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白光,不是天穹裂開的縫隙,也不是劫云深處醞釀的毀滅。它來自頭頂一盞廉價的白熾燈管,光線慘白,帶著一種屬于醫(yī)院的、消毒水浸泡過的死寂??諝饫飶浡枪蓳]之不去的、刺鼻的化學氣味,頑固地鉆進鼻腔,取代了渡劫臺上最后嗅到的、被天雷劈開的焦糊味。
耳朵里嗡嗡作響,像是有千萬只蜜蜂在顱骨內(nèi)振翅。在這令人煩躁的嗡鳴深處,爭執(zhí)聲如同兩把生銹的鋸子,來回拉扯著她剛剛蘇醒、脆弱不堪的神經(jīng)。
“……三天!就躺了三天!燒錢啊老秦!流水似的往外淌,咱家那點底子經(jīng)得住這么造?”一個尖利的女聲,像指甲刮過毛玻璃,每一個字都淬著毫不掩飾的怨毒和刻薄。
緊接著是一個沉悶、疲憊又壓抑著怒火的男聲,帶著濃重的地方口音:“李淑芬!你還有沒有點良心!那是我閨女!親閨女!剛從鬼門關拉回來!錢錢錢,你就知道錢!命重要還是錢重要?!”
“命?呵!她那也叫命?早不斷晚不斷,偏偏高考完去爬那破山,摔下來倒是一了百了!現(xiàn)在倒好,躺這兒裝死,拖累全家!我看她就是存心的!指不定是考砸了沒臉見人,自己往下跳……”
“你放屁!”男人猛地拔高聲音,帶著破音的嘶啞,“如月不是那種孩子!她……”
爭吵聲戛然而止。
秦如月睜開了眼。
視線起初是模糊的,像隔著一層渾濁的、被反復攪動過的水。天花板慘白的燈光暈開一片片刺眼的光斑。她艱難地轉動眼珠,視線掠過刷著半截綠漆的斑駁墻壁,落在床邊。
兩張臉。
一張是記憶中屬于父親秦建國,但此刻被愁苦和憤怒深刻蝕刻的臉,皺紋深得如同刀劈斧鑿,渾濁的眼睛里布滿了熬夜的紅血絲,下巴上胡子拉碴,整個人透著一股被生活徹底壓垮的頹唐和絕望。
另一張,是繼母李淑芬。那張曾經(jīng)對著外人還能擠出幾分假笑的臉,此刻因為刻薄的憤怒而扭曲著。顴骨高高聳起,薄嘴唇抿成一條向下撇著的、充滿惡意的線,那雙細長的三角眼正死死地剜著病床上的她,毫不掩飾其中的厭棄,仿佛在看一堆亟待清理的垃圾。她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領口起毛的廉價碎花襯衫,袖口沾著可疑的油漬。
三百年的時光長河,沖刷掉無數(shù)仙山瓊閣、神魔妖鬼的龐然身影,卻唯獨沒能洗去這張臉的底色——那浸透骨髓的、令人作嘔的市儈與涼薄。
秦如月感到一股冰冷的、帶著鐵銹味的液體正沿著手背上的塑料軟管,緩慢而固執(zhí)地注入她的血管。點滴瓶懸在簡陋的鐵架上,藥液無聲滴落。手臂沉重得如同灌了鉛,每一次細微的移動都牽扯起全身遲滯的神經(jīng)末梢,傳遞來一種屬于凡胎肉身的、久違而清晰的鈍痛。
大乘期修士的琉璃無垢仙體呢?那足以撕碎星辰、硬撼天劫的浩瀚靈力呢?
丹田處空空如也。
不,并非絕對的空。
一點微乎其微、幾乎難以察覺的冰涼觸感,如同風中殘燭最后一點微弱的火星,頑強地蟄伏在干涸龜裂的丹田深淵最底層。那感覺熟悉又陌生,是她從煉氣期起就隨身相伴的芥子空間!只是此刻,它不再是那個仙氣氤氳、靈植遍地的洞天福地,更像是一塊被天雷劈得千瘡百孔、行將崩碎的頑石,勉強維持著一點核心未滅。絲絲縷縷的空間裂痕帶來的刺痛感,正透過那點冰涼,清晰地烙印在她剛剛回歸的凡俗意識里。
三百年。
從現(xiàn)代一個懵懂少女,被一場意外卷入空間亂流,拋入那個弱肉強食、步步殺機的修仙界。為了活下去,她像野草一樣在泥濘和血腥里掙扎,舔舐傷口,在無數(shù)個命懸一線的絕境中榨干自己的每一分潛力??用晒镇_?做過。殺人奪寶?也做過。她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單純的高中畢業(yè)生秦如月。她是踏著尸山血海、從無數(shù)陰謀算計和生死搏殺中爬出來的“凌月仙尊”!
