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天剛蒙蒙亮,沈妙就醒了。
她翻身下床,從衣柜深處取出一套男裝——這是她這幾天讓谷雨偷偷準備的。利落地束起長發(fā),戴上幞頭,再往臉上抹些灰土,鏡中出現(xiàn)了一個清秀的少年郎。
"姑娘,您真要這么做?"谷雨憂心忡忡地遞過準備好的包袱,"要是被老爺發(fā)現(xiàn)..."
"父親今日進宮面圣,不會知道的。"沈妙檢查著包袱里的干糧和傷藥,"你只需按我說的做,有人問起就說我染了風寒,不見客。"
谷雨點點頭,眼中仍滿是擔憂。
沈妙從后門溜出府,沿著小巷疾行。清晨的京城街道上人煙稀少,偶爾幾個早起的商販也沒多看她一眼。轉(zhuǎn)過兩條街,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停在約定地點,車簾微掀,露出謝景行半張俊臉。
"上車。"他低聲道。
馬車內(nèi)空間狹小,沈妙不得不緊挨著謝景行坐下。他今日也是一身便裝,但通身的貴氣依然掩不住。近距離看去,他的睫毛長得驚人,在晨光中投下細密的陰影。
"看夠了嗎?"謝景行忽然轉(zhuǎn)頭,唇角微揚。
沈妙耳根一熱,急忙移開視線:"殿下為何親自來?派個侍衛(wèi)接應不就行了?"
"軍營重地,沒有本王帶領,你進不去。"謝景行從座位下拿出一個包袱,"換上這個。"
沈妙打開一看,是一套軍中書記官的服飾,還有一塊腰牌。
"北營書記官李文,年方十八,正好與你身形相仿。"謝景行解釋道,"他這幾日告假回鄉(xiāng),不會有人起疑。"
沈妙背過身去,迅速換上衣服。謝景行倒是君子,全程盯著窗外,直到她換好才回頭。
"記住,進了軍營少說話,多觀察。"他嚴肅叮囑,"若有危險,立刻亮出本王給你的令牌,沒人敢動你。"
沈妙點頭,心跳卻不自覺加快。前世她從未踏足軍營,對父親的軍務知之甚少。如今要親自調(diào)查,既緊張又興奮。
馬車出了城,直奔北郊大營。約莫一個時辰后,遠處傳來陣陣操練聲,空氣中彌漫著塵土與鐵器的氣息。
"到了。"謝景行遞給她一塊面巾,"蒙上臉,就說染了風寒,免得被人認出。"
軍營轅門前,守衛(wèi)見是三皇子車駕,連忙行禮放行。沈妙低著頭緊跟謝景行身后,手心沁出細汗。
"殿下今日怎么有空來北營?"一位中年將領迎上來,抱拳行禮。
謝景行淡然道:"奉父皇之命,巡視軍務。這位是李書記,染了風寒不便說話,帶他去查閱近期糧草記錄。"
將領不疑有他,命人帶沈妙去書記處,自己則陪同謝景行巡視營地。
書記處是個簡陋的帳篷,里面堆滿了竹簡和賬冊。帶路的士兵離開后,沈妙立刻開始翻找最近的糧草記錄。
前世父親出征時,糧草遲遲未到,導致大軍在邊境被困。她必須找出其中貓膩。
賬目繁雜,但沈妙很快發(fā)現(xiàn)了問題——糧草數(shù)量與兵員數(shù)對不上。按記錄,北營應有五千士兵,每日消耗糧食五十石。但實際發(fā)放只有四十石,差額卻被人用朱筆標注為"損耗"。
"好一個損耗..."沈妙冷笑。這分明是有人中飽私囊!
她繼續(xù)翻找,又發(fā)現(xiàn)幾份調(diào)令也很可疑——幾支精銳部隊被莫名其妙調(diào)離北營,去向不明。這些調(diào)令的簽發(fā)人都是...傅修遠!
