慘綠色的燈光終于熄滅，窗外滲入一絲渾濁的、毫無溫度的光。
走廊里恢復了白天的「秩序」——如果那種死氣沉沉、壓抑到極點的氛圍也能稱之為秩序的話。
陳玄藏像一具被抽空了骨頭的木偶，從冰冷的地板上掙扎著爬起來。
他的病號服被冷汗浸透又捂干，留下難聞的鹽漬和恐懼的味道。
隔壁病房的門緊閉著，但空氣中殘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鐵銹般的腥氣。
幾個穿著灰色制服、面無表情的護工推著清潔車快速走過，熟練地打開隔壁的門進去。
里面?zhèn)鞒鱿舅畤姙⒌摹膏袜汀孤暫臀锲吠蟿拥膼烅憽?/p>
很快，門再次關上，仿佛昨夜那場血腥的盛宴從未發(fā)生。
但陳玄藏知道，那個病人，連同他存在的所有痕跡，都已經被徹底抹去。
病人們更加沉默了。
眼神中的恐懼沉淀下來，變成一種更深沉、更絕望的麻木。
偶爾有目光掃過陳玄藏，也飛快地移開，帶著兔死狐悲的驚惶。
陳玄藏強迫自己走出病房。
他需要信息，需要盟友，需要知道那紙條是誰給的！
他想起昨夜院長警告前，那個在角落里絮絮叨叨的干瘦老頭。
目光掃過食堂角落，果然看到了他。
張伯，頭發(fā)花白凌亂，像一蓬枯草。
臉上深刻的皺紋如同刀刻斧鑿，記錄著無盡的苦難。
他縮在食堂最角落的椅子上，肩膀習慣性地聳著，雙手神經質地互相抓撓，布滿老年斑的手背上滿是抓痕。
他渾濁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面前糊成一團的米粥，嘴唇無聲地蠕動著，反復念叨著破碎的詞句：
「…天黑了…影子…影子要吃人了…血月亮…血月亮在笑…嘻嘻…」
陳玄藏端著餐盤，不動聲色地坐到了張伯對面。
張伯似乎毫無察覺，依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對著米粥呢喃。
陳玄藏沒有貿然開口，只是低頭機械地扒拉著自己餐盤里寡淡的食物，耳朵卻豎得筆直，捕捉著張伯每一個含糊的音節(jié)。
「…墻…墻會動…不能看…看了…它們就知道你在看了…」
「…藥…藍色的毒…剝殼…剝了殼…就看不見…看不見才能活…」
「…畫…小雅畫的是真的…她看見了…都看見了…」
小雅？畫？
陳玄藏心頭一動。
他順著張伯偶爾抬起的、渾濁目光瞥去的方向，看到了食堂另一側窗邊的一個小小身影。
那是一個約莫十歲的小女孩，瘦弱得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
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大大的眼睛空洞地望著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仿佛靈魂早已飄走。
她穿著一件明顯過于寬大的病號服，更顯得形銷骨立。
她懷里緊緊抱著一個破舊褪色、一只耳朵耷拉著的兔子玩偶。
她的面前攤著幾張紙，手里握著一截短短的鉛筆頭，正以一種近乎機械的、不知疲倦的動作，在紙上涂抹著。
陳玄藏的心跳微微加速。
他裝作不經意地起身，繞到小雅身后不遠的地方。
目光越過她的肩膀，落在那幾張涂滿鉛灰色的畫紙上。
扭曲的線條勾勒出狹窄的走廊，角度怪異，仿佛隨時會翻轉過來。
一些沒有固定形態(tài)的陰影被涂成漆黑的一團，但在那些陰影的邊緣，她用鉛筆畫出了無數密密麻麻、擠在一起的——眼睛！
那些眼睛沒有瞳孔，只有一片空洞的漆黑，卻仿佛帶著粘稠的惡意，透過紙張盯著看畫的人。
而幾乎每一張畫的背景，或者某個角落，都畫著一輪圓形的、用暗紅色蠟筆涂抹的月亮。
月亮邊緣帶著不規(guī)則的、向下流淌的痕跡，像凝固的鮮血。
那是血月！
陳玄藏感到一陣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
他猛地想起什么，快步走到食堂通向主走廊的門口，目光銳利地掃過斑駁的墻壁。
果然！
在靠近墻角、光線昏暗的地方，他看到了一處用暗紅色顏料，涂鴉的、簡陋的月亮圖案！那顏色像極了干涸的血跡，
和他入院第一天在走廊瞥見的一模一樣！
而小雅畫紙上的血月，和墻上這個簡陋的涂鴉，在形態(tài)上有著驚人的相似！
難道……她畫的不是想象？
而是……某種映射？某種預告？
就在這時，他感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背上。
他猛地回頭，只見縮在角落的張伯，渾濁的眼睛不知何時抬了起來，正穿過食堂稀稀拉拉的人群，死死地盯著他！
那眼神不再是完全的混沌，而是混雜著極度的恐懼和一絲……奇異的清明！
張伯的嘴唇無聲地動了動，對著陳玄藏的方向，做了一個極其清晰的口型：
「跑！」
幾乎是同時，一聲刺耳的尖叫在食堂另一頭炸響！
一個中年女病人突然發(fā)狂，打翻了餐盤，歇斯底里地哭喊著：「影子！影子抓住我的腳了！放開我！放開！」
她瘋狂地踢打著空氣，仿佛真的有什么無形的東西纏住了她。
食堂瞬間混亂！
護工和王鐵柱那兇神惡煞般的保安隊長立刻沖了過去，粗暴地按住那個尖叫的女人。
混亂中，陳玄藏再看向張伯的角落——那里已經空了。
只有半碗冷掉的米粥留在桌上。
他感到一陣強烈的不安，仿佛有什么冰冷的東西扼住了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