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凌晨三點的登記本區(qū)政府辦公樓的中央空調(diào)在凌晨三點發(fā)出低沉的嗡鳴,
王小磊把軍大衣裹得更緊些,
值班室的熒光燈慘白地打在他手背上——那里還留著白天幫電工師傅搬梯子時蹭的淤青。
他低頭盯著桌上的登記本,第37頁倒數(shù)第二行,“陶小桃”三個字被他無意識地描了三遍,
鉛筆印深得快要戳破紙背。玻璃門突然發(fā)出“咔嗒”輕響,
王小磊像被燙到似的猛地合上本子。穿藏青色西裝套裙的女人站在門外,
頭發(fā)松松地挽在腦后,幾縷碎發(fā)粘在汗?jié)竦念i側(cè),手里抱著半人高的文件袋,
正是剛從三樓辦公室下來的陶小桃?!巴鯉煾担闊┑怯?。”她聲音帶著熬夜后的沙啞,
手指在文件袋上無意識地摳著邊角——那是王小磊觀察三個月發(fā)現(xiàn)的習慣,
她緊張或疲憊時就會這樣。他把登記本推過去,鋼筆尖在“訪客姓名”欄懸了兩秒,
才想起她是內(nèi)部職工,該填“加班晚歸”。陶小桃彎腰寫字時,
發(fā)間那支銀色蝴蝶發(fā)卡晃了晃。王小磊的目光從發(fā)卡滑到她挽起的袖口,
那里露出一小片被蚊子咬的紅痕——下午她在樓下花壇打電話時被叮的,
他當時捏著花露水站在值班室門口,猶豫到她打完電話也沒敢送過去。“謝謝。
”她把登記本推回來,轉(zhuǎn)身要按電梯,王小磊突然站起來,軍大衣蹭過鐵桌腿發(fā)出刺耳聲響。
“陶科員,”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像生銹的門軸在轉(zhuǎn),“您……您工牌忘帶了?
”陶小桃摸了摸西裝內(nèi)袋,臉色微變。辦公樓的電梯需要工牌感應(yīng),
她現(xiàn)在等于被困在了一樓大廳。窗外的雨不知什么時候下了起來,豆大的雨點砸在玻璃上,
模糊了遠處路燈的光暈?!拔疑先ツ冒伞!蓖跣±诿摽诙觯?/p>
又立刻后悔——三樓辦公室的門鎖是指紋加密碼,他一個保安怎么可能進得去?果然,
陶小桃搖了搖頭:“沒事,我給同事打電話讓人送下來。”她拿出手機時,
王小磊注意到她的指甲修剪得干凈整齊,只有右手食指指甲蓋邊緣有個小小的缺口,
像被什么東西硌過。等待的間隙,大廳里只剩下雨聲和中央空調(diào)的嗡鳴。
王小磊盯著自己那雙磨出毛邊的解放鞋,突然想起上周三她也是這個時間下來,
手里拿著個保溫杯,當時他鬼使神差地接了句“值班室有熱水”,
結(jié)果她真的笑著把杯子遞了過來。那是他離她最近的一次,
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像洗衣粉曬過太陽的味道。“不好意思,麻煩你等這么久。
”同事的電話接通后,陶小桃抱歉地沖他笑了笑。王小磊猛地低下頭,
心臟在胸腔里擂鼓似的跳——她的左邊嘴角有個小小的梨渦,笑起來時會陷進去,
像盛了顆糖。他趕緊轉(zhuǎn)身從飲水機接了杯熱水,用一次性紙杯裝著遞過去:“陶科員,
喝點水?!彼舆^杯子的瞬間,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王小磊像觸電般縮回手,
手背在軍大衣上使勁蹭了蹭,仿佛那里沾了什么燙人的東西。陶小桃沒注意到他的窘迫,
捧著杯子小口喝水,目光落在他胸前的工作牌上:“王小磊……原來你叫這個名字。
”電梯“?!钡匾宦暤竭_一樓,王小磊幾乎是落荒而逃般退回值班室,
隔著玻璃門看著她抱著文件袋走進電梯。直到電梯數(shù)字跳到“3”,他才緩緩蹲下身,
從抽屜最底層摸出那個鐵盒子——里面躺著上周她掉在大廳的一根頭發(fā),
還有今天她登記時用過的那頁紙,被他偷偷撕了下來,折成了小小的方塊。雨還在下,
王小磊把耳朵貼在冰冷的玻璃上,聽著電梯運行的微弱聲響漸漸消失在樓道深處。
他知道自己和她就像這棟樓的兩個零件,一個在地下機房,一個在明亮的辦公室,
永遠不該有交集??僧斔肫鹚讣獾臏囟?,心臟又固執(zhí)地跳了起來,像要撞碎胸腔,
替他喊出那句不敢說的話。2 晨光里的包子和碎發(fā)清晨六點半的陽光斜斜地切進值班室,
王小磊把剛從巷口張嬸那兒買的肉包放在窗臺上晾著。蒸騰的熱氣模糊了玻璃,
他用袖子擦出一小塊透明,
剛好能看見辦公樓門口的電動車棚——陶小桃通常會在七點五十騎那輛銀灰色小電驢到崗。
七點四十分,他提前十分鐘站到測溫儀旁,制服第三顆紐扣松了線頭,
是昨天幫保潔阿姨搬垃圾桶時勾的。王小磊下意識地拽了拽衣襟,視線卻像被磁石吸著似的,