三百年的苦修,三百年的掙扎,三百年的血淚與孤寂……只為那叩開仙門、得證永恒的一刻。九重天劫,她已熬過最恐怖的前八重,仙軀重鑄,仙魂凝練,只差最后那一道象征天地認可、滌蕩凡塵的劫雷洗禮!
然后呢?
沒有然后。
九道毀天滅地的紫霄神雷,沒有帶來飛升的霞光,卻把她劈回了這張散發(fā)著消毒水和廉價床單氣味的病床上,劈回了這具脆弱不堪的凡人之軀,劈回了這對……為了一點醫(yī)藥費就吵得恨不得她立刻死去的“父母”面前。
一股荒謬絕倫的冰冷,瞬間淹沒了她。比渡劫臺上刺骨的罡風更冷,比空間亂流深處的虛無更冷。
原來,真正的“雷劫”,在這里等著她。
親情劫。
呵。
一聲極輕、極冷的嗤笑,從秦如月蒼白的唇間溢出。聲音很輕,幾乎被病房里無處不在的、其他病床傳來的呻吟和家屬的低聲絮語淹沒。
但爭吵中的兩人,卻像是被針扎了一下,同時僵住。
李淑芬猛地轉過頭,那雙三角眼如同淬了毒的鉤子,死死釘在秦如月臉上,里面的怨毒幾乎要溢出來:“喲!醒了?裝不下去了?我還以為你要躺到天荒地老呢!醒了正好!趕緊給我起來辦出院!多待一天都是錢!真當家里有金山銀山給你糟蹋?”
秦建國臉上的怒容瞬間被一種混雜著驚喜、愧疚和更深的疲憊取代。他往前一步,嘴唇哆嗦著,似乎想說什么,卻被李淑芬粗暴地一把推開。
“秦建國!你少在這兒假惺惺!錢呢?剛才繳費單你也看到了!還差兩千!今天這錢不交上,醫(yī)院立馬停藥趕人!你去賣血還是賣腎?還是指望你這剛醒的寶貝閨女能變出錢來?”李淑芬的聲音又尖又利,像把刀子,把病房里最后一點溫情也刮得干干凈凈。她雙手叉腰,氣勢洶洶,唾沫星子幾乎噴到秦建國臉上。
秦建國被推得一個趔趄,撞在冰冷的鐵床架上,發(fā)出“哐當”一聲悶響。他痛苦地閉上眼,布滿厚繭的粗糙大手無力地捂住臉,肩膀垮塌下去,那是一種被生活徹底碾碎的姿態(tài)。他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聲音,最終只是從指縫里擠出幾個破碎的字:“……我……我去借……我去想辦法……”
“想辦法?想個屁的辦法!”李淑芬啐了一口,惡狠狠地指著秦如月,“都是這個喪門星!考不上大學還學人家尋死覓活!現(xiàn)在好了!債臺高筑!我告訴你秦如月,這錢,是你欠家里的!以后一分一厘都得給我還回來!還有你那破錄取通知書,趁早撕了!沒那個命,就別做那個夢!”
錄取通知書?
秦如月混沌的記憶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被這尖銳的詞語撬動了一下。一些屬于之前記憶的破碎畫面閃過——深夜臺燈下刷題的疲憊,對未來的憧憬,還有……高考結束后,獨自一人爬上那座名叫“望鄉(xiāng)嶺”的后山,想放松一下緊繃的神經(jīng)……然后就是失足墜落的失重感和劇痛……
她垂下眼瞼,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出一小片陰翳,遮住了眸底深處瞬間翻涌起的、屬于凌月仙尊的冰寒風暴。丹田深處,那點代表破碎空間的冰涼微微悸動,傳遞來一種更清晰的刺痛感,仿佛在呼應她內(nèi)心被強行壓抑的殺意。
不能動怒。
這具身體太脆弱了。經(jīng)脈堵塞,氣血兩虧,連一絲天地靈氣都感應不到。強行引動神魂之力或者空間殘余的力量,無異于引火燒身。那點空間核心是她現(xiàn)在唯一的依仗,絕不能因為眼前這兩只聒噪的螻蟻而徹底崩潰。
她需要時間,需要安靜,需要……脫離這個泥潭。
秦如月緩緩地、極其費力地抬起那只沒有扎針的手。動作很慢,帶著一種大病初愈的虛弱和僵硬。她的手指瘦得幾乎只剩皮包骨,指關節(jié)微微泛白,指尖因為用力而輕輕顫抖。
她的目標,是床頭柜上那個印著醫(yī)院紅字、已經(jīng)見底的一次性塑料水杯。
這簡單的動作,卻仿佛耗盡了全身的力氣。手臂抬起一半,就開始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肌肉酸軟無力。
李淑芬看著她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三角眼里的厭惡幾乎要凝成實質:“裝!接著裝!碰一下杯子都費勁?我看你是摔壞了腦子,徹底成廢……”
“嘩啦——?。?!”
