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四供銷社,是這片兒最大的國營商店了。
江河推著車,把江山留在門口看車,叮囑道:“看好車,別亂跑,哥一會兒就出來?!?/p>
“知道了哥!”江山用力點頭,小手緊緊攥著車把,像個忠誠的衛(wèi)兵。
他自己則掀開了棉門簾。
一股國營商店特有的,混雜著布料、香皂和各種復(fù)雜的氣味撲面而來。
店里光線有些昏暗,人不多。
幾個穿著統(tǒng)一藍(lán)色工裝的售貨員,正聚在柜臺后面,一邊嗑著瓜子一邊聊天,氣氛懶散。
江河的出現(xiàn),沒有引起任何波瀾。
一個嘴角有顆黑痣的卷發(fā)中年女售貨員,眼皮都懶得全抬,只從耷拉的眼縫里瞥了一眼江河。
當(dāng)她的目光落在他那件打滿補丁的破棉襖上時,她眼神里的輕蔑和不耐煩,瞬間滿溢出來。
“買什么?”她嗑掉一顆瓜子,將瓜子皮吐在腳邊的地面上,聲音拖得老長,帶著一股子高人一等的味道。
這種眼神,江河太熟悉了。
前世在劇組,這種“人被衣裳分三等”的戲碼,他天天都在看,甚至親身經(jīng)歷。
他也不生氣,反而覺得有些好笑,這就是這個時代的特色,人家可是鐵飯碗。
不過要對付他們這種人,也很簡單。
“同志,您好,我想買兩床棉被,再給家里人扯幾尺布。”
“買被子?”卷發(fā)售貨員嗤笑一聲,上下打量他,那眼神仿佛在說:你身上的補丁比我嗑的瓜子都多,買得起嗎?
她用下巴朝最里面的柜臺點了點,身體根本沒動窩:
“棉被在那邊,自己看。
我們這兒的被子,可金貴著呢!
最便宜的四斤棉胎,十二塊錢一床!
六斤的十八,八斤的二十四!還要棉花票,
一斤棉花一斤票,少一分錢、一兩票都不行!
看清楚了再說話,別在這兒耽誤我們?yōu)槿嗣穹?wù)!”
她特意把價格和票咬得極重,唾沫星子都快飛出來了,就是想讓江河知難而退。
江河也不惱,點點頭,徑直走了過去。
柜臺里,幾床疊得方方正正的棉被安靜地躺著,上面用紙牌標(biāo)著價格和重量。
被面是樸素的藍(lán)布或紅布,帶著一股倉庫里特有的味道。
他伸手,隔著柜臺的玻璃,虛虛地在那床六斤重的棉被上空比劃了一下。
入手肯定厚實,壓得也緊。
他仿佛已經(jīng)能想象到,姐姐江雪和弟妹們蓋上這嶄新棉被時,臉上露出的安穩(wěn)睡顏。
“同志,我就要兩床這個六斤的?!苯愚D(zhuǎn)過頭。
卷發(fā)售貨員正在跟同事抱怨今天的瓜子不香,聞言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江河是真要買。
她旁邊一個年輕點的售貨員用胳膊肘碰了碰她,壓低聲音,但足以讓江河聽到:
“哎,翠芬姐,別聊了,還真有生意上門了,瞧你這態(tài)度。”
被叫做王翠芬的卷發(fā)售貨員臉上閃過一絲不快,這才不情不愿地站起來,慢悠悠地晃到柜臺前,拉長了臉:
“兩床六斤的,三十六塊錢,十二斤棉花票。錢和票!先拿來!”
江河面色平靜地從懷里最深處的口袋里,掏出那個用布包著的一沓錢和票。
他解開布包的動作,讓那幾個售貨員的聊天聲都小了下去。
當(dāng)幾張大黑拾被他抽出來時,整個柜臺區(qū)域瞬間安靜了。
那幾雙原本充滿輕慢和無聊的眼睛,此刻齊刷刷地釘在了江河手上。
她們臉上的表情,像是被凍住的湖面,正一點點龜裂。
這小子,穿得跟要飯的似的,兜里竟然揣著這么多大團結(jié)?
江河把三十六塊錢和一沓棉花票仔細(xì)數(shù)出來,整整齊齊地碼好,遞了過去。
“同志,您點點?!?/p>
王翠芬下意識地接過錢和票,指尖觸碰到那嶄新的紙幣時,仿佛被燙了一下。
她一張張地點過,又仔細(xì)核對票據(jù),確認(rèn)無誤后,臉上的冰霜終于融化了,但語氣還是端著公家人的架子:“行了,等著吧?!?/p>
她轉(zhuǎn)身,一改之前的懶散,手腳麻利地從貨架上抱下兩床沉甸甸的棉被,放在柜臺上。
江河又在店里轉(zhuǎn)了一圈。
“同志,我還要四條毛巾,兩個搪瓷盆?!?/p>
“毛巾兩毛一條,搪瓷盆一塊零五分一個,你自己算。一張工業(yè)票”王翠芬的態(tài)度明顯好了點,甚至主動報了價。
“一共是兩塊九毛錢?!苯有乃銟O快,又從兜里掏錢。
買完這些,他又看上了一旁的蜂窩煤爐子和一口半新的鐵鍋。
可一問價錢,爐子要三塊,鍋要兩塊五,還要三張工業(yè)票。
他兜里剩下的二十來塊錢,就不敢動了。
這錢還得買糧食,買煤球,應(yīng)付突發(fā)情況。
江河心里飛快地盤算著,看來,是時候動用秘密武器了。
他看了一眼四周,那幾個售貨員見沒熱鬧可看,又聚在一起聊起了家長里短,這時不是下班點,正好也沒有客人。
江河走到柜臺前,臉上恰到好處地露出幾分少年人的局促和不好意思,搓著手。
對那個王翠芬壓低了聲音,近乎耳語地說道:“大姐……,跟您商量個事兒唄?”
王翠芬挑了挑眉毛:“什么事?說吧?!?/p>
江河裝作不經(jīng)意地側(cè)過身,用身體擋住其他方向的視線,然后將背上的大魚簍子挪到身前,掀開上面蓋著的濕布一角。
只掀開一角,一股濃郁的河鮮味就鉆了出來。
幾條巴掌寬的大草魚,在簍子里擠作一團,魚鰓還在微微扇動。
“大姐,您看,我這錢不夠了。
可家里爐子、鍋都沒有,天這么冷,弟弟妹妹還等著我回去燒口熱的呢。
您看……能不能行個方便,用這幾條魚,跟您換點錢,或者……直接抵了這爐子和鍋的錢?”
魚!
還是這么大、這么新鮮的活魚!
王翠芬和旁邊幾個眼尖的售貨員,眼睛瞬間就直了!
像被磁鐵吸住的鐵釘,死死地黏在了那魚簍的縫隙上!
她們在供銷社上班,是能比普通人先得到一些緊俏物資的消息,可這肉食,那可是憑票都難買到的稀罕物!
他們也是好幾個月沒見著葷腥了!
家里的孩子、男人,饞得天天叫喚!
王翠芬的喉結(jié)不自覺地上下滑動了一下,用力咽了口唾沫,態(tài)度瞬間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zhuǎn)彎!
她臉上瞬間堆滿了笑容,聲音也變得熱情親切,帶著一股子熟稔。
“哎喲!小兄弟!你看看你這孩子,真是的!
不早說!有這好東西你還用得著愁?!”