正專注間,帳外突然傳來腳步聲。沈妙迅速將幾份關鍵文件塞入袖中,假裝整理書簡。
"李書記,將軍命你即刻去中軍帳。"一個士兵探頭進來。
沈妙心頭一緊,但只能點頭應下。跟著士兵穿過營地,她暗中觀察四周——軍營布局、士兵狀態(tài)、武器配備...一切都與父親平日的描述吻合,只是人數(shù)明顯少了許多。
中軍帳內(nèi),謝景行正與幾位將領議事。見沈妙進來,他不動聲色地使了個眼色。
"李書記,把北營這半年的糧草記錄念給諸位聽聽。"謝景行命令道。
沈妙會意,取出賬冊,故意用沙啞的聲音匯總額度異常之處。將領們面面相覷,有人額頭已見冷汗。
"四十石糧食養(yǎng)五千兵?"謝景行冷笑,"諸位是覺得士兵都是神仙,不用吃飯也能打仗?"
帳內(nèi)一片死寂。突然,一個絡腮胡將領拍案而起:"殿下明鑒!這、這都是傅侍郎的意思!他說朝廷糧餉緊張,讓我們...讓我們暫且忍耐..."
"是嗎?"謝景行目光如刀,"那調(diào)離精銳又作何解釋?"
將領支支吾吾答不上來。沈妙趁機遞上那幾份可疑調(diào)令,謝景行看后臉色更冷。
"傳令下去,即刻召回被調(diào)離的部隊。至于糧草..."他掃視眾人,"本王會親自向父皇稟報。"
離開中軍帳,謝景行帶沈妙來到一處僻靜角落。
"有收獲?"他低聲問。
沈妙點頭,從袖中取出文件:"傅修遠不僅克扣糧餉,還暗中調(diào)走精銳。若我父親帶這樣的軍隊出征..."
"必敗無疑。"謝景行接話,眼中寒光閃爍,"羅淵老賊,果然打得好算盤。"
沈妙忽然想到什么:"殿下,能否帶我去看看軍械庫?"
謝景行挑眉,但沒多問,找了個借口帶她前往。軍械庫守衛(wèi)見是三皇子,不敢阻攔。
庫內(nèi)兵器排列整齊,表面看沒什么問題。但沈妙徑直走向最里側(cè)的箭垛,抽出一支箭仔細檢查。
"箭簇沒有開刃。"她沉聲道,"這樣的箭射出去,連皮甲都穿不透。"
謝景行臉色驟變,迅速檢查其他兵器,發(fā)現(xiàn)近半都有問題——刀劍鈍口,長槍木柄腐朽,盾牌薄如蟬翼...
"好大的膽子!"他怒極反笑,"這是要讓將士們送死?。?
正說著,外面突然傳來一陣騷動。接著是兵刃相接的聲音!
"有刺客!保護殿下!"
謝景行一把拉住沈妙:"走!"
他們剛沖出軍械庫,就見十余名黑衣人殺來,箭矢如雨點般射來。謝景行拔劍格擋,動作快如閃電,但對方人多勢眾,一時險象環(huán)生。
"小心!"沈妙突然看到一名刺客從側(cè)面瞄準謝景行后背,不假思索地撲了過去。
"嗖——"箭矢入肉的聲音。
沈妙只覺右肩一陣劇痛,溫熱的液體瞬間浸透衣衫。謝景行回頭見狀,眼中閃過一絲罕見的慌亂。他一把攬住沈妙,手中長劍舞成一片銀光,生生殺出一條血路。
"堅持?。?他在她耳邊低吼,聲音竟有些發(fā)抖。
沈妙意識模糊間,感覺被抱上了一匹馬,然后是一陣顛簸。再次清醒時,已在一間簡陋的木屋里。
"別動。"謝景行的聲音從頭頂傳來,"箭上有毒,必須立刻處理。"
沈妙咬牙點頭。謝景行利落地折斷箭桿,拔出箭頭,疼得她眼前發(fā)黑。接著是布料撕裂的聲音,清涼的藥膏敷在傷口上,然后是包扎的觸感。
"你..."沈妙虛弱地問,"怎么會隨身帶著解毒藥?"
