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幾乎被所有人遺忘的皇子，為何偏偏在此時此地，以這種方式跳出來？皇帝的反應(yīng)，更是耐人尋味。
電光火石之間，無數(shù)念頭在蕭長歌腦中飛轉(zhuǎn)：沈修退婚的蹊蹺時機，太子謝琰那毫不掩飾的得意，皇帝看似公允實則冷漠的坐視，還有眼前這個突然出現(xiàn)咳血求娶的謝無咎……這一切，絕非孤立。她仿佛看到了一張無形的大網(wǎng)，正從四面八方悄然收緊，而她自己，就是那張網(wǎng)中心掙扎的獵物。
嫁給一個“病得快死”的皇子？一個深居簡出，毫無實權(quán)的藩王？這看似是跌落塵埃的羞辱，但……是否也可能是一種……跳出棋局，暫避鋒芒的契機？
至少，這比立刻成為太子一系眼中釘，肉中刺要強。至少，晉王府那扇緊閉的大門，或許能隔絕這金殿之上無數(shù)淬毒的目光。
一瞬間的權(quán)衡，生死攸關(guān)。蕭長歌眼底的怒火徹底沉淀下去，化為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她再次抬眸望向皇帝時，臉上只剩下一種近乎漠然的平靜。
整個大殿的目光焦點，都集中在了皇帝身上。
皇帝臉上的那絲波動早已消失，恢復(fù)了古井無波的深沉。他捻著玉珠的手指重新開始緩慢轉(zhuǎn)動，目光在殿下三人身上緩緩掃過：躬身不敢抬頭的沈修，劇烈喘息，搖搖欲墜的謝無咎，還有那個一身銀甲的蕭長歌。
空氣凝固得如同鉛塊。
半晌，皇帝那蒼老而威嚴的聲音才緩緩響起，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死寂，每一個字都敲打在所有人的心尖上：
“沈修?！?/p>
沈修身體猛地一顫，頭埋得更低：“臣…臣在?！?/p>
“你與蕭家之女婚約，乃朕親口所許，滿朝皆知?！被实鄣穆曇袈牪怀鱿才?，卻帶著沉重的壓力，“今日你當?shù)钔嘶椋苑Q幼時戲言，心系鳳陽……此言，可當真？”
沈修額頭的冷汗瞬間就下來了，滴落在光潔的金磚上。他喉嚨發(fā)干，聲音帶著哭腔：“臣…臣句句屬實！不敢欺瞞陛下！臣對鳳陽公主一片癡心，日月可鑒！懇請陛下明察！收回成命！”
皇帝沉默片刻，目光轉(zhuǎn)向劇烈咳嗽的謝無咎：“無咎，你病體沉疴，自顧不暇，何以出此驚人之言？迎娶少帥？你可知你在說什么？”
謝無咎咳得幾乎直不起腰，全靠兩名內(nèi)侍死死架住。他艱難地抬起頭，面具下露出的下頜線條繃緊，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卻帶著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堅持：“父…父皇…兒臣…自知時日無多…咳咳…但蕭少帥…國之功臣…豈容輕辱？兒臣…兒臣殘軀…若能為少帥…略盡綿力…遮擋些許風(fēng)雨…咳咳…也算…也算死得其所…懇請父皇…成全兒臣…最后一點心愿…” 他說得悲愴，字字泣血，那副油盡燈枯卻強撐著一口氣的模樣，令人動容。
皇帝的目光最后落在了蕭長歌身上，那眼神銳利如刀，直刺入她的心底。
“蕭卿，”皇帝的聲音放緩了些許，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此事，關(guān)乎你終身。沈修之言，晉王之請，你……意下如何？”
終于來了。
所有的目光，再次聚焦在蕭長歌身上。有憐憫，有嘲諷，有好奇，有冷漠。
她甚至沒有看沈修一眼，仿佛那只是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陌生人。目光掠過劇烈喘息的謝無咎時，也毫無波瀾。
然后，她清晰無比地開口，聲音不高，卻像淬了冰的銀槍，穩(wěn)穩(wěn)地釘在大殿中央，蓋過了謝無咎痛苦的喘息：
“臣，蕭長歌，謝晉王殿下厚意?！彼⑽⒐恚瑒幼鳂藴识桦x，“陛下明鑒。臣身為武將，婚嫁之事，本非所重。然沈公子既已心有所屬，強扭之瓜，徒增怨懟。臣，愿解除婚約。”
她頓了一頓，在滿殿屏息中，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決定：
“至于晉王殿下所請……臣，愿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