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沉最后那句冰冷的“法庭上見”,連同那扇被決絕關(guān)上的實木門發(fā)出的沉重悶響,像兩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蘇蔓的神經(jīng)末梢。手腕上被刀鋒壓出的紅痕還在隱隱作痛,卻遠(yuǎn)不及心口那被徹底撕裂、暴露在冰天雪地里的劇痛來得猛烈。
“他走了……他真的走了……”蘇蔓喃喃自語,聲音破碎得像被碾過的玻璃。她低頭看著自己緊握著的餐刀,鋒利的刀刃在昏暗的餐廳燭光下閃著寒光,映出她那張被淚水、暈開的妝容和絕望徹底扭曲的臉。剛才那股孤注一擲的瘋狂,隨著陸沉毫不留戀的離開,像被戳破的氣球,瞬間癟了下去,只剩下無邊無際的冰冷和恐懼。
他真的不在乎。不在乎她的眼淚,不在乎她的哭求,甚至不在乎她以死相逼。他走得那么干脆,那么平靜,平靜得讓她感到徹骨的絕望。
“不!不能就這樣結(jié)束!陸沉!你回來!”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滅頂而來,瞬間淹沒了她。蘇蔓猛地扔掉手里的餐刀,金屬撞擊昂貴瓷磚地面發(fā)出刺耳的“哐當(dāng)”聲。她像瘋了一樣撲向那扇緊閉的大門,雙手瘋狂地拍打著厚重的門板,指甲在光滑的漆面上刮出難聽的聲音。
“開門!陸沉你開門!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求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你不能這樣對我!”她嘶喊著,用盡全身力氣去擰動門把手,金屬的冰涼觸感讓她更加絕望——門從外面反鎖了!陸沉切斷了所有她可能追出去的路!
“啊——!??!”極致的挫敗感和被遺棄的恐懼讓她徹底失控。她背靠著冰冷的門板,身體無力地滑落,癱坐在昂貴的地毯上,雙手拼命捶打著地面,發(fā)出沉悶的“咚咚”聲。精心打理的卷發(fā)完全散亂,昂貴的絲質(zhì)睡袍被扯得凌亂不堪,沾滿了淚水和地上的灰塵。她像個失去一切庇護(hù)的幼獸,只能發(fā)出最原始、最痛苦的哀嚎,聲音在空曠死寂的頂層公寓里凄厲地回蕩,撞在冰冷的墻壁和天花板上,又反彈回來,更添幾分絕望的孤寂。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幾分鐘,也許是幾十分鐘。蘇蔓的嗓子已經(jīng)嘶啞得發(fā)不出像樣的聲音,只剩下斷斷續(xù)續(xù)的抽噎和干嘔。身體的疲憊和精神的巨大沖擊讓她幾乎虛脫。她蜷縮在門邊,眼神空洞地望著餐廳的方向。
那里,燭火已經(jīng)燃到了盡頭,最后一點微弱的火苗掙扎著跳動了幾下,倏然熄滅。青煙裊裊升起,混合著冷掉的牛排油脂和松露醬汁的氣味,還有紅酒淡淡的酸敗氣息。整個空間徹底陷入一片昏暗,只有窗外城市遙遠(yuǎn)的光污染透進(jìn)來一點模糊的光影。地上,散落著被撕碎的黑色離婚協(xié)議書碎片,像一場盛大葬禮后飄零的黑色紙錢。那把被她丟棄的餐刀,孤零零地躺在不遠(yuǎn)處,刀鋒依舊閃著冷光。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即將把蘇蔓徹底吞噬時,門外突然傳來了由遠(yuǎn)及近的腳步聲,沉穩(wěn)、規(guī)律,帶著一種公事公辦的節(jié)奏感。
不是陸沉!
蘇蔓的心臟猛地一縮,一種不祥的預(yù)感瞬間攫住了她。她掙扎著想爬起來,卻因為腿軟而再次跌坐在地。
“叮咚——叮咚——”
清晰的門鈴聲劃破了公寓里的死寂,突兀得刺耳。
蘇蔓渾身一顫,驚恐地看向門禁可視屏幕。屏幕上,清晰地映出兩個穿著深藍(lán)色制服的警察,表情嚴(yán)肅,其中一個手里還拿著記錄儀。
警察?陸沉報了警?!
這個認(rèn)知像一盆冰水,兜頭澆下,瞬間澆滅了她心中最后一絲殘存的、不切實際的幻想,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和巨大的羞恥感。他竟然……真的報警了!為了擺脫她,他連最后一點情面都不留!
門鈴聲再次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催促。
蘇蔓手腳并用地從地上爬起來,胡亂地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淚痕和污漬,試圖整理一下凌亂的頭發(fā)和睡袍。她不能這樣狼狽地見人!尤其是警察!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喉嚨口的哽咽和顫抖,按下了門禁通話鍵,聲音嘶啞而虛弱:“誰……誰???”
