一下這個玩偶。從選中玩偶起,
他就異常安靜。當我把手機斜放在椅子上,舉起小狗時,他突然開口:「你能不能抱抱我?」
我疑惑地問:「我們不在一個城市,怎么抱?」「你抱一抱那只小狗,就當抱我了,好不好?
」見我有些猶豫,他低聲哀求:「求求你了,我好想有人能抱抱我,求求你了……」
他好像很難過,不知道做了會不會讓他開心一點。我半蹲下來,讓手機能把我上半身拍進去。
然后,輕輕地環(huán)抱住那只小狗。下一秒,手機里爆發(fā)出壓抑已久的哭聲,
漸漸演變成撕心裂肺的哭喊。6接下來,雖然在不同的城市,
但我和這個大美人通過手機聯(lián)系也漸漸熟絡(luò)起來。也知道了他的名字:藺玉珩。
一個和他本人一樣優(yōu)雅動聽的名字。因為早年那場大病,他的身形始終纖細單薄,
沒什么肌肉。他的工作異常忙碌。簽了家模特公司,運氣不錯,分成比例二八開。
但為了盡快還清家里的債務(wù),他又接了個兼職——cos 委托。
因為行業(yè)里某些人把路走窄了,他只能接男單。但更多時候,憑借那張漂亮的臉蛋,
他不得不男扮女裝來完成委托。有次他剛結(jié)束 cos 委托就打來視頻,
我差點以為是陌生人打錯了。銀發(fā)、綠眸、精靈耳,右眼角綴著顆淚痣,
美得像從二次元走出來的精靈。他看我愣住的模樣,笑得像只狡黠的狐貍:「怎么?看傻了?
我好看嗎?」我假裝擦了擦并不存在的口水:「好看,特別好看?!?/p>
大概沒想到我會這么直白地夸他,他忽然不自在了。咬著嘴唇,眼神飄忽:「嗯……我知道。
」看他這反應(yīng),我以為他不信我的話?!改惚任液每炊嗔恕!刮艺J真地說。
他搖搖頭:「你不用好看。」我以為自己聽錯了。本以為會聽到「誰說的你也很美」
這樣的客套話,沒想到等來這么一句。「喂,你就不能夸夸我?禮尚往來懂不懂?」
藺玉珩看我氣鼓鼓的樣子,笑得讓我頭暈?zāi)垦?。眼睛漂亮,淚痣漂亮,
連嘴唇都看起來軟軟的……「是是是,你是最溫柔可愛、善良貼心的小寶貝?!?/p>
一股陌生的熱意猛地竄上我的耳根。第一次有人這樣形容我,笨拙又真誠。7「啊……」
我一時語塞。沒想到藺玉珩比我還緊張,我剛出聲他就急急打斷。
說話都結(jié)巴起來:「啊、啊什么,難、難道我說得不對嗎?」倒也不是不對,
就是夸得有點過。不過既然都夸了,我還能不認嗎?「哼,算你有眼光?!固A玉珩也跟著笑,
可笑著笑著,嘴角就垂了下來?!冈趺戳??」他搖搖頭,欲言又止。他漂亮的眼睛蓄滿淚,
深吸一口氣:「今天那個單主,他捏著我的下巴說,『要不是就為這張臉,
誰需要你這種怪胎?』」「喬星,他說得對嗎?是不是因為我真的,真的什么用都沒有。
所以我爸媽才會那樣對我?」他的自嘲更像是在凌遲自己:「我比那些櫥窗里的娃娃還不如,
它們至少有人真心喜歡。我呢?除了一張能賣錢的臉,什么都沒有,什么都不是……」
他抬起淚眼,隔著屏幕望過來:「你會不會……也覺得我很臟?」我立刻搖頭:「不!
你比那些娃娃珍貴多了!你是活生生的人!」藺玉珩怔怔地看著我,
仿佛在確認這句話的真實性。幾秒后,他身體前傾貼近屏幕,
聲音帶著顫抖:「那……那你呢?喬星?」「你能不能……能不能稍微需要我一點點?」
「等我變得再好一點,等我還清債,等我配得上一點點關(guān)心的時候……」「求你了,
分給我一點點,就一點點關(guān)心,行嗎?」說著說著,他的眼淚又掉下來了。不知道為什么,
我也被他的悲傷浸沒了。我低下頭,把眼淚憋回去,對著他露出了安慰的笑:「好。
我答應(yīng)你。」藺玉珩眼角的淚珠還懸著,嘴角卻因為我的話微微上揚。我覺得胸口脹脹的,
一股沖動涌上來:「那……現(xiàn)在能抱一下嗎?」我張開手臂,
對著屏幕做出一個笨拙的擁抱姿勢。藺玉珩明顯愣住了,隨即像被燙到一樣猛地蜷縮起來,
把臉埋進膝蓋。過了好一會兒,才傳來他悶悶的聲音,
帶著點鼻音和不易察覺的笑意:「犯規(guī)。哪有這樣隔著屏幕抱人的。」雖然看不見他的臉,
但我知道他一定在笑。沉甸甸的悲傷,被這個擁抱輕輕托住了一點。8時間流逝,
很快到了谷雨,春天就要結(jié)束了。今天早上,小貓突然呼吸急促,站也站不起來,
我趕忙請假把它送到寵物醫(yī)院。「蛋黃的家長是嗎?」「小貓的病情惡化了,
可能撐不過這個月,你要做好準備?!贯t(yī)生的聲音忽近忽遠。我隔著玻璃看著里面的蛋黃。
一動不動,只有微微起伏的肚皮證明它還活著。我伸手觸碰玻璃,
想要再次觸碰那活著的、溫熱的身體。卻只觸碰到了一片冰涼?;丶业穆飞希?/p>
我整個人都是恍惚的。直到被門口的快遞盒絆了一下。最近沒網(wǎng)購,誰會寄東西來?
