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鐵銹味還頑固地粘在鼻腔深處，門把手那濕滑，新鮮的觸感如同烙印刻在指尖。樓道盡頭那沉重的，緩慢的拖拽聲
——“沙…沙…沙…”——
像鈍鋸子切割著李旭辰緊繃到極限的神經(jīng)。
逃！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所有探究的念頭。他猛地撞開虛掩的家門，反手用盡全力將門甩上！
“砰！”一聲巨響在死寂的樓道里回蕩，震得他自己耳膜嗡嗡作響。他背靠著冰涼堅硬的防盜門，劇烈地喘息，心臟猛烈跳動，幾乎要撞出胸膛。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的衣衫，緊貼著皮膚，帶來刺骨的寒意。
門外，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拖拽聲……停了。
死寂降臨，比剛才的聲音更令人窒息。它就在那兒。在門的那一邊。在濃得化不開的黑暗里。也許……正隔著這層薄薄的金屬，無聲地“注視”著他。
李旭辰死死抵著門，連呼吸都壓得極低，耳朵捕捉著門外最細微的動靜。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冷汗順著額角滑落，滴進眼睛里，帶來一陣刺痛，他也不敢抬手去擦。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有幾分鐘，也許有半小時。門外再沒有任何異響。只有他自己粗重壓抑的呼吸聲在死寂的玄關里回蕩，證明他還活著。
緊繃的神經(jīng)稍微松弛了一點點，隨之而來的是虛脫般的疲憊和深入骨髓的冰冷。
他拖著灌了鉛的雙腿，踉蹌著挪進客廳，頹然跌坐在電腦椅上。冰冷的塑料椅背透過薄薄的T恤傳來寒意，卻無法冷卻他體內(nèi)奔流的恐懼。
電腦屏幕幽幽地亮著，停留在之前搜索“劉莊事件”的本地論壇頁面。幽幽的藍光映著他失魂落魄，慘白如紙的臉，像一個漂浮在數(shù)據(jù)海洋里的幽靈。
他需要轉(zhuǎn)移注意力。需要抓住點什么，任何能證明自己并非完全瘋掉的東西。他機械地刷新著那個名為“西城往事”的懷舊論壇頁面，目光空洞地掃過那些無關痛癢的新帖。
舊城改造的討論，尋找老同學的帖子，分享老照片的……一切看起來都那么正常，那么安全。昨夜的血腥，門外的低語，冬青樹下的女尸，精神病院里老張絕望的囈語……仿佛都只是一場過于漫長的噩夢。
然而，當頁面再次加載完畢，一個全新的，格格不入的帖子標題，如同黑暗中突然亮起的血色霓虹，狠狠刺入他的眼簾！
標題是猩紅色的加粗字體，帶著一種挑釁的意味，在一堆灰撲撲的懷舊帖子里顯得異常扎眼：
【加密訪問】《陳國棟血債實錄：劉莊強拆現(xiàn)場錄像 + 劉淑芬死亡真相驗尸報告》
陳國棟！劉莊！劉淑芬！
這幾個名字像燒紅的烙鐵，瞬間燙穿了李旭辰麻木的意識！他猛地坐直身體，心臟狂跳，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幾乎是撲到鍵盤上，迅速輸入了帖子下方提供的，一串毫無規(guī)律的字符組成的訪問密碼。
頁面跳轉(zhuǎn)。短暫的加載圖標旋轉(zhuǎn)之后，一個極其簡陋，沒有任何裝飾的純文本頁面彈了出來，像一張冰冷的，毫無感情的遺書。
帖子內(nèi)容同樣冰冷，直接，帶著一種壓抑到極致的憤怒：
【匿名用戶】
安寧苑的鬼？不如看看人間的魔！
陳國棟，前西城區(qū)安寧苑派出所所長，現(xiàn)“失蹤”。
十年前，劉莊（現(xiàn)安寧苑地塊）強拆慘案幕后黑手之一。
證據(jù)1：強拆現(xiàn)場錄像片段（高糊/馬賽克處理，保護無辜者）
鏈接：[已失效] (旁邊附著一個同樣失效的視頻截圖預覽——模糊晃動的鏡頭，刺眼的車燈，隱約可見推土機巨大的輪廓和地面上不成人形的暗影，背景是凄厲絕望的哭喊，被粗暴的呵斥淹沒)