一聲極其突兀、極其刺耳的碎裂炸響!
那只輕飄飄的塑料水杯,在秦如月顫抖的指尖剛剛觸碰到杯壁的瞬間,毫無征兆地、整個爆裂開來!
不是摔落在地的碎裂,而是如同被一股無形的巨力從內(nèi)部狠狠撕扯、碾壓!堅硬的塑料瞬間四分五裂,碎片帶著驚人的力道向四面八方激射!
“啊——!”李淑芬離得最近,首當其沖。一塊尖銳的塑料碎片擦著她的臉頰飛過,留下一道火辣辣的血痕。她嚇得魂飛魄散,尖叫著向后猛退,撞在另一張病床上,引來一陣驚呼。
秦建國也嚇得臉色煞白,下意識地護住頭臉。
病房里瞬間一片死寂。所有的目光都驚疑不定地聚焦在病床上那個剛剛蘇醒、看起來虛弱得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的女孩身上。
秦如月的手,還保持著那個觸碰的姿勢,懸在半空。她看著自己蒼白瘦削的手指,又緩緩移向床頭柜上那灘狼藉的塑料碎片和水漬。水珠沿著柜子邊緣滴落,發(fā)出單調而清晰的“嘀嗒”聲。
一絲極淡、極淡的、混雜著空間扭曲波動的殘余靈力,從她指尖悄然散去。
她緩緩收回手,重新放回蓋著白色被單的腹部,指尖隔著薄薄的病號服布料,輕輕按在丹田的位置。那里,破碎空間的刺痛感似乎更清晰了一些,帶著一種力量失控后的微微灼熱。
她抬起頭,視線平靜地掃過驚魂未定、捂著臉頰一臉怨毒和難以置信的李淑芬,掃過呆若木雞、滿臉茫然的秦建國。
那張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沒有驚慌,沒有意外,甚至沒有一絲一毫屬于十八歲少女該有的情緒波動。只有一種深不見底的、經(jīng)歷了三百年血雨腥風后沉淀下來的漠然。
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久未開口的沙啞,卻奇異地穿透了病房里凝固的空氣,清晰地鉆進每一個人的耳朵里,冰冷得不帶一絲溫度:
“吵夠了?”
李淑芬捂著臉上的血痕,火辣辣的痛感讓她又驚又怒,但看著秦如月那雙深不見底、仿佛淬了寒冰的眼眸,一股莫名的寒意從脊椎骨猛地竄起,竟讓她一時間忘了咒罵,只是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眼神里充滿了驚疑和一絲連她自己都沒察覺的畏懼。
秦建國更是徹底呆住,他看著女兒那雙眼睛,只覺得無比陌生,那里面……沒有委屈,沒有依賴,沒有他這個父親熟悉的任何情緒,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和冰冷。
秦如月不再看他們。她緩緩閉上眼,仿佛剛才那驚悚的一幕從未發(fā)生。
“辦出院?!?/p>
三個字,輕飄飄的,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般的口吻。
三天后。
一輛破舊得幾乎要散架、車廂里彌漫著濃郁汽油味和家禽糞便混合氣味的鄉(xiāng)村中巴車,在崎嶇不平的黃土路上劇烈顛簸著。每一次顛簸,都讓車廂里僅有的幾個乘客發(fā)出低低的抱怨。窗外,是連綿起伏、貧瘠而荒涼的山丘,裸露的紅褐色泥土和稀疏的灌木是主色調。
秦如月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身體隨著車身的搖晃而微微晃動。她穿著一身洗得發(fā)白、明顯不合身的舊運動服,頭發(fā)簡單地扎在腦后,露出蒼白而平靜的側臉。她懷里抱著一個半舊的帆布包,里面是她全部的家當——幾件舊衣服,一個摔碎了屏幕的廉價手機,還有……出院時,秦建國偷偷塞給她的一小卷用舊報紙包著的、皺巴巴的零錢,以及老宅那把銹跡斑斑的鐵鑰匙。