謝景行手上動作一頓:"習慣了。"他聲音低沉,"為什么替我擋箭?"
沈妙勉強一笑:"殿下若死了,誰幫我查案..."
謝景行忽然俯身,俊臉近在咫尺,眼中情緒復雜:"沈妙,你到底是什么人?一個閨閣女子,怎會對軍務如此了解?那些老將都沒發(fā)現(xiàn)的問題,你一眼就看穿了..."
沈妙心跳漏了一拍。她太大意了,表現(xiàn)得太過專業(yè),引起了謝景行的懷疑。
"將門之女...耳濡目染罷了..."她含糊道,因失血過多而眼前發(fā)黑。
謝景行似乎還想問什么,但看她臉色蒼白,終究沒再追問。他輕輕將她扶起,喂了口水:"休息吧,回京后本王再找你算賬。"
不知為何,這威脅般的話語卻讓沈妙感到一絲安心。她昏昏沉沉地睡去,最后的意識是謝景行的手指輕輕拂過她的臉頰,溫暖而輕柔。
回到將軍府時已是深夜。謝景行親自將她送到后門,臨別前突然握住她的手:"三日后的午時,本王在梅園等你。有要事相商。"
沈妙點頭應下,忍著肩傷翻墻回府。谷雨早已等得心急如焚,見她帶傷回來,差點驚叫出聲。
"噓——"沈妙制止她,"別聲張,幫我換藥。"
谷雨紅著眼眶為她處理傷口,一邊聽她簡述今日經(jīng)歷。
"姑娘太冒險了!"谷雨又氣又怕,"若是那箭偏幾分,豈不是..."
"我這不是好好的嗎?"沈妙安慰道,心里卻想著謝景行當時的表情——那雙總是冷靜自持的眼睛里,竟有了一絲慌亂。這個發(fā)現(xiàn)讓她心頭微暖。
次日清晨,沈妙剛起身,就聽外面一陣嘈雜。她披衣出門,只見蘇玉柔的丫鬟春桃慌慌張張地從母親生前住的西廂房跑出來。
"站住!"沈妙厲聲喝道。
春桃嚇得一哆嗦,手中什么東西掉在了地上——是母親的一支玉簪!
"誰準你進我母親房間的?"沈妙聲音冷得像冰。
春桃撲通跪下:"小、小姐饒命!是表小姐讓我來取些舊物..."
"?。?沈妙撿起玉簪,"這叫偷!"
動靜引來了府中眾人。蘇玉柔聞訊趕來,見狀臉色微變,但很快恢復鎮(zhèn)定:"妹妹何必大驚小怪?我只是想借姑母的簪子參考樣式..."
"是嗎?"沈妙冷笑,"那為何不光明正大地來借,要派丫鬟偷偷摸摸地拿?"
蘇玉柔被問得啞口無言,眼中閃過一絲怨毒。
沈妙轉(zhuǎn)向圍觀的仆役:"都看好了!從今日起,沒有我的允許,任何人不得進入西廂房,違者重打三十大板,發(fā)賣出去!"
眾人噤若寒蟬。沈妙平日待下溫和,如此嚴厲還是第一次。
"至于你..."她看向春桃,"偷竊主家財物,按律當斷手??丛诒斫忝嫔希蚨遄?,關柴房三日。"
春桃哭喊著求饒,蘇玉柔也變了臉色:"沈妙!你太過分了!"