牢牢鎖在巷口方向?!爸ㄑ健眲x車聲響起時,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陶小桃今天穿了件米白色風衣,頭發(fā)散下來披在肩上,被風吹得亂蓬蓬的。
她手忙腳亂地解頭盔,車筐里的文件袋倒下來,一沓打印紙“嘩啦”散了一地。
王小磊幾乎是小跑過去的。他蹲下身撿紙時,手指不小心碰到她垂落的發(fā)梢——比想象中軟,
帶著點洗發(fā)水的檸檬香。陶小桃“啊”了一聲,臉頰泛起薄紅:“謝謝你,王師傅。
”“沒事。”他把整理好的文件遞過去,目光落在她風衣口袋露出的半截體溫計上,
“您……感冒了?”“嗯,可能是昨天淋雨著涼了。”她吸了吸鼻子,眼睛紅紅的像兔子。
王小磊突然想起值班室抽屜里還有盒沒開封的999感冒靈,是上周自己感冒沒吃完的。
他想說“我那兒有藥”,話到嘴邊卻變成:“多喝熱水。
”陶小桃被他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逗笑了,梨渦又陷了進去:“知道啦,謝謝關(guān)心。
”她推著電動車往里走時,王小磊突然叫住她:“陶科員!”她回過頭,
看見他從窗臺上拿起那個還冒著熱氣的包子,用塑料袋包了三層遞過來:“張嬸家的肉包,
剛出鍋的?!蹦翘煜挛?,王小磊正在巡邏,手機突然震動。
是物業(yè)群里發(fā)的通知:“各崗注意,三樓辦公室空調(diào)故障,請協(xié)助維修人員搬運工具。
”他幾乎是立刻沖向三樓,卻在辦公室門口停住了腳步。陶小桃正站在辦公桌旁,
對著筆記本電腦不停地擦汗,額前的碎發(fā)濕成一縷縷。維修師傅蹲在地上拆空調(diào)外機,
她手里拿著個小風扇,卻一直往師傅那邊吹。王小磊悄悄退到走廊盡頭,
從消防箱里拿出備用風扇,插上電放在她辦公桌角——風扇轉(zhuǎn)起來時,
吹起她落在鍵盤上的一根碎發(fā)。傍晚換崗時,他在樓下花壇看見那輛銀灰色小電驢。
車筐里放著個粉色保溫杯,杯身上貼著張便利貼,是他熟悉的娟秀字跡:“王師傅,
謝謝你的包子和風扇。感冒靈我放在你值班室窗臺上了,記得按時吃。
”王小磊捏著那張便利貼,手指抖得厲害。他抬頭望向三樓辦公室的燈光,那里還亮著,
像一顆遙遠卻溫暖的星星。夜風卷起他的衣角,這次他沒有躲開,
反而挺直了背——原來被人惦記的感覺,是這樣讓人心頭發(fā)燙。3 被戳破的窗戶紙“小桃,
你跟樓下那保安是不是有情況???”李姐端著咖啡杯湊過來時,陶小桃正在修改會議紀要,
鋼筆尖在“加強安保管理”幾個字上頓了頓。她抬頭看見李姐擠眉弄眼的表情,
耳尖不受控制地紅了:“李姐別瞎說,人家就是盡職盡責?!薄氨M職盡責到天天給你送包子?
”李姐把手機往她面前一遞,照片里王小磊正踮腳往她電動車筐里放塑料袋,
晨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昨天老張在食堂看見你喝的感冒靈,說是門衛(wèi)值班室同款呢。
”陶小桃的心跳突然亂了節(jié)拍。她想起今早值班室窗臺上多了袋潤喉糖,
想起風扇底座被人用抹布擦得锃亮,想起他每次跟她說話時都會往后退半步,
像是怕靠得太近會唐突。這些被她歸為“保安職責”的細節(jié),此刻突然串成線,
在她腦海里織出模糊的形狀。下午五點半,天空突然暗下來,
豆大的雨點砸在玻璃窗上噼啪作響。
陶小桃望著窗外的瓢潑大雨發(fā)愁——早上出門時還是晴天,她根本沒帶傘。
手機在這時震動起來,是母親發(fā)來的視頻通話請求,她深吸口氣接起:“媽,我今晚加班,
不回去吃飯了?!薄坝旨影啵俊蹦赣H的聲音帶著嗔怪,
“你張阿姨介紹的那個男孩都等你半小時了,
人家可是博士……”陶小桃皺著眉走到走廊盡頭,剛想說“我對博士沒興趣”,
就看見樓下值班室的燈亮著,王小磊正站在玻璃門后,
手里拿著把印著“安全生產(chǎn)月”字樣的舊傘,目光直直地望著三樓走廊。掛了電話,
陶小桃鬼使神差地按下了下行電梯。走出玻璃門時,王小磊像受驚的鳥一樣往后縮了縮,
傘柄在手里轉(zhuǎn)了半圈才遞過來:“陶科員,雨大,你拿著?!庇晁樦念~發(fā)往下淌,
在制服前襟洇出深色的水痕。“那你怎么辦?”陶小桃接過傘,手指觸到冰涼的金屬傘柄,
“值班室離宿舍還有段路吧?”“我……我跑回去就行?!彼椭^,喉結(jié)上下滾動著,
“反正我皮糙肉厚?!庇昴恢型蝗粋鱽泶潭膭x車聲,一輛黑色轎車在辦公樓門口急剎,
醉醺醺的男人搖下車窗罵罵咧咧:“陶小桃!你給老子出來!憑什么不給老子批低保!