我翻來覆去地看,目光終于聚焦在寄件地址上。是藺玉珩寄來的。上次我把玩偶寄給他,
所以記得這個地址。我取出鑰匙,連帶著兜里的手機也掉了出來。屏幕亮起,
鎖屏上好幾條未讀消息。點開一看。來自媽媽?!倦s物間里那個箱子是你的吧?
都是你留著的玩具?!俊疚野阉謇淼袅?。你留著也沒什么用了。
】【一些我和你爸都不需要的東西,還占地方,早就該被清走了?!俊疚乙呀?jīng)和你說了,
下次如果回來就不要鬧脾氣了。】那是我曾經(jīng)固執(zhí)地留在父母身邊的證明,
像根救命稻草般緊緊攥著。現(xiàn)在,連這點痕跡都被抹去了。我沒有回復(fù),放下手機,
機械地用鑰匙劃開快遞盒。等回過神來,兩邊封口都被我劃開了。一拿起來,
一張干花賀卡和印滿梔子花的包裹掉了出來。賀卡上是手寫字,
應(yīng)該是藺玉珩特意寫的:【禮尚往來,你也要有?!坎痖_包裹,
里面是一只神氣活現(xiàn)的毛絨小貓。霎時間,酸澀感直沖眼眶。我緊緊抱住玩偶,
感受著絨毛蹭在皮膚上的微癢。眼淚再也止不住。沒關(guān)系的,就算沒有父母,
至少我被藺玉珩,還有那些需要奶茶和需要傾訴的人們需要。
9蛋黃的診斷結(jié)果沉沉壓在我的心口。我的喉嚨堵得發(fā)不出聲音,眼眶干澀到刺痛,
卻流不出一滴淚。我抱著醫(yī)生遞過來的繳費通知單,蜷在寵物醫(yī)院的塑料椅上。
周遭嘈雜的人聲變成無意義的背景噪音,世界仿佛被抽走了所有顏色和溫度。
我的手指無意識地撫上左手腕。那里戴著一條藺玉珩不久前寄來的水晶手鏈。珠子冰涼涼的,
硌著皮膚。他說在網(wǎng)上看到很流行,「別人有的,你也得有」。他總是這樣,
隔三差五寄來些小東西。壓得平整的干花,丑萌的玩偶,漂亮的手鏈。
笨拙地補償我從未擁有過的那些「別人都有」的小確幸。又像是在無聲地對自己證明:看,
我也可以在乎別人,也可以給予。就在這時,手機的震動打斷了我的思緒。屏幕上,
是「藺玉珩」三個字在跳動。我?guī)缀跏菓{著本能按了接聽,聲音沙?。骸浮梗俊埂竼绦?!
」藺玉珩的聲音像帶著點孩子氣的雀躍。「你現(xiàn)在有空嗎?立刻,馬上,
去你所在城市最大的游樂園門口!」「???去干嘛?我現(xiàn)在窮得……」「別管!我請你去!
我也在我這邊最大的游樂園門口呢!票都買好了!今天,就現(xiàn)在,我們一起玩!」
「可是……」「沒有可是!」他的語氣不容置疑,又軟了下來。「求你了,星星,
陪我去一次吧?就當……陪我發(fā)發(fā)瘋?我從來沒去過游樂園。」最后那句很輕,
帶著點小心翼翼的懇求。我心尖被那聲「星星」和那句「沒去過」刺得又軟又酸。
「……好啊?!刮乙矝]去過。于是,兩個相隔千里的成年人,捧著發(fā)燙的手機,
第一次笨拙地闖入了名為「快樂」的異世界。10視頻接通的一瞬間,
兩個屏幕都被洶涌的色彩、刺耳的尖叫和歡快的音樂塞滿了。藺玉珩那頭是旋轉(zhuǎn)木馬,
我這頭是超級無敵巨大的過山車軌道。「哇——!」我倆幾乎是同時對著屏幕喊出來,
聲音撞在一起,又在爆笑中散開。兩個山頂洞人,被五光十色閃得瞇眼?!赶韧媸裁??」
「過山車!」我毫不猶豫,胸中堵了太久的濁氣急需一個出口。「好!我也去排隊!」
隔著屏幕,聽著彼此那邊嘈雜的排隊人聲,時不時對看一眼,傻笑。
巨大的不安和窘迫在這共同的、陌生的喧囂里被奇異地稀釋了。終于坐在了各自的座位上。
安全壓桿「咔噠」鎖緊。我們的心懸到了嗓子眼。「準備好了嗎?」他的聲音從聽筒里傳來,
帶著點緊張的微顫和抑制不住的興奮。「3——」「2——」「1——!」轟!