"過分?"沈妙逼近一步,"未經(jīng)允許擅動我母親遺物,究竟是誰過分?表姐若不服,我們可以請父親評理。"
提到沈信,蘇玉柔頓時蔫了。她恨恨地瞪了沈妙一眼,轉(zhuǎn)身離去。
沈妙命人將春桃拖下去執(zhí)行家法,然后獨自走進西廂房。母親的房間一直保持著原樣,每件物品都承載著回憶。她輕輕撫過梳妝臺,忽然發(fā)現(xiàn)首飾盒有被翻動的痕跡。
仔細檢查后,沈妙倒吸一口冷氣——母親最珍視的那對翡翠耳墜不見了!那是父親送給母親的定情信物,價值連城。
"蘇玉柔..."沈妙攥緊拳頭。她早該想到,以蘇玉柔的貪婪,絕不會只拿一支普通的玉簪。
當晚,谷雨帶來消息:春桃挨了板子后被關進柴房,但半夜被人放走了。
"是誰放的?"沈妙問。
谷雨搖頭:"沒看清,只看到個黑影。"
沈妙若有所思。次日一早,她故意在花園"偶遇"蘇玉柔。
"表姐氣色不錯啊。"沈妙意有所指地看向蘇玉柔耳垂——那里空空如也,但耳洞周圍有輕微的紅腫,顯然剛摘下來什么。
蘇玉柔下意識摸了摸耳朵:"妹妹說笑了,我昨夜沒睡好..."
"是嗎?"沈妙微笑,"聽說春桃逃了,表姐可知道她去哪兒了?"
蘇玉柔強裝鎮(zhèn)定:"我怎會知道?一個丫鬟而已..."
沈妙不再追問,轉(zhuǎn)身離去。她已命人暗中盯著蘇玉柔,相信很快就能找到證據(jù)。
三日后,沈妙肩傷好轉(zhuǎn),按約前往梅園赴謝景行之約。剛出門,谷雨就急匆匆追來:"姑娘,有消息了!春桃躲在城西的客棧里,還戴著夫人的翡翠耳墜!"
沈妙眼中寒光一閃:"派人盯緊了,別打草驚蛇。等我回來再處理。"
梅園中,謝景行早已等候在涼亭里。見沈妙走來,他目光不自覺地落在她右肩上:"傷好了?"
"托殿下的福,已無大礙。"沈妙行禮道。
謝景行示意她坐下,直奔主題:"軍營之事已有結(jié)果。傅修遠被停職查辦,羅淵那老賊也受了申斥。"他頓了頓,"但這不是重點。本王查到更重要的事。"
他取出一封密信:"羅淵與北燕使者秘密會面,約定在沈?qū)④姵稣魍局性O伏。"
沈妙心頭一震:"什么時候?"
"七日后,在黑風峽谷。"謝景行目光銳利,"但奇怪的是,這消息來得太容易了,像是..."
"故意讓我們知道的。"沈妙接話,腦中飛速運轉(zhuǎn),"調(diào)虎離山?還是...雙重陷阱?"
謝景行眼中閃過一絲贊賞:"聰明。本王懷疑他們的真正目標不是沈?qū)④姡?.."
"糧倉。"沈妙恍然大悟,"若邊境糧倉被毀,前線將士不戰(zhàn)自潰!"
謝景行點頭:"正是。所以本王決定——"
"親自去北疆。"沈妙堅定道,"我也去。"
謝景行皺眉:"太危險了。"
"我比任何人都了解傅修遠和羅淵的手段。"沈妙直視他的眼睛,"而且,那是我父親。"
兩人對視良久,謝景行終于妥協(xié):"三日后出發(fā)。你女扮男裝,做我的貼身侍衛(wèi)。"
沈妙剛要道謝,忽聽園外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荊墨匆匆趕來,在謝景行耳邊低語幾句。謝景行臉色驟變:"當真?"
荊墨點頭。謝景行轉(zhuǎn)向沈妙,表情復雜:"剛收到消息,蘇玉柔與傅修遠秘密會面,提到了你的名字...和重生二字。"
沈妙如墜冰窟。他們怎么會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