證據(jù)2：劉淑芬（劉根生之女）非正常死亡驗尸報告關鍵頁掃描件（部分信息打碼）
[圖片附件]
李旭辰的鼠標箭頭懸停在那張小小的，像素粗糙的縮略圖上，指尖冰涼。他深吸一口氣，點擊放大。
一張標準驗尸報告表格的掃描件占據(jù)了屏幕。紙張泛黃，邊緣有破損和污漬，顯然是私下翻拍。大部分個人信息欄被粗暴地涂黑了，但關鍵的幾項如同猙獰的傷口，暴露在慘白的光線下：
姓名： 劉XX（“淑芬”二字未被完全涂黑，依稀可辨）
性別： 女
年齡： 約 35歲
死亡時間： 200X年X月X日（與趙大爺所述吻合）
死亡地點： 安寧苑中心花園（冬青樹區(qū)域）
初步死因：頸部機械性窒息（縊死）
尸表征象：
臉部青紫腫脹
眼瞼結(jié)膜點狀出血
頸部索溝：位置：甲狀軟骨上方。走向：由前下方向后上方提空。形態(tài)：馬蹄形，邊緣伴有表皮剝脫及皮下出血。深度：…（部分字跡模糊）
四肢末端青紫
尸斑暗紫紅色，分布于背側(cè)低下部位，指壓不褪色
備注：體表無抵抗傷及致命性損傷。衣著完整（藍色粗布工裝，詳見附錄照片）
李旭辰的目光死死釘在“頸部索溝”那幾行冰冷的描述上。馬蹄形…表皮剝脫…皮下出血…這些專業(yè)術語在他眼前扭曲，變形，幻化成一圈深陷皮肉的，粗糙的麻繩！與他記憶中冬青樹下那個懸掛的臃腫身影，與父親模糊的供述，與此刻樓道外那無形的拖拽力量，瞬間重疊！窒息感瞬間淹沒了他。
他滾動鼠標，報告下面緊跟著一張附件照片。同樣是翻拍，像素很低，光線昏暗，帶著一種陳年檔案特有的霉味。
照片的主體是一具蓋著骯臟白布的尸體，拍攝角度很低，似乎是匆忙間從斜下方拍攝的。白布沒能完全蓋住尸體，露出了“一雙穿著廉價塑料涼鞋，布滿污垢的腳”，以及“一小截深藍色的，粗糙的褲腿”。
而最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是，白布在脖頸處被掀開了一角，露出了下面一小段“皮膚”——那皮膚呈現(xiàn)出一種死氣的青灰，上面“一道深紫色的，邊緣不規(guī)則的淤痕”清晰可見！
“勒痕！” 與報告描述完全一致的索溝！
即使隔著屏幕和十年的時光，那淤痕的猙獰，那藍色工裝的質(zhì)感，都帶著一種直擊靈魂的恐怖力量，粗暴地撕開了李旭辰試圖用“幻覺”，“巧合”編織的所有脆弱偽裝。
這就是她！
那個在派出所里低語“為官不仁，殺！”的恐怖存在！
她的憤怒，她的冤屈，她的死亡，都如此真實地，血淋淋地攤開在他面前！
他感到一陣強烈的眩暈和惡心，胃里翻江倒海。他強迫自己移開目光，看向帖子下方。
在他閱讀的短短幾分鐘內(nèi)，下面竟然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好幾條回復。論壇的匿名機制像一層薄紗，掩蓋著發(fā)言者真實的恐懼，震驚和……惡意。
【用戶7293841】 回復時間：＜1分鐘前＞
臥槽！真的假的？！陳所？？？安寧苑那個？我說怎么突然失蹤了！報應？！
【用戶清風徐來】（此ID讓李旭辰眼皮一跳?。?回復時間：＜1分鐘前＞
劉淑芬…當年在派出所門口跪了一天，那個姓王的警察（好像叫王勇？）出來吼她，讓她“別在這兒鬧，趕緊滾，不然沒好果子吃！” 我記得清清楚楚！人模狗樣的東西！
【用戶吃瓜不吐籽】 回復時間：＜剛剛＞
錄像呢？誰保存了？求資源！
【用戶正義使者】 回復時間：＜剛剛＞
王勇就是陳國棟的狗腿子！專門干臟活的！劉家那點事兒他絕對脫不了干系！報應不爽，現(xiàn)在躺ICU了吧？活該！
【用戶匿名游客】 回復時間：＜剛剛＞
細思極恐…最近安寧苑死的人…周扒皮（那個黑心房東）以前是不是也干拆遷的？物業(yè)老孫也不是好東西…難道真是…厲鬼索命？！
王勇！果然是陳國棟的心腹！威脅劉家親屬！甚至可能直接參與了對劉淑芬的迫害！
李旭辰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又瞬間沸騰。憤怒，恐懼，一種遲來的，為無辜者鳴不平的正義感，混雜著對自己父親可能深陷其中的罪惡感的惡心，在他胸腔里激烈地沖撞。