風狠狠扇在臉上,尖叫不受控制地沖破喉嚨。失重感拽著五臟六腑瘋狂下墜,
眼前的景物高速扭曲旋轉(zhuǎn)。我死死抓著扶手,什么煩惱、債務(wù)、辛苦,
全被這恐怖又刺激的離心力甩得無影無蹤。「啊————?。?!」
我們倆的把痛苦、委屈、絕望被硬生生地吼了出來。幾分鐘后,我們腳步虛浮地走下來,
都對著鏡頭喘著粗氣,頭發(fā)被吹成雞窩,臉因為興奮和缺氧漲得通紅。然后,
看著彼此的狼狽樣,爆發(fā)出更響亮的、毫無形象的大笑,笑到肚子痛,笑到眼淚飆出來。
純粹的,肆意的,劫后余生般的暢快。我們又玩了碰碰車,
視頻里看著藺玉珩笨拙地被人懟得原地打轉(zhuǎn)。我在旋轉(zhuǎn)咖啡杯中被轉(zhuǎn)得七葷八素,
對著屏幕大叫「停下!停下!」。11最后,天邊染上溫暖的橘色時,
我們走向了巨大的摩天輪。同一個黃昏,兩座城市,兩個緩緩上升的吊艙。鏡頭對著窗外。
城市的輪廓在腳下鋪展,被夕陽鍍上一層柔和的暖金。喧鬧漸漸沉下去。
狹小的空間里只有兩人平穩(wěn)的呼吸聲。一種奇異的、共享的寧靜?!负闷痢顾p聲說,
聲音格外溫柔。鏡頭翻轉(zhuǎn),對著他白皙的臉,他的嘴角掛著一絲滿足的笑意?!甘前 !?/p>
我看著屏幕里他被夕照浸潤的臉龐,再看看窗外被點燃的天際線。
心中巨大的悲傷被這暖意悄悄融化了一角。太美好了。美好得像偷來的,
踩在云端般的不真實。「喂,喬星?!顾蝗晦D(zhuǎn)過頭,漂亮的眼睛透過屏幕直直望向我,
很認真?!膏??」「到最高點了……聽說在這里許愿會特別靈?!顾钗豢跉?,
雙手交握抵在下巴上,閉上了眼睛。長長的睫毛在他眼下投出陰影。我也學著他的樣子,
雙手合十。吊艙在最頂點懸停。窗外是流金溢彩的世界。愿望是什么?心念剛起,
一個清晰的聲音就在腦海里翻滾起來,
帶著無比的赤誠和笨拙的期待:「希望……藺玉珩別那么辛苦了。」幾乎是同時,屏幕里,
他微張的唇瓣似乎無聲地翕動了一下,口型悄然無聲地描?。骸竼绦恰煤玫?。」
愿望落下。兩顆微小的流星,各自在看不見的地方,為對方擦亮了一道微光。
屏幕兩端都沉默了幾秒。再睜開眼時,都在彼此眼睛里看到了光亮,
又被心照不宣地把悲傷掩蓋?!改愕哪樇t得跟雞屁股似的?!埂改泐^發(fā)飛得像被轟炸過!」
12摩天輪緩緩下降,快樂還在我的胸腔里冒著小泡泡。落地后,
藺玉珩指著屏幕大喊:「快看!我這邊有棉花糖攤子!」鏡頭猛地翻轉(zhuǎn),
對準一個五彩斑斕的糖絮機器?!竼绦?!我要給你買這個彩虹色的!下次見面給你!」突然,
視頻毫無預(yù)兆地中斷了。屏幕上只剩下「通話已結(jié)束」。我看著暗下去的屏幕,
嘴角還殘留著剛才上揚的弧度。最后的夕陽落在身上。
心臟被剛才的尖叫、笑聲和那無聲的許愿填得滿滿當當,有點脹。第一次,
像個真正的孩子一樣,被快樂擁抱了一回。有光落在肩上,帶著棉花糖的甜香?;蛟S,
我們許的愿望,真的能成真。13人總以為陽光融化了一朵雪花就扛住了寒冬。
卻忘了生活從不吝嗇,它只會沉默地、一片一片地,繼續(xù)在你肩上壘起沒有盡頭的雪。
「喬星嗎?這里是××派出所。藺玉珩涉嫌毆打他人,情緒失控,拒絕配合。
我們聯(lián)系不上他的父母?!咕斓穆曇粲行┘贝??!杆謾C里,你是唯一頻繁聯(lián)系的人?!?/p>
「現(xiàn)在需要你過來協(xié)助穩(wěn)定情緒,并了解他其他親屬的聯(lián)系方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