”陶小桃臉色一白,下意識地后退半步——是上周來辦業(yè)務(wù)的劉建軍,
因材料不全被拒后一直糾纏不休?!澳阆敫墒裁??”王小磊突然橫亙在兩人之間,
軍大衣被風吹得鼓起來,像一面單薄卻固執(zhí)的盾牌。劉建軍推了他一把,
酒氣噴了他滿臉:“滾開!保安也敢管閑事?信不信老子投訴你!
”陶小桃急忙拉住王小磊的胳膊:“別沖動,我報警?!彼闹讣鈩偱龅剿男渥樱?/p>
就被他反手握住——他的掌心全是汗,卻燙得驚人。王小磊沒回頭,
聲音卻異常堅定:“陶科員,你先回樓里。”警車呼嘯而來時,劉建軍還在撒潑打滾。
王小磊站在雨里,后背緊貼著辦公樓的玻璃墻,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陶小桃看著他制服后背上那片深色的血跡(被劉建軍推倒時蹭到的墻角鐵架),
突然想起李姐說的那句話:“小桃,眼睛是騙不了人的?!彼龘伍_那把舊傘,
一步步走進雨里,在他面前站定。雨水順著傘沿滴落,在兩人之間圈出小小的結(jié)界。
“王小磊,”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fā)抖,卻異常清晰,“你是不是……喜歡我?
”他猛地抬起頭,雨水混著什么溫熱的液體從眼角滑落。
遠處的警笛聲、劉建軍的叫罵聲、雨點砸在傘面的噼啪聲,在這一刻都變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他張了張嘴,最終只是輕輕“嗯”了一聲,輕得像怕驚擾了這場遲到三年的告白。
4 十元錢的約會派出所做筆錄出來時,雨已經(jīng)停了。
陶小桃把創(chuàng)可貼貼在王小磊滲血的手肘上,指尖觸到他胳膊上結(jié)實的肌肉線條,
想起剛才他擋在自己身前的背影,心跳又開始失序?!澳莻€……陶科員,
我……”王小磊低著頭摳著創(chuàng)可貼邊緣,耳尖紅得能滴出血來。陶小桃突然笑出聲,
把他手里攥皺的筆錄紙撫平:“別叫陶科員了,叫我小桃吧?!彼偷靥ь^,
路燈的光暈在他眼里碎成星星:“小……小桃?”這兩個字像含了蜜,
在舌尖滾了三圈才敢吐出來。陶小桃點點頭,
把那把“安全生產(chǎn)月”的傘往他那邊傾斜:“你住哪?我送你回去?!彼奚嵩谂f家屬院三樓,
樓道里的燈泡忽明忽暗。王小磊掏出鑰匙開門時,
陶小桃看見門框上貼著泛黃的獎狀——“優(yōu)秀士兵”“先進保安員”,邊角都磨卷了。
屋里陳設(shè)簡單得近乎簡陋:單人鐵架床,掉漆的書桌,墻上釘著張世界地圖,
用紅筆圈著十幾個地名,像他沒說出口的遠方?!半S便坐。
”王小磊手忙腳亂地收拾桌上的泡面桶,
陶小桃卻注意到床頭柜上的鐵盒子——就是她上次瞥見的那個。她好奇地打開,
里面整整齊齊碼著:她掉的頭發(fā)編成的小辮,她寫過的便利貼,她登記用過的紙張,
甚至還有她去年冬天落在車筐里的半截手套。“你……”陶小桃的聲音哽咽了。
王小磊窘迫地撓頭:“我知道這很變態(tài),我就是……忍不住想留著?!彼麖拇驳淄铣鰝€紙箱,
里面是疊得整整齊齊的報紙,每一頁都剪著“區(qū)政府辦公樓簡訊”,
她的名字被紅筆圈了無數(shù)次。“王小磊,你這個傻子?!碧招√彝蝗槐ё∷?,
把臉埋在他帶著煙草味的舊襯衫上。他的身體僵得像塊石頭,過了好久才小心翼翼地回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