他幾乎是出于本能，右手顫抖著移動鼠標，點擊了瀏覽器右上角的“保存網(wǎng)頁”按鈕，接著又瘋狂地按下了鍵盤上的截圖快捷鍵（PrtSc）。他必須留下證據(jù)！這可能是撕開真相鐵幕的唯一機會！
電腦屏幕閃爍了一下，截圖完成的提示音效卻沒有響起。
李旭辰的心猛地一沉。他低頭看向屏幕右下角保存文件的臨時文件夾。
空的。
剛才明明保存的網(wǎng)頁文件呢？他刷新文件夾，依舊空空如也。
他立刻按下 Ctrl+V，試圖將截圖粘貼到畫圖板里——剪貼板里同樣一片空白，什么都沒有！
冷汗瞬間從額角滑落。
他再次嘗試截圖，死死盯著屏幕。
這一次，他親眼看到，就在他按下截圖鍵的瞬間，屏幕上的整個頁面——那個猩紅的標題，冰冷的驗尸報告，猙獰的淤痕照片，以及那些觸目驚心的回復——如同被投入強酸的膠卷，畫面中央出現(xiàn)一個黑色的像素點，隨即以驚人的速度向四周蔓延，腐蝕，扭曲！
所有文字和圖像都瘋狂地抖動，拉扯，變形，變成毫無意義的色塊和馬賽克，最后徹底消失在一片閃爍的，刺眼的，毫無生氣的404錯誤白色之中！
整個頁面，被一種無形的，強大的力量，徹底抹除了！
李旭辰不死心，瘋狂地點擊瀏覽器的后退按鈕，刷新頁面，甚至直接輸入剛才那個加密鏈接的完整地址。回應他的，只有冰冷的，千篇一律的“404 Not Found”。
他嘗試搜索那個帖子的標題關鍵詞，結(jié)果頁面干凈得像被水洗過一樣，再無任何痕跡。仿佛那個血淋淋的控訴帖，連同下面那些驚悚的回復，從未在這個虛擬的世界里存在過。
只有那個失效的視頻鏈接縮略圖和驗尸報告照片的縮略圖，還可憐兮兮地殘留在他的瀏覽歷史緩存里，但也模糊得如同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只能看到一團團無法辨認的色塊。他試圖點開，得到的只有“文件已損壞或無法識別”的冰冷提示。
一股寒意從脊椎骨竄起，直沖天靈蓋。這不是簡單的刪帖。這是徹底的，不留痕跡的抹殺！是來自更高層面的，強大力量的警告和掩蓋！
是誰？
是陳國棟背后的人？還是……那個詛咒本身？它連數(shù)字世界的痕跡都要吞噬？！
就在這時，他放在電腦桌上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屏幕亮起，顯示著一個沒有保存的本地號碼。
李旭辰的心臟驟然縮緊。他盯著那串陌生的數(shù)字，仿佛盯著一條吐信的毒蛇。猶豫了幾秒，他顫抖著手指，按下了接聽鍵，將手機緩緩放到耳邊。
“喂？”他的聲音干澀嘶啞。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刻意壓低，語速極快，帶著難以掩飾緊張和恐懼的男聲，背景音極其安靜：
“李旭辰？聽著！我是市局技術科的小趙！我們之前在醫(yī)院ICU見過一面！沒時間解釋了！王勇那邊……出事了！”
李旭辰屏住呼吸：“王勇？他怎么了？”
“就在剛才！凌晨一點左右！”小趙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監(jiān)控顯示，沒有任何人進入他的重癥監(jiān)護室！但是……他的生命體征監(jiān)控突然劇烈波動！護士沖進去的時候……發(fā)現(xiàn)……發(fā)現(xiàn)他……”
小趙的聲音哽住了，似乎需要極大的勇氣才能說出下面的話：
“發(fā)現(xiàn)他脖子上……憑空出現(xiàn)了一道……一道非常深的淤紫色勒痕！就像……就像被一條看不見的繩子……狠狠勒過！完全沒有外力的痕跡！醫(yī)生都嚇傻了！現(xiàn)在正在全力搶救，但……但情況非常非常危險，可能……可能撐不過去了！”
無形的繩索……勒痕……
李旭辰的腦海中瞬間閃過那張驗尸報告上對劉淑芬脖頸索溝的冰冷描述，閃過屏幕上那猙獰的淤痕照片！