他當時欲言又止,渾濁的眼睛里滿是愧疚和擔憂,最終也只是重重地嘆了口氣,聲音干澀:“……如月……老宅……破是破了點,好歹……是個落腳的地兒……你……照顧好自己……” 話沒說完,就被李淑芬不耐煩的催促聲打斷。
秦如月沒有回應,只是默默接過了鑰匙和錢。
此刻,她閉著眼,看似在休息,全部的心神卻沉入體內(nèi),小心翼翼地感應著丹田深處那點微弱卻頑強的冰涼。
破損的空間核心。
意念如同最精密的探針,艱難地刺入那片混亂、布滿細微裂痕的領域。反饋回來的信息駁雜而破碎:空間內(nèi)部一片死寂,曾經(jīng)栽種的靈藥仙草盡數(shù)化為灰燼,只余下最中心一點微弱的空間本源在頑強閃爍??臻g邊緣極不穩(wěn)定,如同破碎的琉璃,絲絲縷縷的空間亂流在縫隙間肆虐,每一次意念的觸碰都帶來針扎般的刺痛。
最大的問題是靈力?;蛘哒f,沒有靈力。這具凡軀如同干涸億萬年的沙漠,丹田氣??萁呶s,經(jīng)脈更是堵塞脆弱得一塌糊涂,根本無法承受和轉化一絲一毫外界的天地靈氣。
沒有靈力,就無法溫養(yǎng)和修復這破損的空間核心,更無法開啟它最基本的功能——存儲。
這處境,比剛被卷入修仙界時還要糟糕百倍。那時至少還有一具年輕健康的身體,對靈氣有著天然的親和。而現(xiàn)在,她空有凌月仙尊的見識和破碎的空間,卻困在這樣一具油盡燈枯的皮囊里。
一絲極淡的煩躁,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她冰冷的心湖里漾開一圈微瀾,但瞬間又被更強大的意志強行壓下。
三百年都熬過來了。這點困境,算什么?
她需要生機。需要富含生命能量的東西,哪怕是最低等的草木精華,來滋養(yǎng)這具身體,同時嘗試引動空間核心,看看能否榨取出哪怕一絲殘余的、屬于空間的“源力”。
中巴車在一個被風雨侵蝕得幾乎看不出字跡、歪歪斜斜寫著“望鄉(xiāng)村”三個字的木牌旁,猛地一個急剎車,停了下來。巨大的慣性讓車廂里的人東倒西歪。
“望鄉(xiāng)村到了!下車的趕緊!”司機扯著嗓子吼了一聲,聲音里帶著長途跋涉后的疲憊和不耐煩。
秦如月睜開眼,提起那個半舊的帆布包,隨著稀稀拉拉幾個背著籮筐的村民下了車。
撲面而來的,是山野間特有的、帶著泥土和草木氣息的風,遠比醫(yī)院里消毒水的味道清新,卻也更加蠻荒和貧瘠。一條被無數(shù)腳步踩踏出來的、布滿碎石和車轍印的土路蜿蜒伸向遠處的山坳。道路兩旁是連綿的梯田,但大多荒蕪著,長滿了半人高的枯黃雜草。遠處山坡上,幾片稀疏的果園也顯得無精打采,樹葉在陽光下都透著一股缺乏生機的灰綠。
記憶里,秦家老宅就在村子最西頭的山腳下,緊挨著一片屬于秦家的、同樣早已荒廢多年的果園。那是爺爺留下的唯一一點念想。
秦如月辨認了一下方向,沿著那條塵土飛揚的土路,沉默地向前走去。她的步伐不快,甚至有些虛浮,但每一步都踩得很穩(wěn)。帆布包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里面那把銹跡斑斑的鐵鑰匙發(fā)出細微的摩擦聲。
偶爾有扛著鋤頭或牽著牛的村民路過,投來好奇或審視的目光。有認出她的,眼神里便多了幾分同情和嘆息。
“看,那不是老秦家那個閨女?聽說高考完摔了,差點沒命……”
“唉,造孽啊,聽說考得還不錯呢,這下……老秦家那個后娘,嘖嘖……”
“她這是回老宅?那破房子多少年沒人住了,荒山野嶺的,她一個小姑娘……”