“你好,這里是云城公安分局南湖派出所。我們接到這戶業(yè)主陸沉先生的報警,稱有人持刀威脅并意圖自殘。請開門配合我們調(diào)查?!遍T外警察的聲音透過揚聲器傳來,清晰、冷靜,不帶任何私人情緒,卻字字都像鞭子抽在蘇蔓的心上。
報警內(nèi)容被如此直白地說出,蘇蔓的臉?biāo)查g血色盡失,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發(fā)抖。她握著通話器的手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
“沒……沒有!誤會!是夫妻吵架!已經(jīng)沒事了!”她語無倫次地辯解,聲音抖得厲害。
“女士,請你配合開門。我們需要現(xiàn)場確認(rèn)報警人及當(dāng)事人安全。如果不開門,我們將采取必要措施。”警察的語氣加重了,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嚴(yán)。
蘇蔓知道躲不過去了。巨大的恐懼和羞恥感幾乎將她壓垮。她顫抖著手,摸索著門鎖的開關(guān)。咔噠一聲輕響,門鎖解開。
沉重的實木門被從外面推開,走廊里明亮的冷白光瞬間涌入昏暗的玄關(guān),刺得蘇蔓下意識地瞇起了眼睛。兩個高大的警察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目光銳利地掃視著門內(nèi)狼藉的景象——癱坐在地、形容狼狽的女主人,不遠(yuǎn)處閃著寒光的餐刀,還有地上散落的黑色文件碎片。其中一個警察手中的執(zhí)法記錄儀,無聲地亮著紅燈。
“是蘇蔓女士嗎?”為首的警察,肩章顯示是位警官,目光落在蘇蔓身上,語氣嚴(yán)肅地確認(rèn)。
蘇蔓下意識地點點頭,嘴唇哆嗦著,卻說不出話。
“我們是南湖派出所民警,警號*****、*****。接到陸沉先生報警,稱你于今晚在其住所內(nèi)持刀威脅并意圖自殘,情況是否屬實?”警官的目光掃過地上的刀,又回到蘇蔓蒼白驚恐的臉上。
“不是!我沒有!”蘇蔓猛地?fù)u頭,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淚又涌了出來,“我只是……只是太激動了!我們吵架了!他……他要跟我離婚!我一時想不開……”她指著地上的刀,聲音帶著哭腔,“我只是嚇唬他的!我沒有真想死!警官,真的是誤會!夫妻吵架而已!”
警官沒有立刻回應(yīng),目光在蘇蔓手腕那道明顯的紅痕上停留了幾秒,又看了看地上的刀和碎片,眉頭微皺?!瓣懗料壬兀俊?/p>
“他……他走了……”蘇蔓的聲音低了下去,充滿了無助和怨恨。
“我們需要你詳細(xì)說明一下事發(fā)經(jīng)過。”另一位警察拿出了記錄本。
接下來的半個小時,對蘇蔓來說如同煉獄。在警察冷靜而專業(yè)的詢問下,在執(zhí)法記錄儀冰冷的注視下,她被迫一遍遍回憶、描述剛才那場徹底失控的鬧劇。每一次描述,都像是在自己鮮血淋漓的傷口上再撒一把鹽。她必須極力辯解自己只是“一時沖動”、“嚇唬人”,否認(rèn)有真正的自殘意圖,更不敢提自己曾用刀抵住陸沉威脅的細(xì)節(jié)。
警察仔細(xì)檢查了現(xiàn)場,拍攝了照片,尤其是地上的刀和蘇蔓手腕的紅痕。他們聯(lián)系了陸沉,電話那頭陸沉的聲音透過揚聲器清晰地傳出來,冷靜、簡潔地陳述了事實:蘇蔓女士情緒失控,持刀威脅并自殘,他基于安全考慮離開并報警。
“陸先生,你是否需要申請對蘇女士的人身安全保護(hù)令?”警官問道。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瞬,隨即傳來陸沉沒有任何情緒起伏的聲音:“暫時不需要。請依法處理,確保她情緒穩(wěn)定即可。后續(xù)離婚事宜,我的律師會處理?!?/p>
依法處理……律師處理……陸沉的話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扎進(jìn)蘇蔓的耳朵。他把她徹底交給了冰冷的法律程序,連一點點的余地都不留!
警察最終對蘇蔓進(jìn)行了嚴(yán)厲的口頭批評教育,告誡她珍惜生命,理性處理感情糾紛,不得再有類似過激行為,否則將承擔(dān)法律責(zé)任。他們登記了信息,并讓蘇蔓在處警記錄上簽了字??粗前准埡谧稚嫌涗浀摹耙螂x婚糾紛情緒失控,持刀意圖自殘未遂”,蘇蔓握著筆的手抖得幾乎寫不出自己的名字。巨大的恥辱感幾乎讓她窒息。
警察離開后,公寓再次陷入死寂。比之前更加冰冷,更加絕望的死寂。
蘇蔓像個游魂一樣,拖著灌了鉛的雙腿,一步一步挪回空蕩蕩的客廳。她看著落地窗外璀璨的城市夜景,那些閃爍的霓虹此刻在她眼中都成了嘲諷的鬼火。她輸?shù)靡粩⊥康?。陸沉用最冷酷、最決絕的方式,在她精心構(gòu)筑的堡壘上,轟開了一個無法彌合的巨大缺口。
就在這時,她的手機屏幕突兀地亮了起來,在昏暗的房間里顯得格外刺眼。屏幕上跳出一條來自陌生號碼的短信,只有短短一行字,卻像一道電流瞬間擊穿了蘇蔓麻木的神經(jīng):
“想翻盤?明早10點,濱江雅苑B座頂層,給你看完整監(jiān)控。證明清白的機會只有一次?!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