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葬花吟》之后,賈母沉默了很久。
在賈母看來,她對林黛玉是很好的。
就如同王夫人想的一樣,林黛玉在賈府的份例對標寶玉,這在賈府眾人心中,已經(jīng)是頂級的待遇。
林黛玉還有哪里不滿意?在賈母心里,她甚至還打算把黛玉嫁給寶玉。
許久,賈母深深的嘆了口氣。
大多數(shù)人都有一種奇怪的心理,當他們得到了其他人的,很快他們就會忘記,甚至認為那原本就是自己的。
而他們對人所付出的,卻又希望被對方感恩戴德,每一分鐘都牢牢記在心里。
“老祖宗。”貼身嬤嬤低聲勸道:“林姑娘還小,失了父母,小姑娘一時悲痛些,失了分寸是有的。”
“黛玉寫詩我并不在意,小姑娘亂寫幾句話,誰能當真?”賈母搖了搖頭:“重點是這首詩怎么會落到老二媳婦手里?老二媳婦忍了這么久,這是終于忍不住了,她這就是明明白白告訴我,黛玉不堪與寶玉為配。”
賈母長了這么大年紀,豪門富戶深宅大院,年輕的時候?qū)崒嵲谠谑墙?jīng)歷過的,手段手腕皆硬,否則王夫人仗著貴妃女兒,也不至于一直選擇避其鋒芒。
“老二媳婦心里也清楚,我不會因為一首詩就對黛玉怎么樣,但是黛玉這個孩子……”
和王夫人賈政不同,賈母在《葬花吟》中最為注意的兩句是“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和“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p>
當時有一種說法叫做“詩讖”,世人都相信,作詩中無意會預(yù)言以后將會發(fā)生的事情,一般都是一些不吉利的預(yù)言,大多與壽命相關(guān)。
這兩句詩太過哀切,實在不祥。
她和寶玉的事情一直沒有定下來,王夫人那邊握著個薛寶釵和賈母打擂臺,黛玉內(nèi)心彷徨,可想而知。
“這個孩子心思太過細膩,慧極必傷……”情深不壽?。『竺嬉痪滟Z母沒有說出來。
“敏兒是我最疼的女兒,黛玉也是我疼愛的?!痹S久,賈母喃喃的說:“但我的寶玉……”
王夫人忍了這么久出手,那自然得一擊必中。
她們都很清楚,在賈母心里,如今最重要的,那自然是賈寶玉,如果林黛玉凄凄切切這樣不祥,賈母就不得不為賈寶玉考慮。
“只可憐我的寶玉……”賈母一想到寶玉,忍不住心疼起來:“他對黛玉那樣用心,如果黛玉壽命……我的寶玉該多傷心啊?!?/p>
賈母是真疼黛玉,但是她愛寶玉。
“先不談這個了?!痹S久,賈母把面前的字紙一揮。
貼身嬤嬤一看便知,賈母這揮開的不止是這張紙,而是黛玉和寶玉的婚事。
至少暫時不會再議了。
“眼前最重要的是馬球賽,當今難得起興致,連皇后都逢迎上去。”賈母笑了笑:“咱們少不得去湊個趣兒?!?/p>
“姑娘們都去嗎?”貼身嬤嬤忙問。
“迎春探春去吧?!辟Z母想了想:“惜春也去玩一玩?!?/p>
她沒有提黛玉和寶釵。
消息放出去之后,幾家歡喜幾家愁。
林黛玉倒是沒什么,她生性喜靜,對這類活動向來秉持一種有就好好參加,沒有也無所謂的態(tài)度,回身便掛上了簾子喂鳥兒。
寶釵那里,薛姨媽卻是又坐不住了。
薛姨媽出生王家,后來嫁給薛家也很是過了幾年富貴日子,她心里清楚,除非上回靖王府那種按人頭下帖子的沒辦法,類似這種集體活動,家里的姑娘滿可以多帶幾個進去。
她又打算去找王夫人,卻被薛寶釵攔住了。
“媽?!毖氣O說:“不必為難姨母,我自己也不愿意去湊這個熱鬧?!?/p>
“可是……”薛姨媽心疼的看著寶釵:“出去玩玩也好啊,萬一……”
在薛姨媽眼中,女兒品貌雙全,萬一有機遇能入了貴人的眼……
薛寶釵笑著搖了搖頭。
她當然知道薛姨媽在想什么。
可這次連林黛玉都沒在名單上,薛寶釵不認為賈府能讓賈家姑娘單獨和她出去,否則林黛玉那小心眼的不得慪死!
何況……
她還有其他辦法,誰說只能走賈府一條路?母親太信賴姐妹關(guān)系,卻不知道姐妹婚后,最重要的已經(jīng)是她自己的家庭。
對于王夫人來說,她的兒子已經(jīng)凌駕于一切之上。
想著王夫人那張時常波瀾不驚的面孔,薛寶釵不由得冷笑了一聲。
窗外掠出一只孤雁,劃過低空,朝著天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