議論聲被山風吹散,秦如月置若罔聞。她的目光越過那些低矮破舊的村舍,投向遠處山腳下那片被荒草和枯樹包圍的、若隱若現(xiàn)的青灰色屋頂。
半個小時后,她站在了一扇飽經(jīng)風霜的破敗木門前。
門板上的朱漆早已剝落殆盡,露出朽爛發(fā)黑的木頭原色,布滿蟲蛀的孔洞。一把巨大的老式鐵鎖掛在門環(huán)上,銹跡斑斑,幾乎和門環(huán)銹死在了一起。院墻是用大小不一的石塊和黃泥胡亂壘砌的,多處坍塌,豁口處長滿了帶刺的荊棘和半人高的蒿草。院墻內(nèi),幾間低矮的青瓦房沉默地矗立著,屋頂?shù)耐咂瑲埲辈蝗?,墻壁上也爬滿了深綠色的苔蘚和干枯的藤蔓。一股濃郁的荒涼、破敗和霉變的氣息撲面而來。
這就是她在這個世界最后的立足之地。
秦如月放下帆布包,從里面摸出那把同樣銹蝕嚴重的鐵鑰匙。鑰匙插入鎖孔,發(fā)出艱澀刺耳的摩擦聲。她微微用力擰動。
“咔噠?!?/p>
一聲輕響,并非鎖簧彈開的聲音。
那把看上去無比堅固的老式鐵鎖,連同銹死的門環(huán),在她手指施加的力量下,如同被捏碎的朽木,無聲無息地碎裂開來,化作幾塊銹紅色的鐵渣,簌簌掉落在地。
秦如月收回手,指尖殘留著一絲極其微弱、一閃而逝的空間扭曲之力。她推開吱呀作響、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的木門,一股更加濃重的霉味和灰塵氣息涌了出來。
院子里更是荒草叢生,幾乎無處下腳。角落里堆著腐朽的農(nóng)具和破爛家什。唯一還算完整的,是西側院墻下靠著的一把鋤頭。木柄粗糙開裂,但鋤刃還算厚實,只是布滿了紅褐色的銹跡。
她徑直走過去,彎腰拾起那把沉重的鋤頭。冰冷的木柄入手粗糙,帶著一種沉甸甸的實在感。她掂量了一下,目光轉向院子東南角。
那里,有一株枯死的樹。
樹干不高,卻異常粗壯虬結,表皮皸裂如龍鱗,呈現(xiàn)一種死寂的灰黑色。所有的枝椏都僵硬地伸向天空,沒有一片葉子,只有幾根枯死的藤蔓纏繞其上,在風中發(fā)出細微的嗚咽。它死在這里已經(jīng)不知多少年了,是這片荒蕪景象中最醒目的一個句點。
秦如月拖著鋤頭,一步步走到枯樹前??菟赖母当P踞著地面,泥土板結得如同石頭。
她深吸了一口氣,胸腔里泛起一陣虛弱帶來的刺痛。雙手握住冰冷的鋤柄,調動起這具身體里僅存的一點微薄力氣,高高舉起,然后狠狠地鋤了下去!
“鏗!”
鋤刃砸在板結的泥土上,發(fā)出一聲沉悶的鈍響,只留下一個淺淺的白印,震得她虎口發(fā)麻,手臂一陣酸軟。一股劇烈的眩暈感猛地襲來,眼前陣陣發(fā)黑,她不得不停下動作,拄著鋤頭,劇烈地喘息,額頭上瞬間滲出細密的冷汗。
這具身體……比她預想的還要孱弱不堪。
她閉上眼,強行壓下翻涌的氣血,意念再次沉入丹田深處。
那點代表空間核心的冰涼依舊微弱,但似乎……比在醫(yī)院時穩(wěn)定了一絲?她嘗試著,用全部的意念去“呼喚”它,去“擠壓”它,如同榨取一塊干涸海綿里最后的水分。意念如同細針,刺入那混亂的空間壁壘。
丹田深處傳來一陣尖銳的、仿佛靈魂被撕裂的劇痛!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強烈!
秦如月悶哼一聲,身體晃了晃,臉色瞬間慘白如紙,冷汗涔涔而下。但她咬緊牙關,硬生生挺住了這股足以讓常人昏厥的痛楚,意念沒有半分退縮,反而更加凝聚、更加兇狠地刺入那片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