同樣的窒息方式！這是詛咒的延續(xù)！是來自深淵的審判！
王勇……這個陳國棟的幫兇，詛咒的首要目標之一，正在被拖入地獄！
“這……這怎么可能……”李旭辰喃喃道，渾身冰冷。
“我也希望是假的！”小趙的聲音帶著絕望的哭腔，“但監(jiān)控拍得清清楚楚！太邪門了！李旭辰，你……你之前說的那些……那個‘胖阿姨’……難道……”他不敢再說下去，恐懼已經(jīng)吞噬了他的理智。
電話那頭突然傳來一陣刺耳的電流雜音，緊接著是幾聲模糊的，急促的呵斥聲和物品碰撞聲！小趙發(fā)出一聲短促的驚叫！
“喂？小趙？喂？！”李旭辰對著話筒大喊。
回答他的，只有“嘟…嘟…嘟…”的忙音，冰冷而急促。
李旭辰緩緩放下手機，手臂沉重得抬不起來。屏幕幽幽的光映著他毫無血色的臉。極致的恐懼之后，一種冰冷的，近乎殘酷的理智開始在他混亂的腦海中浮現(xiàn)。
他需要整理。需要串聯(lián)。
他打開一個空白文檔，手指僵硬地在鍵盤上敲擊，將混亂的線索強行梳理：
1. 受害者：
斷手主人： 身份不明（疑似拆遷隊頭目，現(xiàn)房東周扒皮）。
王勇： 陳國棟心腹，威脅劉家，詛咒目標，現(xiàn)ICU瀕死，出現(xiàn)詭異勒痕。
陳國棟： 主謀，失蹤（大概率已死）。
新目標？ 物業(yè)經(jīng)理？
2. 關聯(lián)點：
劉莊強拆： 共同根源。劉根生死，劉淑芬冤死。
“不仁”標準： 強拆（周扒皮），官商勾結(jié)/瀆職/性侵（陳國棟，王勇），欺壓（物業(yè)經(jīng)理？）。
地點： 均與安寧苑相關（案發(fā)現(xiàn)場，居住地，劉家原址）。
他的目光死死鎖定在“斷手主人”和“周扒皮（拆遷隊頭目）”這兩行字上。一個之前被恐懼掩蓋的細節(jié)猛地跳了出來——那只斷手！粗糙，布滿老繭，指甲縫里嵌著洗不掉的黑色油泥……那絕不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手！那是長期干粗活，擺弄器械的手！
一個模糊的，兇神惡煞的形象在他記憶深處浮現(xiàn)。
那是很久以前，他偶然聽父親在某個煩躁的夜晚，對電話那頭吼過的一個名字，帶著不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周扒皮那個滾刀肉！劉莊的事尾巴讓他處理干凈點！別他媽再出岔子！”
周扒皮！
那個臭名昭著，靠強拆起家，如今在安寧苑當房東繼續(xù)壓榨租戶的混蛋！那只斷手……那熟悉的油泥和繭子……還有那個帖子下的回復——“周扒皮以前是不是也干拆遷的？”
所有的碎片，在這一刻閃電串聯(lián)貫通！
那只斷手，那個第一個受害者，那個被殘忍肢解，作為恐怖序幕拉開者的人……就是周扒皮！那個當年參與碾死劉根生，手上沾滿劉家鮮血的拆遷隊頭目！他是詛咒清算名單上的第一個名字！
“為富不仁，殺！”
派出所逃亡時，樓道里回蕩的那怨毒的低語，此刻如同驚雷，在李旭辰的腦海中轟然炸響！
周扒皮死了（被肢解）→ 陳國棟失蹤（死亡）→ 王勇瀕死（被無形繩索勒頸）…
那么……下一個呢？
李旭辰的目光，緩緩移向文檔上那個刺眼的名字——物業(yè)經(jīng)理？
這個在業(yè)主群里頤指氣使，動輒斷水斷電，被無數(shù)住戶詛咒“為虎作倀”的家伙，會是詛咒鎖定的下一塊“不仁”的養(yǎng)料嗎？它那扭曲的正義天平，已經(jīng)向他傾斜了嗎？
窗外，夜色濃稠如墨，將死寂的安寧苑徹底吞沒。
在這片被詛咒籠罩的土地上，死亡的鏈條，正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地，冰冷地延伸。而李旭辰知道，隨著父親罪行的揭露，他的名字，或許也早已被那本無形的死亡名冊，悄然記錄在案。
他坐在冰冷的屏幕藍光里，如同坐在一座孤島上，四周是翻涌著血腥與怨念的，深不見底的黑海。下一個浪頭，會撲向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